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苦笑道:"在下从未自称大侠,也不敢和王公子相比。二位抬举了,请吧。"
董少英转怒为笑,大声道:"请?你教我如何出得这门去?"
沈浪道:"董兄腿脚不便,自然得背你上去。"
董少英大笑道:"沈大侠要背在下上去么?有劳了。"他揣度这屋内除了沈浪,便是两女流,沈
浪必是要亲为的,心下不免得意。
未料沈浪却转头朝静凡笑道:"仙姑,有劳了。"
静凡站在一旁也正要看好戏,突然听了这话,不由愕然。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问沈浪:"你
让我......"
沈浪若无其事地道:"仙姑可不是要令董帮主随在下前往么?若不上这崖,如何去得?"
莫说静凡,便是董少英,也哪想得沈浪会如此说,两人相顾无言,面上都有尴尬之色。
沈浪却只冷冷地道:"在下先上崖了,在上头等着二位。"话说完,便不管不顾地转身而去。
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山风猎猎,崖顶的人影也仿佛是要乘风飞去。
他穿着极妖极媚的红衣,故意烧痛他的眼睛。他着白衣时,素淡的衣衫反而衬着他的容色华美;
而这红衣,本是艳得要喧宾夺主,却被那双妖美的眸子一镇,于是连衣衫也带了他的魂。衣襟袖
角在风中飞,也牵着他的心随之轻轻颤动。
如斯佳人。
王怜花轻轻笑:"沈浪沈浪,你可真是不怜香惜玉,竟叫那样的美人,背那么个大男人上这高崖
,亏得你忍心。"
沈浪忍不住地便要叹气:"你莫不是来看我背董少英的罢?"
王怜花摇头笑道:"我倒是想看,可惜你不肯,为难了小美人。"
沈浪淡淡地道:"她是个狠绝的女子,你倒是要小心。"
王怜花嗤笑道:"她不过是自作聪明。你最易受女子的骗,她竟也不能骗到你,留她何用?"
沈浪行至崖旁,往下看了一看,只见那静凡果然是背着董少英,慢慢地往登崖上来,便转过头来
苦笑道:"如此美丽不凡的女子,竟真肯花这样的死力气做这样的事,本身便不容小觑,必是不
达目的,决不罢休。"
王怜花却无心再在静凡一事上纠缠,只笑道:"沈兄既是与她相盟,拿到了宝鉴,又劝服了董少
英,可是要来揭发在下的真面目了?"
沈浪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唇,唇角那几分讥诮的神气,不由苦笑:"恐怕到时是在下众叛亲离,
不得善终罢。"
王怜花笑容一敛,道:"沈兄何出此言?"
沈浪道:"那董少英的腿脚,并非真是废了,之所以谎称如是,一是教我放心他,二,也许是你
故意要折辱于我。"话说至此,王怜花眸中神色已是有些凛然,面色却不变,只听沈浪继续道:
"若他真是废了,你如何还留得他命在。恐怕反倒是秦四娘受你所制,董少英为救她,故意演这
样一场戏。无怪乎在下说要四娘同行时,他反映如此激烈。"
王怜花淡淡地道:"这世上,难道真没有沈浪看不透的事?使得在下,都想叹一声:既生王,何
生沈了。"
沈浪的目光很亮,亮得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这一切,并非在下看透的,而是王公子告诉我的
。那本宝鉴所在之处别人想不到,难道你我不是心照不宣的么?却不知王公子故意使我达成所愿
,却是为何?"
王怜花淡笑道:"沈兄过虑了。沈兄神机妙算,并非在下故意为之。"
沈浪苦笑道:"王公子如此做,无非是要告诉在下,宝鉴、静凡仙姑、董少英这三处破局的关键
,都在公子控制之中。这局看似有破绽,实是无隙可入,在下实是必败无疑的。公子此时来看我
背不背董少英,无非是想知道在下有没有看清楚此事罢了。"
王怜花说不出话来。
他瞪了沈浪半晌,才道:"那你打算如何?"原本准备好的一番劝他早日臣服的话,哪里还说得
出口。
沈浪笑道:"公子既已胜券在握,何必忧心?在下自是按着公子所言,走入陷阱,永世不得翻身
了。这样,公子可满意?"
王怜花颤声道:"你......你究竟是......"
沈浪回头看看,笑道:"王公子,他们便要上来了,你可要回避?"
王怜花僵硬道:"既知是死路,你为何还要前去?"
沈浪微笑道:"公子难道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公子千算万算,终是算漏了一事。在下虽
然必败,公子却未必胜。"
王怜花听了这话,心下忐忑之情,实是言语所不能形容。整个人仿佛是从高峰,坠入了谷底。他
已知道他的所有算计,而他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如何能不教人惊惶?
而凭他那意气,又如何肯开口问他自己究竟算漏了何事。
沈浪看着他的目光,竟是温柔而怜惜的,仿佛看见他的失败。
"王公子,你可真不要回避么?"
离请贴所邀之时刻已不久。
事既至此,已经无可更改,所能做的,不过是沿着原定的轨道前行罢了。
王怜花心一横,也不说什么,只一转身,飞掠而去,身影如蝶般轻快。
沈浪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息。
"王公子,这局唯一的破绽,就是你自己。"他低低地道,"可是,我又怎么忍心胜你?"
他的神情疲倦而悲伤。
静凡上崖来的时候,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又是一惊。
惊讶的神色随即收敛,变得无比凝重。
只因她的眼角瞥见了一抹艳如血色的红。
虽然那红影在远处一晃即消失,但她确信她看见了,并非幻觉。
他为何会来?
(六十一)
七月十七,云梦山庄。
盛夏的晴朗天气,浓烈的阳光透过绿油油的树梢密密地压过来。挥汗如雨沿着山路前行的各路豪
杰,想起云梦山庄里的那个人讥诮微笑的模样,忍不住要在心里咒骂几声。
可是又不能不去。帖子上说得清楚,事关无敌宝鉴。有各门派中的长老,知晓此事后,想起多年
前的浩劫,叹一声:"谁知今日的云梦山庄,是否就是当年的回雁峰?"叹过之后,仍是带着几
个爱徒上路了。虽然知道那个人未必怀什么好心,但这个诱惑,却是大得叫人足以将一切抛之脑
后。
江湖人对于秘笈的热情,无异于商贾逐利。
到了半山腰,又有更叫人郁闷的事情。
几个俏生生的女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公子说了,各门各派,只准有两个人上去。"
镇远镖局的总镖头许烈,人如其名是个烈性子,不由地便大叫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既请人
来,这么多规矩,莫非有什么诡计?"
那群女子里领头的一个圆脸少女,甜甜地笑道:"许镖头,今日来的门派多得很,云梦山庄地方
简陋,若是各派都上去十几二十个人,怕是不能一一接待,还请谅解。"
许烈大笑道:"便是云梦山庄容不下,多的人便让他们守在庄外罢,在下的弟兄是绝无怨言。哪
里有半路拦人的道理?"
旁边一略瘦削的少女挑眉冷笑道:"许镖头,你倒是也为我们想想。各门各派都带这么多人上去
,到时要是哪派出了乱子,事情如何收拾?不好听的话说一句,若是有蓄意捣乱的人,对各位也
没有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旁边那圆脸少女便连忙陪笑道:"菊儿年轻,说话不知分寸,许镖头切莫见怪。许
镖头侠名远播,我哪有信不过的,只是怕别有用心的人也效仿,到时搞乱了场面,怕是对不住许
镖头这样诚心来的人。"
她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堵得许烈无话可说,只得道:"罢罢,颜镖头,你和我上去
罢,你们且先等在这里。"
圆脸少女道:"等在这里的各位,还请去那边凉亭歇息,公子已经备好了茶水,招待各位。"
底下便有人咕哝道:"王怜花的茶水,谁敢喝呀。"
那声音不轻不响,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楚。圆脸少女只作听不见,瘦削少女看似火爆脾气,
竟也完全不动声色。
之后来的各门各派,也是个个被那几个娇柔少女堵在半山,发作不得。若不是千伶百俐,如何当
得王怜花手下的人。便是有些个存心想闹事的,见了前面这么多门派都乖乖从命,也是不敢轻率
从事。
莫说被留在半路上的那些弟子,上去的门派之首,心里也全不是滋味。一行人远道而来,风尘仆
仆,又在这酷热之时登山,自是狼狈之极。越接近山庄,树荫浓密,溪流清泉,却是一派清凉野
趣,远处野静谧地仿佛无人一般,再想到那人在庄内悠然等候的姿态,怎不叫人恨得牙痒。
王怜花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一般骄矜自持。若是不言不笑,他那面孔可说是端正秀美,一低头
竟还有些天真腼腆之意,配了素白的衣衫,清秀雅致,教人看了愉悦。来的武林人,也并不是全
见过他的,见了这样一个人,竟也都有些小小诧异。
眼前分明是翩翩俗世佳公子,哪里是传说中祸乱江湖的妖人。
碧绿幽香的茶奉上来,有人忍不住要举杯,却被旁边人瞪一眼。
还要命不要?
要,那便对着茶水忍着渴。
原本这样的场面,该是少林的圆德大师主持,可圆德大师却已死于沙漠之中,虽有主持圆通,却
并无威势压住整个场面。况且圆德之死亦有疑窦,圆通与师弟圆觉亦是抱着调查此事的念头而来
,并非为了宝鉴,自又与他人心思不同。做主人的王怜花,也只但笑不语。
终于有人耐不住叫道:"王怜花,你难道是请我们来喝茶的么?"
王怜花轻笑道:"在下自然是有事才请各位来,且事关无敌宝鉴。"
"无敌宝鉴"这四字一出,原本闹闹的厅堂,顿时安静地只听见呼吸声。
王怜花道:"各位想是已知道无敌宝鉴在在下手中,在下正想用这无敌宝鉴,做一个悬赏,不知
可有人愿为?"
悬赏这二字,听起来未免太过诱人。可悬赏之物这般好,王怜花要人所做之事,必定也十分艰难
。
崆峒派大弟子何正明抢先叫道:"却不知王公子悬赏之事为何?"
王怜花轻笑道:"现在还不能说。"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王怜花慢悠悠地道:"既以无敌宝鉴做悬赏,自然是要做比取得无敌宝鉴更艰险之事,如何能随
便告诉他人?"
何正明道:"如此在下岂知能与不能?"
王怜花笑道:"各位既知这是极其艰险之事,亦未必光明正大,若肯一试,在下再告知不迟。"
群雄万万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情势,不免有些茫然。反倒是何正明初生牛犊,只道:"如何试法?
"
王怜花轻轻淡淡地道:"这便容易了。秘笈只有一本,在下也只需最强一人,若是诸位之中,谁
能证明自己武功最高,便可来夺这赏。"
此话一出,底下更是大乱。圆通大师朗声道:"王公子,你这莫不是欲使武林同道自相残杀么?
"
王怜花笑道:"大师言重了,在下并未说是要在场诸位拼个你死我活,只要点到即止,分个高下
罢手就好。"
圆通叹道:"话虽如此说,但刀剑无眼,难免死伤。"
王怜花道:"这也容易,各派既是来了两人,一人可将兵器交与另外一人,只比拳脚,或以他物
代兵器亦可。"
圆通还要说些什么,王怜花只笑道:"在下只欲求一人而已,无意的尽可离开,若是怕其中有诈
的,在下自然也不勉强,各位自便。"
话已至此,便是想质疑他的用心,也是说不出口。
只听得他笑道:"各位,欲走欲留,还请早做打算。"
(六十二)
"未免王公子生疑,我先回去了。"静凡微笑如花。
"沈大侠,你不背我去云梦山庄么?"董少英看着静凡离去的背影,笑着问他。
沈浪冷冷地道:"若你只是为演那一场戏,来换得给四娘的解药,自己走着去演,也是一样,何
苦要我来背?"
董少英的面色变了。
"你......早就知道......"
"被王怜花挟制的人不是你,而是四娘。"沈浪淡淡地道:"你之所以如此,一是为博取我信任
,二是受王怜花之命故意折辱于我。料想我辛辛苦苦将你背去,你说的却是不利于我的言辞,那
场面岂非好玩得紧?"
董少英默默看着他道:"那你为何不制住我,或者干脆杀了我?为了四娘,我终是要说出些不利
于你的言辞的。"
沈浪苦笑:"便是没有你,我也一样是要全盘皆输的,再输得惨一点,又有什么干系?听得你几
句话,救四娘一命,也是值得。"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而去,留下董少英呆立当场。
他喃喃自语道:"沈浪啊沈浪,你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沈浪进入云梦山庄大堂的时候,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
王怜花当然除外。他轻淡微笑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在场的纵有千千万万,他的眼中也
不过有他一人。
沈浪却并没有看他,只是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与众人一起看着场中争斗。他的衣衫有些旧了,
满是风尘,神色似乎也相当疲惫,就像是一个远道而来,普普通通的江湖客。
锦华道人和"风斩"祈年缠斗正酣,众人正看得心惊,一边是为锦华道人捏一把汗,一边是庆幸
如"风斩"祈年一般难缠的对手已被这场恶斗耗去打扮体力,无形之中亦替自己多了几分胜算。
在场的各人,大都是一派宗主的身份,武功修为再有高下,却也不是在一时半刻能分出胜负的。
武学本是致胜之学,若是强求点到为止不伤人性命,反而教施为者束手缚脚。那"风斩" 祈年本
该技高一筹,但因其本是以刀劲之迅速刚猛取胜,如今既怕重伤了锦华道人,不敢全力施为,不
免心头火起,此人又是刚烈的脾气,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如此这般哪里分得出输赢!"
那一吼振聋发聩,吼得锦华道人心神一凛,便有半刻疏忽,眼看着那钢刀便要迎面斩下,避之已
是不及。
然后就是"叮"的一声脆响。
那刀竟然偏了半分,恰恰从锦华道人耳边划过,只削去他一片鬓发。
锦华道人自度躲不过去,不由大感意外。祈年收刀站稳,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然后蹲了下去。
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颗小石子。以一颗小石击偏他的刀刃,即使算不上绝顶的功夫,在
场的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人。
祈年朗声道:"请问是哪位朋友出的手?"
王怜花瞟了沈浪一眼,淡淡笑道:"祈兄,说好了点到为止,怎的下了如此重手?"他这话一出
,便是将这事情认了过去。
有些武林名宿,原本是防着王怜花设计教众人自相残杀的,此时心中也大为改观。
祈年道:"王公子,虽说是该点到为止,可在下练得是拼命的刀法,若是有了这些条款,哪里还
使得出真本事来!"
在场的自然也是有练如祈年一般刚猛功夫的,不由点头称是,道:"祈兄说得是,自然是该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