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第一部《少年游》 BY 白羽

身边“呼啦啦”一声，惊起一只山鸟儿。
头顶冒出一颗头颅，冷冷说道：“鬼吼什么？还不快上来？”
小秋赶紧爬上去一看，原来上面是个平顶。苏梅已经在一株树下坐下，宝宝躺在她身边。小秋过

去坐在她身边。
苏梅忽然夸了他一句：“你很不错。”
小秋也不知她是夸自己功夫不错还是毅力不错，想谦虚几句，只是这段路行下来已经把自己耗得

精疲力尽，无力再开口说什么客套话。
苏梅又喃喃说了一句：“你是除了城儿以外，第二个能独自爬上山的孩子。”
小秋不知她口中的“城儿”是谁，也无意询问，只是闭上眼努力调息吐纳，希望能尽快恢复力气

。
苏梅等了半晌，看到小秋睁眼以后，便抱了宝宝起身，继续行走。平顶上的这段路比较平坦，只

是岔道极多，苏梅又往往能于无路处找到路，有时候是推开一簇灌木丛，有时候是越过一块大石

，小秋渐渐明白这原来是一个阵势。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又不出外与世人打交道，难怪寒山派在江湖上无甚名气。
小秋跟着苏梅沿着一条小径走到底，绕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面圆湖，湖对面是

一片平原，参差地造了不少建筑物。只是黑夜中，若是没有事先提防，乍一转弯，往前一走，多

半会掉入湖中。
月夜下，湖水清清，微波涟涟。
苏梅伸两指含在口中打了个唿哨，不久，对面一间屋门打开，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中提着一

个灯笼，走近湖边，解了一条小船，将灯扣在船头上，划动双桨慢慢过来。
“是姥姥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舟上传来。
“是。你可是灵儿？”
小秋细看舟上的人，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苏梅身后的自己。
“他是谁？”灵儿指着小秋问苏梅，“你好大的胆！私自下山不说，现在居然还敢带外人上山！

”
苏梅陪笑道：“我的好姑娘，姥姥有急事要求见师太，这个孩子是跟我一块儿的，快渡我们过去

罢？”
灵儿笑了笑：“姥姥这趟下山，可有收获？”
苏梅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灵儿手中，笑骂道：“鬼丫头！幸好我老人家多了个心眼，给

你特意留了这样好玩的东西。”
灵儿忙打开手帕，看了看，嫣然一笑，塞入怀中：“上来吧。”
苏梅足尖轻轻一点地，轻飘飘地落到小舟上。小秋也跟着跳上小舟。
灵儿一边划着桨，一边盯着小秋仔细打量，眼光肆无忌惮，直盯得小秋脸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

地移开脸去。
“姥姥，你怎么心肠忽然变软了，居然管起别人这种闲事来？”灵儿问苏梅。
苏梅不置可否，反问道：“师太可有收到我送来的东西？”
灵儿笑道：“自然收到了。否则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你上山？姥姥，你胆子不小，居然敢从

恒山掌门人身上偷东西！”说着吃吃一笑，又继续说道，“那个静明丢了这样宝贝，想必气坏了

吧？”
苏梅轻叹口气：“是我运气好罢了。原也打定主意，如若偷不到手，这条命也就丢在她那儿不要

了。”
“姥姥可有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
苏梅闻言，脸倏地变阴沉了，眼也变红了，神情又恢复成在山下时恶狠狠的模样。灵儿见此，安

慰她道：“我瞧你还是求一求三师姐的好，她若肯出手，一定能帮你找到那个人。你虽然替师太

弄回来这样好东西，可是也只够将功赎罪，抵你私自下山的过错罢了。想再下山搜寻是万万不可

能了。”
苏梅阴沉着脸，不再吭声。
小舟靠了岸，灵儿解下灯笼，带着两人上岸，进到一间屋子。
“先在这坐着，等我去通报一声。”
灵儿匆匆离去后，小秋打量屋子，只见这屋子里的摆设极为雅致，唯有窗边的梳妆台上摆了不少

不伦不类的玩意儿，除了几面大小镜子、几盒胭脂之类的女孩儿用的东西外，居然还有几个泥娃

娃、不倒翁、纸风车等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却被灵儿珍而又珍地供在桌上，想

是山上的生活太枯燥无味，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所以就连这种平常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也成了灵

儿的宝贝。
苏梅见灵儿的脚步声去得远了，遂压低声音凶巴巴地对小秋说道：“我会在师太面前尽力游说她

出手相救，但倘若师太坚持不肯出手，你可不许撒泼、给我惹麻烦，马上带上你兄弟乖乖地给我

下山！听到了么？”
小秋闻言心头火起：“我们约定的可不是这样的！”
苏梅怒视小秋：“到了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若敢胡来，我现在就丢了他不管，看你自己去

找师太说话去！”
小秋虽然气得厉害，但到了这一地步，也实在不得不听她调度摆布，只好瞪了苏梅一眼，勉强点

了头。
不一会，灵儿进门来，笑盈盈道：“姥姥运气果然不错，师太今晚的兴致很好，正在后面跟大师

姐下棋来着。听说有新客来，很是高兴，要见一见。你们都跟我来罢。”
苏梅大喜，起身跟上灵儿，路上又悄声对小秋道：“你呆会儿一定要乖乖的，师太要你怎样就怎

样，万万不可坏了师太的兴致。”
小秋心中暗道：我又不是木偶。但还是点了头。
一行三人穿堂过户，进入一间木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进小秋鼻中。
屋子里有三个树墩，一大两小，大的那个略高些，此刻被当成棋盘，小的两个树墩上分别坐了两

个人。苏梅一进门，就双膝跪下，对着背朝门的那人磕了好几个响头。
那人也不回头，仍然凝神看着棋盘。手中拈着一枚棋子，沉思片刻，轻轻投下。
小秋见那人一袭缁衣，身子坐得笔挺，便想道：莫非这人便是寒山师太？
灵儿见小秋只是在门边站着，并不下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悄悄冲他打了个下跪的手势。小

秋却装看不见。
坐着的两个人一直静静地下着棋，灵儿与苏梅一立一跪，神情安静柔顺无比。
苏梅跪了良久，手中又怀了一个人，虽然是个孩子，到底有些份量，应该会觉得酸痛才对。但她

却始终一动不动地跪着，仿佛一进这道门，便连呼吸也忘了。
看来这师太在弟子中的威信极高，她兴致好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若是兴致不好，还不知这些人

会怕成什么样呢，小秋心中暗忖。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棋子落下的声音。背对门的那人棋似乎越下越顺，到后来是想也不想

便投下。不久，一个沙沙的声音忽然响起：“弟子输了。”
背对门的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温声说道：“光儿的棋艺怎么从五年前就没有长进了？”
沙沙的声音惶恐地答道：“弟子愚钝。其实是师父的棋艺越来越精进了，弟子已经倾尽全力，还

是不能多赶上师父一步。”
小秋听了这两句对话，这才知晓，原来背对门的那人果然就是寒山师太。
寒山师太又叹了口气，终于回过头来。
小秋见到她的容颜。
她看来大约四十出头模样，比小秋想象中年轻甚多，容貌端整秀丽，神情含威不露，只是肤色过

于苍白，仿佛有许久未见阳光。小秋只多看了几眼，便觉得从她身上沁出一股寒气，悄悄扑上心

头。
此刻只见她看了苏梅一眼，略略一摆手，苏梅便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方才爬起来。
“你抱了谁家的孩子？”寒山师太又问道，“给我瞧瞧。”
苏梅立即往前跪行几步，双手将苏宝宝举到寒山师太面前。寒山师太只低头瞄了一眼，便淡淡地

说道：“你想我救这个孩子？”
“是。”
寒山师太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搭在苏宝宝手腕上，闭目诊脉。小秋不觉屏住呼吸，盯住她脸上的

神情变化，生怕她薄薄的嘴唇会吐出什么“无能为力”或者“迟矣”之类的话来。
只见寒山师太凤目微睁，看了苏梅一眼：“你倒少有的大方，给他喂了几颗丹？三颗？”
“是。”
寒山师太微微一笑：“要我救他倒不难。只是要我凭什么救他呢？我若救他，就不能原谅你私自

下山的罪过；若饶了你的罪，可就没什么理由要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了。”
小秋闻言，心中一宽一急，宽得是听到她说“要救他也不难”，急得是她不肯平白出手相救。连

忙上前几步在苏梅身后跪下，磕了三个头，朗声道：“求师太大发慈悲，救我兄弟一命！”
寒山师太抬眼，微笑。明明是极温和的神情，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做什么事都得有个缘由，平白无故地就要我出手？你也把这人情世故瞧得太轻了些。”
平日里小秋的母亲常教导他“施恩不图报”，父亲也教导他道，对别人施予自己的点滴恩情，当

涌泉相报；而自己给别人的恩情，应该转头就忘。小秋对这些教诲是一直谨记在心的，但此刻为

了求寒山师太出手，不得不在脑海中挖出山下搭救苏梅的过往来替宝宝争取一番。只是毕竟面子

薄，还未开口争辩，脸就已经先挣红了，：“在山下的时候，我们救了婆婆……”
寒山师太淡淡地一挑眉：“你救不救她，又关我什么事？你既救了她，就该让她来还恩啊。”
小秋说道：“婆婆不是师太门下的人么？”
“她也不过是我寒山一个烧火的婆子罢了。难道你救了我寒山派的一只猫一只狗，也要我来还它

们的恩情？何况就算她是我寒山派的正宗子弟，胆敢私自下山就不是了。对寒山派的叛徒，我诛

杀还不来及呢，又怎么会感谢你出手搭救她？”
小秋见她这话说得甚是无情又刻薄，竟然拿猫狗来和苏梅相比拟，不觉看了苏梅一眼。
苏梅竟跪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脸上也没有一点不满神情。
小秋无奈，只好低声说道：“师太如何才肯出手相救？请不吝赐告小秋。”
寒山师太上下打量小秋一番，缓缓说道：“若要我寒山师太出手救人，需得有上中下三等缘由之

一方可。这第一等缘由，就是对我寒山派赐予恩情。我感恩戴德，不用你求，也会出手。”
小秋作声不得。自己跟苏梅之间的恩情在她口中已经算不得数，现在也不可能找什么机会来对寒

山派施恩。明摆着是条不通的路了。
“这第二等缘由，便是伤患病者本身就是我寒山派子弟，自然无需外人相求，我也一样会出手相

救。这最后一等么，便是你虽然不是我寒山派子弟，但却在我寒山派签约卖身，十年为奴为仆，

只要你表现得好，我也可等同寒山派正宗弟子看待，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小秋心中忖思一番，让宝宝在寒山做十年的仆佣自然是不愿不舍，但若是让他投入寒山派门下，

一来不知这寒山师太是否愿意收宝宝为徒，二来也不知这寒山师太为人是正是邪，万一让宝宝从

此走入邪道，岂不是一样害了他的性命？
但好象除了这第二条路之外，也别无他途了。小秋正在发怔，苏梅已经伏着身子又磕了几个头，

低声求道：“请师太格外开恩，收这孩子为徒。”
寒山师太看了小秋一眼。
小秋无奈，只得也磕下头去：“请师太……收宝宝为徒罢。”
寒山师太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可考虑清楚了？”
小秋毅然点头。不管以后会怎样，只要现在能先救了宝宝，一切好说。
寒山师太点点头，对灵儿道：“你且带他歇息去罢。”
小秋起身，跟着灵儿出了门。到了另一间木房，灵儿把房中的灯点燃，说道：“你要不要热水洗

一下？”
小秋这才觉得自己浑身汗腻腻的，颇不好受，便点了点头：“麻烦姐姐了。”
灵儿轻盈地出房，须臾后便拎了一桶热水进来，转身出去关上门。
小秋洗漱完，打开门扉一看，灵儿正站在门外候着，赶紧又进来要把水拎出去。小秋不好意思，

连忙说道：“不忙，我自己来罢。”
灵儿笑了笑，便任由小秋出去倒水。待到小秋回屋来一看，她已经端端正正在椅上坐了，笑盈盈

望着自己。
“你叫小秋？”灵儿问小秋，“秋天的秋么？”
小秋点点头。
“受伤的那个是你弟弟么？长得也很可爱呀。”灵儿扑闪着眼睫毛，笑问道。
小秋心中一动：何不趁机从她口中套一些寒山派的事？便含笑说道：“你叫灵儿是么？百灵鸟的

灵？”
灵儿听了这话甚是高兴，连连点头：“不错，百灵鸟的灵。”
“你是寒山派的弟子还是在这里……”
小秋话未说完，灵儿马上明白他是想问“还是在这里为奴”，便笑道：“我是服侍师太的奴婢，

已经在山上呆了五年了。不过啊，要叫我挑，我宁愿为奴也不愿做寒山派的弟子呢。”
这话一出口，她似乎就后悔了，赶紧伸食指压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悄声道：“千万别告诉

别人哦！”
小秋吃了一惊，低声问道：“为什么？难道做寒山派弟子比做奴仆还要辛苦么？还是……”
灵儿点点头：“练功好辛苦的。”
小秋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是小姑娘害怕练功，还害得自己瞎想一气。
灵儿见他笑，有些难为情，便说道：“练功辛苦还在其次啊，主要是你可能一辈子也学不好武艺

、不能满师出山啊。象大师姐啊，好可怜的，已经学了三十几年了，还不能下山。我看啊，只怕

她一辈子也不能下山了，还不如象我这样，轻轻松松做点杂活，还可攒钱，再过五年后想走就走

，多好。”
小秋又吃了一惊：“为什么要学这么久？满师出山很难吗？”
灵儿点头：“师太一共收了四个弟子，可是只有三师姐学成下山，可也整整学了十五年。”
小秋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想到宝宝淘气贪玩的性子，只怕是不肯好好练功的，万一也象那个可怜

的大师姐一样，学个三十几年也不能下山，可怎么办？
灵儿见小秋神情忧忧，便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其实想拜师太为师的人还是蛮多的，每

年都会从外面闯进来一些人，只是师太从来也不肯收。今天居然会一口就答应下来，想来对你弟

弟的资质也是比较满意的。也许你弟弟聪明，不需要学多久呢？再不然，你想念他了，每隔一年

也可来看望他一次啊。”
小秋皱眉：“要隔一年才能看望他一次？”
灵儿点头，见他神情更是不喻，便悄悄咽下后面一句话：只要你弟弟表现出色。
小秋怏怏地坐在床上，提不起劲来。一边想着只要宝宝能活下来，让他吃点苦头也不算什么；一

面又想到，如果宝宝醒来，知道自己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已经成了寒山弟子，还得留在这森森

青山苦学武艺，不知何时才得下山，要见外人也要隔年才有一次机会，还不知他会怎样哭闹呢。
灵儿见小秋默默无语，面带倦色，便识趣地起身告辞：“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就住在你南面

第二间屋子里。若有什么事，就去敲我的门。”
小秋送走灵儿，返身在床上躺下。身子虽已疲软不堪，脑海中却乱乱的一片，怎么也睡不着。辗

转反侧良久，终于有些睡意、渐渐要进入梦乡时刻，门忽然开了，灵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嚷

道：“小秋！快醒醒！不好了！宝宝死了！”

 

 

 

13、别离

 

 

 

灵儿慌慌张张地推着小秋的肩膀，嚷道：“小秋，不好了！师太失了手，把宝宝给治死了！”
如五雷轰顶般，小秋唬了一大跳，想跳起身，无奈身子沉重无比，竟是怎么也爬不起来，一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