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宵——绸效

作者:绸效  录入:03-28

“阵贝?”
“啊?”回过神来,阵贝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微张着唇,落在言镇眼里是与往日大不同的模样,取笑着说,便是冒着丝傻气。
顿时笑了起来,惹来阵贝狠瞪了他一眼,言镇才敛了笑意坐在他的对面,正色道,“你的病就这么绵延不断,我看并非只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缘故,原来可曾有请过大夫诊断过么?”
阵贝眼神凝在他的脸上,许久才缓缓道,“噬骨消魂如蛆附骨,也是钻入树内的虫,日子久了,那一颗树就只是看起来枝繁叶茂罢了。”
言镇心里暗暗一凛,如此说来,阵贝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拖到如今,怕是已经千疮百孔,稍有风雨便会如枯根的树,连根拔起。
眼神黯然,言镇道,“如果是异翎还在身旁,说不定会有法子可医。”
阵贝察言观色,心里暗道,如果他猜的不猎,齐异翎现下应当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这句话他不想说,便转开话题,“王爷,你的玉佩出手,若是有心人便会知道你已经到了嵇州。”
“阵贝,你可知道为什么楚家被称为嵇楚么。”看似岔开话题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可又好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楚家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史上三朝状元,而嵇州是近两百年才因商而甲天下之富,到底是先有嵇州再有楚家,还是因为先有楚家才有嵇州,或两者之间本就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阵贝思量了片刻,“楚家原来并非是淡出嵇州么。”
言镇呵呵一笑,楚家近十几年本家子孙凋零而少问世事,但盘根错节,怎么会如此轻易说迁便迁,“名义上虽是如此,实则,这嵇州一方的命脉还是在他们的手中。”
若真是富极,便明了何所谓韬光养晦,何所谓树大招风了。
“他们倒是不忌讳。”阵贝笑道,士农工商,商为下,楚家倒是没有半点唯有读书高的想法来。言镇摆手道,“读书是为了明世理辨是非,若是读迂了,便是一分不值。”
两人同笑,言镇手抚在玉佩之上,眼睛转了转,起身唤来福儿,吩咐让他直接把玉佩送至一处名叫致臻堂的当铺里,福儿接过,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问道,“这得要当多少啊?”
“你说呢?”言镇看他童言童语,逗趣道。
福儿嗯了半天,伸出一个巴掌来。
“五千两?”
福儿吓了一跳,嘴张成圆形,把玉拿在眼前晃了几晃,又撅起嘴来。
“那你觉得是多少?”
“城东家卖玉都一口均价五十两。”
言镇顿时哭笑不得,大概是那家知道老何头是买不起玉来,索性开口咧咧罢了。
阵贝也是笑着招手让福儿过来,将玉从言镇手里重又递回给福儿,“你若是去了,他们定是会欺你年幼,你也不用多说,只管坐在店里面,说这桩买卖若不是大掌柜出来便谈不成。”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福儿微微点头,才继续说下去,“店里的伙计若没有眼力,往外赶你,你便就只管大声吼他,语气越厉害越好,吵闹极了,当家掌柜自会出来,这时你才能将玉拿给他看,但是切要记住一点,只能晃一晃,不可都交到他们手里,而且,也不能离了手去。”
福儿顿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怕他们换了玉去。”
那倒不是。阵贝心里笑道,嘴里仍是继续说道,“掌柜的此时定是要仔细察验,你问他,可做得了主,他自是答可以,你就说,两百万两银子,没有二价。”
福儿愣住,眼转了几转,看着手里的玉皱起一张脸来,喃喃道:“有这么贵么……”
言镇摸摸福儿的头,“这不过是唬人罢了,一块破玉,没那么贵重。”
听到阵贝耳里暗自好笑,这块玉是邻国番邦进贡而来,玉质已是百年来的极品,又经良匠细雕,御赐之物,落在言镇嘴里,便只是一块破玉罢了。缓了缓,又继续道:“如此一来,他们真正当家的才会出来,这个时候,钱货两讫,你拿着银票回来就好,若那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在福云楼,听明白了吗?”
福儿眼睛转了几转,嘀咕道,“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讹人呢。”
“去,哪那么多话。”言镇轻拍了他一把,看着福儿嘣嘣跳跳的出了门去。啜了口茶,笑了笑,本就是讹他们楚家两百万两,而且到时候他们还得规规矩矩的把玉给送回来。

25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恍,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熬。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小雅·鹿鸣。”阵贝笑道,将信放在了旁边。
言镇也是笑,福儿才回来不过一个时辰,楚家的信便送到手上来了,送信的人还在外面候着,是个清秀的少年人,姓楚名涟,恭恭敬敬的,说完了该说的话,便在门口站着,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听闻楚家选用学徒,除开约定俗成的商号铺规之后,还有过面试一关,要求学徒身材匀称,容貌端正,举止灵敏,言辞文雅,仪表大方,应对谦恭,如此看起来倒也是不假。”言镇理了理衣袖,重新买回来的这一身到底还是不大合体,不过也总算比起原来强了。
阵贝也换了衣衫,只是头发却是因为手指和肩伤而没有办法束起来,披散满肩,言镇示意他转过身去,阵贝犹豫片刻还是侧过身,言镇在他身后道,“楚家独子体弱多病,近年来的主事原是姓花,排行第七。”
“原来是七娘子。”阵贝挑起唇来,楚云池偶有一次提过,不过匆匆掩过,他是旁系出身,久不与本家往来,即便是后来官拜至将军也是极少谈及本家,大概是多多少少总是有些间隙。
手微微紧了紧,刺痛便从指尖传来,阵贝暗暗咬牙,凝下心神。
“的确是楚家的儿媳。”言镇的声音似是有些泄气,阵贝有些奇怪,本是想回过头却不想言镇急道,“别动,还差一点。”
阵贝只得又僵住,不过这小九王爷嘴里的一点还真是耗了不少时间,临末了他还是叹气,“先找根束带系住再说。”阵贝不由一笑,他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笑到一半又慢慢的敛了回去,问道,“那现在呢?”
“楚家盛情相邀,自然要欣然赴宴,不过……”顿了顿,言镇打开门,对一直留在门口垂首等侍的楚涟,“嵇州最好的大夫是哪位?”
楚涟抬起脸来,温文有礼的答道,“回公子的话,最好的大夫是在楚家,而且药材也是备的齐全,若是公子不嫌弃,可否愿屈尊前往。”看着言镇笑着点点头心便落了大半,再看到房内的另外一人只是靠在床边,脸色因高热仍是嫣红,嘴色泛白,心知这病拖到现下已是有些凶险,也不再多说,只是在前带路。
停在门口的马车,绿呢面,簪花缨络,一百二十八颗核桃大的铁钉沿车辐均匀散布,内里已经垫上厚垫,萦绕而上点点熏香,且放着盛冰块的铜盆,比起外面闷热的天气生生的低了几分温度。
“让福儿跟过来吧。”阵贝回首,言镇看着趴在门槛边的福儿,心想若有什么事情,让福儿跑也比让楚家的人跑来得方便,便点头允诺。
身旁的楚涟是个剔透玲珑的人,不待言镇开口,马上便派身旁的人去同老何头打了声招呼,福儿便欢声笑语的跑过来,随着一同上了马车,他自是没有坐过这样的马车,摸着都是觉得新鲜,一路上喳喳乎乎倒也是让两人只觉吵闹不觉无趣。
待到福儿也闹的累了俯在一旁睡了起来,两人才觉得耳旁清静了下来,随着单调的马蹄声,也是睡意涌了起来。
迷迷糊糊之际,热上又加烧,纠葛不清的痛,扎着冷汗虚冒,嗓子已是干得快要冒出火来,如在火炎之中,勉强睁开眼来,想要伸手拿过茶杯,只觉得衣摆被什么绊住,回首一看,竟是一双血淋淋的手。
阵贝惊的倒抽口气,再定晴一看,那里却是什么都没有,阵贝没有眨眼,死死的盯在那里,却唯有纹绣在垫上的暗色牡丹盘纹好似绽开的娇媚繁茂。
汗水从额间流下,背后汗至中衣,阵贝半跪在车内微微喘气,垂下头,额前的碎发落下重重阴影,晦涩如黄莲,泛出苦意,手指紧紧握拳,疼意让他的心颤着,却也是清醒了许多,嘴角不自觉中已是笑意盈盈,妖魅一般。
楚云池,纵然你从地下爬出来,也容不得你再来这世上!
暮色残阳,已是远远看到炊烟升起,混成一团暗红,灰锈一般。
楚家经过几代的发展,已是俨然形成一处小镇,围在群峰如黛,水天一色之中,颇有些桃源之感,青石板,在此时泛着冷灰,耸立而起的牌坊纵横出的阴影将急驰而过的马车划出浓浓痕迹,马车路过本家大宅却是没有停下,而是直转至较西侧的慎霭居。
楚涟拉开帘子,福儿先蹦了下来,然后言镇将阵贝半扶半抱一同下车,阵贝一路上只是怔忡发愣,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等到终于到了,已是半昏了过去。
言镇皱紧眉头,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楚涟马上便在前面带路,慎霭堂并不是很大,围塘而筑,水际安亭,灵巧别致,只是众人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美景,而是在楚涟引路之下直接入了内厅。
一名着普通儒衫的年轻人坐在厅内,不过二十六七,面色清冷,手捧一本医书,见到有人进来也不抬眼,仍旧凝神看书,楚涟靠近后拱手道,“林先生。”这时他才抬起眼来,眼神闪过锐气,落在立在一旁的两人身上,转了几转。
“进来。”他起身步向内室,楚涟朝言镇笑了笑,心里也是安定了下来大半,林先生的性子怪僻了些,轻易是不出手的,不过若是出手,便是可以从阎王手里抢命的人。
入了屋内,里面干净整洁,幽幽药香扑入鼻内,林先生示意言镇将人放在床上后,便摆手,“出去。”
“可是……”
“你会医病?”
“不会。”回答的倒是老老实实。
“会扎针?”
“这个……”
“会号脉?”
言镇只能是摇头,林先生挑眉看他,“那熬药会吗?”
还是摇头,小九王爷自是连灶台往哪边开都不会知道,果然百无一用是王爷。
林先生转过身子,“那隔着门板也不妨碍你担心。”
一顿抢白下来,言镇虽是有些气的咬牙,但还是只得转身离开,林先生又飘了句话过来,“记得把门关好,病人吹不得风。”
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言镇把门给从外带上,楚涟在门旁候着,陪笑道,“公子请勿见怪,林先生就这脾气,不过既然交到他手上了,您大可放下心来。”
言镇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有才的人总归是有几分脾气的。”
楚涟见他并不放在心上,便不再接过话茬,“不如您先在饭厅先用晚膳,赶路怕是已经赶的累了,休憩一会,林先生那里大概便会有话回过来了。”
福儿这时也凑过来拉拉言镇的衣角,可怜兮兮的仰起一张小脸,言镇展颜一笑,想着就算是守在门外也确是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便随着楚涟离开。
听着外面已然安静下来,林先生收回眼神,手指如飞落下一枚金针,不过片刻工夫便看到阵贝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也渐渐清透起来,这才一笑,“怎么搞成这样。”
阵贝看清楚眼前的人后,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林先生搭在他的脉上,“当初锦绣给药你的时候,你便应当料到我基本离京不远。”
“药是你配的?”
林先生凝下眼神,“是先生吩咐下来的。”然后将手从他的腕上收了回来,“能救多久便是多久,能拖到什么时候就要拖到什么时候。”
阵贝听在耳里,只是抬眸看床顶,青罩账,轻纱重重垂下,半点不见轻盈,或本就不轻盈的事物,笼住一声叹息,“连你都过来这边,那凤眠身旁岂非是一人都没有了,风慈。”
林风慈微微笑着,“当年先生都只身过来衡阳了,更何况如今。”阵贝不答话,月色已经爬过梢头,洒下一片暖银,林风慈立起身来道,“你的病看似凶险,实则不然,好好调理一番便可,麻烦的是你的双手。”
从药柜内取出一把剪刀,将他的手指缠上的布条挑开,拉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绽开笑容,却与他言语里的寒气如三九三伏般的区别,“下次别让外行动手,好吗!”
阵贝笑了笑,林风慈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将一段干净的白布递给他,“我先给你敷好背上的伤,别把舌头咬到。”
刚将白布咬在嘴中,只觉背上已经有些痊愈的伤口好像又被撕裂了一般,那股疼意忽的传来,震到心肺,那一刻几乎让阵贝觉得心都已经裂开,脑中只是空白,待到疼意略缓才是开始呼吸,汗湿枕巾。
感觉背上手脚麻利的动作,疼到后来脑中已经麻木,死鱼抛上岸一般,睁着一双眼睛,作不出来任何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林风慈扶了起来,一层一层缠上白布,他也是满额冷汗,“你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若不将其剪开上药,会更缠绵不决。”他看着阵贝的脸色,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看你今天也是撑的差不多,我先开贴药将你的高热退下去,剩下的伤改日再医。”
阵贝只能闭眼示意听到,长舒一口气,将白布取了出来,牙根已经咬的酸软,只能微微张唇问出几个字来,林风慈停下动作细细看着,笑道:“先生最近很好。”
然后俯下脸去收捡好医具,推门而去。
楚涟守在院口,看林风慈出来后,忙走过来出声问道,“林先生,情况如何?”
林风慈眼也不抬,递过药方,吩咐道,“熬一些薄粥就好,他现下也吃不了什么。”尔后往前看了看,挑眉道,“今天这慎霭居倒真是热闹过头了。”
塘前临水美人靠,月夜倚坐,回眸百媚生,娉婷若翩。
如在园内盛开的玉兰,暗香浮动。
花七稽首,缓缓道,“楚氏滟敏见过帝储。”
言镇微微一笑,“起来吧。”
在京里,大多时候都习惯了称他为九王爷,这似乎是从惠德孝皇后仍在世的时候便开始,时日久了,也便就大多这么称呼,可是出了门,称呼自然也变了回去。
花七立起身来,只是微挑起了一眼又收了回去,低眉顺眼的站至一旁,挥手让一直站在门外的小婢送进来一个锦盒,打开来,那枚当掉的玉躺在暗色锻料之中,温润的流转着光芒,“臻臻堂的伙计不长眼,这么贵重的物件,楚家哪吞下来,物归原主才不枉了这块美玉。”
言镇看着放置在他身旁的那块玉,微扫一眼,细品了口茶,“千泡不淡的胭脂艳色,这茶也是绝品。”
花七陪笑道,“不过是这里的特产,不值一哂,若是帝储喜欢,赶明儿给送至府上。”
言镇眼色敛在微垂的神情之下,不动声色,这茶每年不会超过八两,因衡阳帝并不喜欢这茶才未曾定为贡品,但市面上仍是一钱千金,由此,楚家之富可见一斑。
“楚夫人,坐吧。”言镇挑眉笑道,手指从茶杯上滑过,落过一丝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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