两人精神恢复,罗书嘉的教学计划这才正式进入特训阶段。繁重的学习压力如同山一般倒下来,陈逸原本就郁闷的脸色更是黑沈,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才好看一些,或许是因为生活里除了学习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两件事,於是陈逸渐渐在这些小事情上发起了牢骚──
陈逸吃了一口红烧日本豆腐,咀嚼片刻,闷闷抱怨道:“红烧豆腐不够辣……”
“下次我放点辣椒。”罗书嘉虚心接受。其实罗书嘉也爱吃辣,但是很少会有人把红烧日本豆腐做成麻辣版的吧。
又吃一口青椒炒牛柳,陈逸顿了顿,再次开口:“牛柳不够嫩……太老了。”
“嗯……好,下次我注意。”其实罗书嘉觉得牛柳炒得恰到好处。
“要竖著切。”
“嗯。”
“要拍打。”
“好的。”
“要腌一会儿。”
“我知道。”罗书嘉隐隐觉得有些不耐烦。可陈逸还有下文──
“要用蛋清。”
“……”此刻罗书嘉已经不想说话了。
“要……”
陈逸还想再说什麽,但罗书嘉忍不住打断他:“你好像对做菜也很了解?”
陈逸耸耸肩,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罗书嘉怀疑陈逸正在通过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方式发泄他的不满,但如果这种程度的挑刺可以让陈逸的压力得到宣泄的话,罗书嘉倒也乐得被挑剔。
不过罗书嘉很快就发现陈逸并不完全是挑剔。
“少点,少点,诶,差不多。还有那个那个,别忘了放!三颗就够了,不需要多啦!”
陈逸在一边对这罗书嘉指指点点,罗书嘉有些烦,但还是根据陈逸的要求更改了自己以往的做菜方式。
“呵呵,盖上盖子。”
陈逸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笑眯眯地为锅盖上了盖子。
一个小时後,几盘由罗书嘉操刀却是陈逸指导的饭菜上桌了。
卖相略糟,因为陈逸的指手画脚有时候会让罗书嘉手忙脚乱,不过当罗书嘉吃下一块卖相不咋地的红烧肉时,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放下筷子,罗书嘉有些郁闷,瞅了陈逸好半天,才不得不吐出两个字:“好吃。”
之前罗书嘉也做过红烧肉,当时陈逸夹了一块,咀嚼了很久,虽然什麽都没说,但罗书嘉能看出陈逸对这盘菜并不是特别满意。只是当时罗书嘉自认厨艺精湛,觉得陈逸不过是想发泄读书压力罢了,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尝了才知道,陈逸那根本不是发泄压力,而是真的有意见!
如果说眼前的红烧是真正酥烂美味的红烧肉的话,那麽之前罗书嘉做的差不多是石头吧。
陈逸竖起两根指头:“前後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你当是摆设麽?”
“……”罗书嘉不说话。
陈逸闲闲地吃著自己指导过的饭菜,得意道:“那种直接把肉丢进锅里炒的做法是做不出这麽软的肉的,用我妈的话说,那是穷……穷忙活,肉炸一下就硬了,接下去再怎麽煮都不会烂,所以不好吃。”
即使听出了陈逸强行转开的话本意是想说罗书嘉的炒肉法是“穷人的做法”,但一向对此敏感的罗书嘉却没有腾起不快。
罗书嘉发现自己对陈逸的忍耐度似乎很比较大。
“我没想到你居然懂得做菜。”罗书嘉实话实说,不褒不贬,只是很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大少爷是不会下厨的。”
陈逸嘿嘿一笑,道:“我确实是不下厨,不过吃得多了总是会知道一点。”
陈逸是不会煮饭的,但这是说他不懂得操作,但是他却熟知理论层面上的东西,就好像一个游泳教练自己不会游泳却能教出世界冠军一样。
陈逸本无意对罗书嘉的手艺挑剔什麽,只是现在陈逸因为厌烦了学习,所以忍不住对罗书嘉发点牢骚。
罗书嘉理解陈逸这种心态,所以容忍了,放任陈逸在自己耳边指手画脚,以满足这家夥的口腹之欲。
经过早餐、中餐、晚餐、宵夜偶尔还外加下午茶和零食的磨练,在短短一个月内,罗书嘉厨艺的提升速度比陈逸学习的进步速度要快得多。而一个月後,当陈逸还在为初三的数学题纠结的时候,罗书嘉的厨艺已经没什麽可挑剔了。
夥食改善了,陈逸却在无形中少了一个宣泄读书压力的渠道。
消沈了几天,陈逸又变出了新花样。
“陈逸……你在干什麽?”
看到在自己床上打滚的家夥,罗书嘉感到无比头痛。
十分锺前,罗书嘉宣布休息,陈逸没有回他的房间却跑到罗书嘉这儿来了,而且毫不迟疑地扑倒在罗书嘉的床上,霸占了罗书嘉休息的地盘不说,还抱著棉被滚来滚去。
“喂,回自己房间。”罗书嘉拉了一把陈逸,没使太大力,所以陈逸压根儿没动。
“嗯哼哼,不要……”
陈逸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卷起来,头埋在枕头里,一副死也不挪窝的样子。
罗书嘉在床前站了好久,终於无奈摇头,推推陈逸让陈逸睡到一边去,而他则在另外一边躺下,硬是从陈逸身下扯出一截棉被盖上,挨著陈逸睡下了。
罗书嘉的妥协再次让陈逸发出得胜的笑声,还用脚在罗书嘉腿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两下,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一般。对於陈逸突然冒出的孩子气行为罗书嘉保持缄默。
好在这是一张双人床,两个人也只睡十五分锺而已,挤挤也凑合。
两个人很快就睡著了,十五分锺後起床,陈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书嘉,果然你的床比较好睡!”
“会吗?”罗书嘉奇怪,他和陈逸的床除了床单、被子的花色不同外,没有任何差别。
“是啊,你的被子是香的,我被子……呵呵,”陈逸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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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刚好是个大晴天,罗书嘉将陈逸的被子拿出去晒,晒之前顺便闻了一下──果然有一点味道,倒也不是臭,大致是类似於不够干净的被褥闷太久了的潮味。
罗书籍想了想,就猜到原因了。
总的来说,陈逸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在卫生方面既不邋遢也不特别讲究。陈逸的床头时常会散落著一些书本、零食之类的玩意儿,而被子也都卷成一团闷在那儿,用这种人的话说就是“反正晚上还要睡,折起来太麻烦了”,於是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些味道。
但这并不是大问题,碰到太阳天晒一晒就好了。
棉被暴晒一下午,傍晚收进来的时候就能闻到棉被上散发出属於阳光特有的清香,陈逸抱著棉被满足地说:“啊,我的棉被也香了!”
罗书嘉看著陈逸趴在棉被上一脸满足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揪揪陈逸头顶翘起的头发,调侃地叫上一声:“小猪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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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瞪过来,不服气地反驳,“你才是小猪呢!”
罗书嘉不由得呵呵笑起来,扒拉著陈逸的头发,开心道:“小猪的床才是臭的,我的床是可是香的。”
陈逸撇撇嘴,闷了半晌,嘀咕一声:“ 你的床马上就要臭了!”
当天陈逸就用行动证明了罗书嘉的床是怎麽臭掉的──
“陈逸,回你自己的床去睡!”
“才不要!”
陈逸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宝宝,扭动著他笨拙的身躯在罗书嘉的床上耍无赖。
“你──真是──”罗书嘉又好气又好笑,被陈逸耍蛮的行为噎得说不出话来,喘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猪!”
第六章
从一句话玩笑话开始,陈逸就此赖上了罗书嘉的床,隔三差五就躺过来睡上一觉,每次的理由不是他自己的床臭了就是要把罗书嘉的床搞臭,要麽就根本连理由都不给,倒头睡就对了。
开始几次罗书嘉还会叫他让开,可次数多了罗书嘉就知道陈逸是不会走开的,也就不再做无用功了。况且眼见著入冬了,两个人睡倒也温暖,不然就为了十五分锺的睡眠而特意提前十来分锺开启暖气,实在是很浪费──罗书嘉是节俭的好孩子啊!
当换床睡成为一种习惯而不再是发泄的途径时,陈逸的烦闷也越积越多而终於在某一天爆发出来了。
“我不读了!”
看著陈逸暴跳而起大声咆哮,罗书嘉只有一个想法:终於掀桌子了啊……
坚持了两个半月,罗书嘉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如果陈逸再不爆发,罗书嘉会怀疑他已经默默地变态了。
罗书嘉合上书,起身。
陈逸立刻做出敌对姿态,仿佛罗书嘉会在下一秒扑过来和他肉搏似的。
但罗书嘉没有。
罗书嘉将书放到桌面上,风轻云淡地说:“那我们休息吧。”
“啊?”陈逸反而傻眼了。
“我去睡觉了。”罗书嘉说,“你慢慢玩。”
罗书嘉打了个哈欠,回自己房间去了,将陈逸丢在书房里。
一分锺後,书房里爆发出陈逸的欢呼声,两分锺後,罗书嘉听到房间外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中间掺杂著陈逸讲电话的声音,最後,所有的声音以大门被摔上的巨响作为终结。
“世界真清静啊……”
罗书嘉抱著这样的念头进入了梦乡。
罗书嘉并没有睡多久,习惯了只睡十五分锺的他大约只躺了半个小时就起来了,看了一下午的书,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做饭去了。於是当傍晚陈逸回来时,他便看到罗书嘉正哼著小曲在做饭。
陈逸一脸哀怨地站在饭厅里望著罗书嘉,不高兴地大声叫道:“我叫他们去打球,他们每个人都找借口说没空,结果我只能一个人打球,无聊死了!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是你让他们不出来和我打球是不是?!”
罗书嘉连头都没回,只是耸耸肩,无辜地说:“我又不认识你的朋友,我怎麽让他们不和你玩啊?”
陈逸将信将疑,盯著罗书嘉好一会儿,终於不爽地轻哼一声,调头回房,一路上将脚步弄得砰砰响,似乎是在宣泄他的愤怒。
而罗书嘉听到了也不过微微一笑,低头做饭。
其实罗书嘉只是在特训开始之前就通过陈父对陈逸的那些朋友发出了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
自然,罗书嘉也不是一味地遏制陈逸,他也会给陈逸一些鼓励。比如每次小测他都会小心综合各科卷子难度,让陈逸在每一科上都时好时坏,而总分却始终保持在一个稳中有进的状态上,这让陈逸在获得成就感的同时也对读书多了信心和兴趣。
就在这样痛苦也踏实的学习中,二月春节到了。
当学校给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罗书嘉也大发慈悲,给陈逸放了半个月“春节假”。
陈逸兴致勃勃地给家里打电话,让陈父陈母到他们这边来过年,还一个劲地向陈父鼓吹他已经将罗书嘉的厨艺调教得有多好多好,让陈母一定要过来审核一下他的成果。
罗书嘉在一边听到陈逸讲电话的内容不由得直翻白眼,心道这家夥还真是恬不知耻。但仔细一想,罗书嘉又发现若没有陈逸的指手画脚,他现在也就是路边摊的水准,而不像现在这样开家私房菜馆也没啥问题了。
那边陈逸一通说划,陈父陈母还真的答应了陈逸的邀请,说是要过来吃年夜饭。
罗书嘉本以为陈逸会回家和父母过年,如此一来他就要自己一个人吃年夜饭了。之前想到这事罗书嘉有些忧郁,考虑著是否要回孤儿院过年,没想到陈逸竟然如此提议,即便那并不是自己的父母,罗书嘉也不由得期待起来。
但期待归期待,罗书嘉却有一个烦恼。
罗书嘉自己烦恼了好几天,终於在过年的前一天对陈逸说出了他的烦恼:“陈逸,我不知道过年要买什麽。”
原来罗书嘉在孤儿院时根本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年,哪里知道过年要买什麽。
陈逸正在玩电脑,根本没放在心上,随口答道:“不就是那些东西?”
“哪些东西?”
“这你都不知道啊!就是那些嘛……”陈逸说著就没下文了,看他全神贯注於游戏的样子就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罗书嘉没由来的不高兴,索性不再问,转身离去。
陈逸突然觉得身边没了声音,转头却见罗书嘉一言不发地走开,最後留给陈逸的,是那张黑沈的侧脸。陈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麽,虽然陈逸并不觉得这是什麽大事,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罗书嘉的不高兴。
陈逸想了想,丢下游戏追上去,跟在罗书嘉身後小心问道:“书嘉,你生气了?”
“没有。”罗书嘉冷冷地回答。
陈逸不依不饶:“胡说,你脸色都变了。”
罗书嘉眼也不抬,只说:“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生什麽气。”
“那你干吗走开?”
“去买年货。”
“你知道要买什麽了?”
“上网查查就知道了。”
“查什麽啊,我和你去啊。”
“你玩游戏就好了。”
罗书嘉淡淡地说,拿了钱包穿上鞋出门去了。
一出楼道,冰冷的空气从领口灌进衣服里,罗书嘉打了个寒战,轻咳两声,才想起出门太急而忘记围围巾了。
“真冷……”
罗书嘉望著天空,很久没有这样抬头仰望,自从教陈逸读书以来,就过上了一种类似隐居兼家庭主男的生活,每天忙碌於备课、教书、做家务,虽然并不觉得厌烦,但静下心来想想却觉得真是非常辛苦的日子。
晴朗的天空让罗书嘉沈闷的心情陡然放松,罗书嘉在冰冷的空气里冷静下来,片刻後,他叹出一大口白气。
“真是莫名其妙……”
罗书嘉觉得自己大概也读书读得变态了,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生气走了出来,其实真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气。
“唉,读书果然让人变态……”
罗书嘉叹气,缩缩脖子,想用领子将冷气挡在外面,却不想眼前一黑,一条柔软的围巾缠上他的脖子,温暖顿时将罗书嘉包围。罗书嘉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陈逸站在他的後面。
陈逸为罗书嘉将围巾系好,低声道:“你看你,出门连围巾都忘记拿了,你不是咽炎吗,哪里能吹冷风呀。”
罗书嘉看著将自己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怔怔说不出话。
陈逸顿了顿,干咳一声,小声地说:“书嘉,别生气了,我说对不起好不好?”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罗书嘉低著头,“抱歉,我不应该莫名其妙地生气……只是突然觉得……”
孤单。
罗书嘉想起了那一瞬间让他低沈的情绪是什麽,曾经很习惯的,如今却差点将它忘记的东西:孤单。
从懂事起就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在孤儿院没有真正的新年可言,虽然孩子们可以吃上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餐,在饭後还能分到几粒糖,但这都不是过年。没有年糖年饼,没有走亲戚访友,没有鞭炮没有拜年没有压岁钱,寻常孩子能在过年得到的、经历的东西罗书嘉从没有得到过。从小就是这样,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刚才陈逸那样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时,那扇普通的房门仿佛成为分割两个世界的通道,门内是属於幸福家庭的欢乐心念,而罗书嘉却停在冷清的门外找不到开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