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宵——绸效

作者:绸效  录入:03-28

此话一出,吓的周家主人魂飞魄散,连忙奉上百金,待细细一询问了下来,庙主道,他刚刚迎入门来的三夫人便是他前的孽缘今生报,若是想要周府自此平安康泰,便要将三夫人溺毙,才可消了他这世的孽。周户主原是不信,可是被那庙主说出那三夫人的生辰八字乃至极私隐的事后,便是深信不疑。
可怜那刚满十九的三夫人,竟被缚住手脚推入池水之中活生生的溺死,知晓女儿惨死,三夫人的父母悲愤欲绝,便将周家与那神庙一并告上衙门,欲求一个公道。
这样的事情原就不必上报到刑部来,当地的地方官本就可以自行作主,地方官员下了令,去拿那罪魁祸首之时却是被当地信徒团团围住,道是捉了庙主便会遭天的报应云云。若是地方官强硬一些,也就没有什么,却不料那地方官竟是个孱头,道是捉拿之时竟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离了庙宇便又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是以此人乃是神明转生,不可捉拿云云。
看到这里,阵贝顿时哭笑不得,这样荒唐的事情也报了上来,还是洋洋洒洒一大通章。
阵贝将案卷搁至桌上,笑着叹气,最近与鬼神之说的案子倒是忽的增多起来,谋财害命,敛财聚众,藏污纳垢,如泥沼之中慢慢往上翻滚而起的腐气,溃烂如脓肿。
推开窗,窗外明丽的阳光生生的晃眼,热气扑面而来,连青葱绿叶也已然垂下,乌沉沉的落下暗影,这样的天气之下,众人皆是懒懒散散,打不起半点精神来,眼瞥向那案卷,唇角压下几丝笑意,仍凭其兀自摊开在案面之上,风吹过,哗然作响。
索性便坐至醉云楼里,避开烈日,店家很是体贴,先送上了一碗消暑的冰镇绿豆汤,微风吹过,燥气顿时消散不少,半靠在栏边,看着不远处的瑶碧湖,粉色摇曳,端的是出污泥而不染的风姿,波光粼巡之间尽是重叠的绿意,良辰美景,倒是偷来浮生半日闲。
清脆脆的歌声从湖面上传来,一叶扁舟,荷香四溢。
阵贝忽的起了兴致,唤来小二,“麻烦小二哥,去同那卖花姑娘说一声,将船上所有的荷花都送到阵府。”
小二连声称是,不过片刻功夫便重又上来,脸色倒是略微显的尴尬,支吾了片刻才道,“阵大人,不凑巧,那一船花已被人尽数买下……”
阵贝挑眉,难得他有好兴致,心里略略有些不甘,便问道,“是谁买的?”
“那位爷说是要大人下去,自是会分大人一半。”
听小二这么说,倒叫他有些疑惑,转念想了想,便起身同小二一起下楼,走到楼梯间便已然看到那小九王爷正背对着他,把玩着一支荷花,仍旧是含苞欲放,几欲滴水的晶莹。
今日言镇着了一身的青衣,外罩素纱,便装出行,倒是颇为简单清爽。
“九爷。”阵贝看众目睽睽之下换了称呼,踱到言镇的身旁,言镇回转过身来,倒是笑的轻松,将花递给他,闹得阵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犹豫豫了一会才勉强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一同上楼,坐在雅座之内,言镇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对他道:“我答应过分你一半。”
阵贝手指搭在花径之上,荷之清香扑鼻而来,笑道,“谢过王爷,那阵贝也付一半的钱吧。”
“不过一两金子罢了。”言镇摆手,看着阵贝愣在那里,片刻之后眼里尽是戏谑的笑意,便皱眉追问,“怎么了?”
“没什么。”阵贝垂首笑着回话,纵然是他,到底还是皇室中人,不识人间饥苦。
“阵贝。”语气微沉,却是装出来的微沉,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该不会……”他大概是被人当作冤大头了,心中略略有些不快,却又失笑。
阵贝道出实情,“一两金子,可买五船有余。”
言镇摇首道,复又叹气,“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手指轻敲在桌面之上,看着楼下波碧荡漾,又是一笑,半是自嘲半是好笑,微挑起的眼慢慢落在阵贝的脸上,倒让阵贝觉得这话里还有话。
顿了顿,言镇似是转开话题,“今年本不准备去漠北行宫,不过,父皇还是决定这几日就出发。”
阵贝淡淡回应,“今年京内的确比起往年更加炎热。”
言镇挑眉,眼里滑过一丝不清不楚的情绪,慢慢说道,“这次言方陪着。”往年是他与李步涵同陪,今年的情况与往年自是大不同,这样的旨意下来,言镇的失势愈发的明显起来,而向来走动频繁的两家已是少了许多的往来。
“以六王爷现如今的身体,断不能在京里坐总,自然是要王爷留下。”
言方的身体自从夏祭之后愈发的差了,齐异翎当初配的药实为饮鸠止渴,本是要三个月的休养现在更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何况现在言方的心性……,想到这里,言镇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那你呢。”
“阵贝不知。”
“今年你也不能去。”九王爷眯眼一笑,撑着下巴说道,眼落在放罢一旁的粉荷之上,荷香满楼。

18

不能去也是一件好事。
坐在往通州的船上,阵贝心里暗暗忖着。
此次九王爷的意思仍旧是简装出行,不过并不能同在京里那样的习惯,独来独往,便带上了几名侍卫,由莫门宇带着守在船舱门。
只是这本不是奢华的船,便显得露挤了些。
言镇手里摇了摇扇子,冲着他笑了笑。
阵贝微微垂头示意,心里的狐疑自从京里出来,到现在还是未曾减过半分,皇上到了漠北行宫,京里再怎么说也是九王爷坐总,现如今这风风火火的到了通州,京里便无人,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且,他要去,带着自己愈发的奇怪……
阵贝在脑中慢慢将其他一些事情排开,这才想到,与通州不过一百里,便是嵇州楚家。
楚家书香门第,史上出过三朝状元,尔后虽是因为近十几年本家子孙凋零而少问世事,渐渐淡出众人眼中,不过本家仍旧是本家,树大枝茂,这次到通州,想必言镇的本意是要去楚家一趟。
阵贝眼波微沉,阳沧将军楚云池是旁系的出身,又是常居南疆,是以竟让他忘记楚家的本家。
眼里的神采凛了凛,阵贝慢慢的咬着牙,楚云池,这个名字在他的心绕了几绕,像针一般扎在指缝之间,明明就是炎热的夏,却是让他觉得有些阴寒,好像那个人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站在他面前一般。
不会有那个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
风从身边飘过,让他身上汗湿凉了些许,阵贝松开手指,抬眼看着半俯在窗口看着窗外景色的言镇,眼神飘了飘,有些事情,他已经看不透了……
言镇将他的表情收到眼底,心底,心慢慢的往下沉,他知道楚云池的事必定是和他有关,但是看他现在的反应就是已经落实了,而且……,阵贝远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为人处事也显的生涩,要杀秦维琛,要杀何至烟,这样的手段并非是高明,可是言方的事情,一箭下来,有多少只雕?
除了李家,推上了丁严,重伤了言方,离隙了他与皇上,间隔了言方与他,由那一场血腥四溢的事情而弥漫开的祸,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怎么做的……
他也有些看不透了。
言镇不自觉的将手从船边擦过的荷花瓣上抚过,入手细腻,唇上挂着的笑意有些无意识的轻飘味道,两人的眼神轻轻一撞便粘在了一起,他看不透阵贝的心里,想必阵贝也是看不透他的心。
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里,只是透着一层暗光,嵌在脸上,像珠子似的。
言镇皱眉,不过是轻轻一个举动,两人的眼神各自弹开,好似什么都不曾有过。
“那……”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阵贝马上闭口静待言镇说下去。
“通州的赋税,占了岁入的十之三。”言镇本来要说的,不是这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捡了句最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阵贝笑答:“通州十之三,嵇州十之二,不过是两州便是岁入一半。”话说之间推开船窗,那一片良辰美景刹时映入眼帘,“鱼米之乡,千湖之州,果然是名不虚传。”
就是烟火气重了些,言镇挑眉,摇摇扇子,似是想趋开那些刺鼻的味道。
他们下了船之后,举目皆寺遍地为庙,大大小小,林林总总,莫门宇俯身看着其中一尊,半晌之后还是摇头,他认不出来,阵贝也凑近了,端详半天,话语仍是犹豫不决,“好似是上古时的莲神……”
“古怪真古怪,稀奇真稀奇。”不清不楚的丢上两句,言镇便迈步往前走,留了其他人在身后忍俊不止,出了京,往常总是挂着三分薄笑的九王爷似是放松了许多,言谈之间也是稚气了些许,就连停在那三进小院时,还细眯了眼睛停在门口看了看,数着折洹园三个字,才将手负于身后走了进去。
这园子是莫门宇差人赶两天前匆匆选下的,不知是本就修葺的好还是颇费了功夫,走入内里,顿时觉得门内门外两重天,清幽雅静,曲折通透,树依水生,水贯全园,进到内里,言镇看着站在里面打好水,沏好茶,连闻起来清冽的熏香都点上的人,才一笑,“到底是檀玉儿。”。
檀玉儿其实也是刚到不久,疲惫劲还没缓过去,脸色上有些苍白,不过那苍白在她轻笑之间便不着痕迹的掩了过去,她低头朝言镇诸人福了福,“檀玉儿见过王爷,阵大人,莫大人。”
两人微垂首示意,言镇吩咐道,“你先休息吧,跟前不用你伺候着。”檀玉儿比他们迟了三天启程,却是早到了半天,且是走的陆路,其中的辛苦自然是不用多说。
“谢王爷体恤,玉儿不累。”
言镇坐了下来,“明儿个你还得跟着呢。”
檀玉儿这才应了,仍是替三人倒好茶水,尔后才离了去。
言镇抬眼看到两人还站在一旁,便挥手道:“坐吧,出来了没那么多规矩,随意。”
“谢王爷。”虽是如此,两人仍是谢过才坐了下来,莫门宇坐的离言镇较近,靠左手边,阵贝与他之间却还是隔了一个位置。
九王爷端起茶水,喝过后舒了口气,似是沉溺于茶香之中,搭落前额发透出些不浓不淡的影子来,衬的原是沉下去的茶水也好似仍在翻腾,而此时,他不说,谁也没有开口,阵贝也是喝了一口茶,略开了莫门宇似是无意的一眼。

19

坐一当会儿,却不曾想到门外忽的闪进来一个人,将正摇着的扇子收了,顿首道,“王爷。”言镇一愣,心想到,齐异翎到底还是让言方给赶回来了。
可是这时候,话却不能这么说,只得笑对齐异翎,“坐。”
阵贝眼睛在齐异翎的身上转了转,起身对言镇道,“王爷,路程疲惫,阵贝可否先行告退?”
“去吧。”言镇点头准了,尔后又忽的加了一句,“好好休息。”
“谢王爷。”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齐异瓴这才摇开扇子,挑起眉看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上一会瞥眼发觉言镇只是含着些许笑意看向他,也不问话,暗色眼睛的那一丝清幽幽的,心里便知这话头言镇必定是不会起的,这才将扇子一折一折的收起来,道:“六王爷的身体目前无恙。”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走。”
这样的话是有些戏谑的,齐异翎有些尴尬,咳了咳,言镇一笑便岔开话题,对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莫门宇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回王爷话,端嵇交界处有一座千度山,西缓东陡,另有断层崖,山势虽是险峻但是巍峨磅礴,绿荫繁茂,沟深壑暗,云雾缭绕,真可谓十里不同天。”莫门宇缓缓将早先准备好的说词一一道来。
“好,那明日就去游山。”言镇一敲桌面,行程就此敲定。
莫门宇垂首道:“那下官此时便去作准备。”
“那你同檀玉儿一同准备。”
莫门宇应了声便离了去。
齐异翎看着笑不改色的言镇,知道这才是要准备说起正经事情来,只是言镇似总在犹豫些许什么,便索性挑道:“王爷,此次到端州是否是要顺路至嵇州一游。”说是游,不过只怕这才是言镇的本来目的。
言镇缓缓点头,“倒是有那个想法。”
“可是为了楚将军?”
听到齐异翎这么问,言镇一笑,“最近你定是强迫言方吃了不少苦药。”听着这小九王爷又开始调笑起来,齐异翎苦笑道,“每次吃药像打仗般。”
“难怪他不把消息给你,言方可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最最讨厌吃药。”言罢,将一纸折了三折的书信递给他,齐异翎狐疑的接过,看罢了,才凝神道,“平关意欲兵变?”
“你算算楚云池不见了多长时间,该是时候了。”言镇半点不以为意,用茶盖拂开茶叶,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又道:“幸好何至烟插了过去。”那个人收了一些急躁的毛病后,倒不失为良材,按理说,他管不了兵部的事情,但是谁也未曾想过,一招射人先射马他倒是用了个娴熟,不过十余人以商议赈灾银两的名义入到副官府内,周旋之间竟被他撑到接暗报派兵而出的御卫司来人,这份胆量与细心也是厉害。
齐异翎细想了想,这明里虽是何至烟出的面,可是他一介文弱书生,又无盘根错节的关系,何至于会先有暗报,后有人手,寻常的衙门捕快哪里会有那个胆子……
“言方在南疆的两年,也并非是游山玩水。”
听言镇貌似不经心的一句话,齐异翎心里忽的泛起寒凉,这样一来,平关并非是掌握在言镇手中,皇家无父子,更何况是兄弟……
言镇唇角勾出一丝笑意,道:“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齐异翎知道有些事,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说出口来,垂下头去将刚刚那纸条点在火折子上,松开手,飘飘洒洒,落在脚边,污斑式的灰烬。
“对了,李辅连可曾平安到了边疆。”
“护送到了。”
言镇好似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纷烦闷,总不能说他这次出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躲李步涵,古圣人言,唯女人与小人难养,这句话倒真是不曾错。
齐异翎也是略略听说过了九王妃的厉害,可是这又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只得笑着掩了过去,看着言镇也无甚事情,便告退,临走的时候瞥见九王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垂眼之间,极暗的影。
阵贝的房间前是一片荷池,是白荷,清清爽爽身姿,连透在花瓣上的丝络都白的透明,像玉一般,香味也是浓郁之中溢出冷冽。
已换了一身薄衫的阵贝半俯在窗间,放下来发才发现已经过了腰,湿漉漉的搭在背后,染出大片湿痕,天际之上,火烧云,绯红蘼紫,朱艳橙黄,映出半睡半醒之间的绮梦。
暗香浮动。
手里握的是黑棋,入手圆润,那一步迟迟未曾落下,只一枚,便可定江山。
“犹豫么?”
阵贝猛的惊起,看着站在面前的言镇,未曾待他出声,言镇轻笑,“只一枚,便可定江山了。”他探过身子,与阵贝不过是厘毫之间,轻柔的苏纱从他鬓间擦过,落下一缕发垂于耳旁。
“可是,也并非是无活路。”言镇回头,阵贝早已往后退了几步,退了一片空来。
“请王爷指点。”
“不过是喜欢悔棋的毛病犯了。”他扣下一枚子,手指在起伏的黑白纵横之间滑过,落在一枚关键的黑子之上,挑眉笑看阵贝,后者眼也落在上面,“落棋无悔。”

推书 20234-03-28 :夜不语诡秘档案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