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武林盟主)——孔恰

作者:孔恰  录入:03-28

对派。后来他那一派败了,是被我爹给灭门的。”

这句话他虽说得平淡,实则不难想象其中惊心动魄之处。那少年又道:“我爹因为此事,多年来对那个人怀着极深歉意。只是人死万

事休,他纵想弥补亏欠,也是无法可想。现下他好容易遇着你,自是不愿再留半分遗憾。他对你种种,其实全是做给那个人的。”我

朋友涩然道:“是么?”那少年道:“怎么不是?今夜我爹带你们去面圣了,是不是?我爹深受皇上宠爱,这些年来,为人做事都谨

慎之极,生怕一不留神,落人话柄。如今居然如此任性妄为,你当是为了你么?方才我爹回家,聂叔叔对他说:‘这么久来,才看你

又疯了一回。’我爹说:‘只要他信我,疯也认了。’聂叔叔叹气说:‘你对他如此,他也看不见。’我爹摩挲着那面古镜,道:‘

怎么看不见?他在天上飞得倦了,总要瞧我一眼。’一时又犯痴道:‘七哥,七哥,我许诺与你同看长安风月,现下已办到啦!’师

父,你还当我是捏造么?”

这一大片话全然成理,绝非他临时编排得出。我朋友脸色灰白,哑着嗓子道:“我不信,我不信。”那少年焦急道:“师父,你怎么

还不清醒?我爹与你交往,全无半点真心,只是借你缅怀故人而已。不信你瞧瞧他送你的东西,里头刻了六个甚么字?”我朋友吃力

地掏出那对血玉鱼儿,一字字念道:“‘常相思,勿相忘’。”那少年道:“这便是那个人当年许我爹的盟约,只是他尚未回应,已

然无可挽回。现下他是把这六个字回给做替身的你啦!那古镜内壁纹的就是这句话,是不?”我朋友凄然盯着那对鱼儿,突然问:“

他那位故人,叫什么名字?”那少年道:“他姓沈,叫沈姿完。我爹从没有一日忘记他,连外头取的名字,都要用他的姓氏!”

漫说我朋友,就是我在旁听了这些刀刀见血的言语,也觉得心惊肉跳。我朋友仰头看天,心碎肠断之下,反而貌似镇定。那少年还怕

他不信,跺足道:“师父,明明白白地同你说了罢,当日江陵相识,你只道是偶遇,其实……其实不是的。我爹早在今年年初,就认

得你了。”我朋友嘴角一颤,道:“他如何认得我?”那少年道:“今年春天,你在崇化寺看到我爹手书的《南华真经》,说了句:

‘满纸只见熟字,无一分逍遥的趣味!’我爹听了,只说:‘我倒要看看,他自己能逍遥到哪去?’他一与你们相识,就千方百计地

要把你们分开。师父,我爹不是真心要和你好。他是深深地嫉妒你,嫉妒你跟马伯伯携手江湖、无拘无束的日子,嫉妒那绥江酒楼之

中,咸阳擂台之下,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人,不是那个人和他。”我朋友背靠门板,一双眼全成灰色,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

?”那少年脸上忽然一红,大声说:“师父,我爹一生之中,从来就不爱惜身边的物事。聂叔叔对他还要怎么好,他也半点都不放在

心上。何况是你?我劝你早早死心,离他越远越好。”说罢,飞身上马,踏雪而去。

小孩儿言语虽然莽撞,但末尾那几句,正是我早想说的。当下我走上前去,想趁机让他断了念想,身子刚刚一动,他就冷冷道:“你

还念着一点咱们十年的交情,就别说一个字。”我只好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走进屋里,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片刻之后,屋顶

忽然传来酒坛碎裂之声。我见他伤心之下,居然只谋一醉,倒也出乎意外。当下回房略睡了一会儿,将醒未醒之际,忽然脑子里一激

灵,大叫一声:“不好!”立刻起身,沿着前夜入宫之路发足狂奔,果然在城外一处空地上截到那男人。只可惜去得晚了,马车已停

,众多侍卫挺枪指着车前一人。我朋友浑不在意,红着一双眼睛对着车中人,不住口地催促道:“你说,你说!”那男人坐在车中,

似乎身有要事,镇定也去了大半,皱眉愠道:“有话好好说,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朋友嘶声叫道:“我本来就是个走江湖的,能

有甚么好样子了?是我不该像这个样子,还是你那个沈姿完不会有这种样子?”那男人怒极而起,大声道:“你提他做甚么?”这男

人城府极深,我头一次见他动了真怒,当真是雷霆万钧,闻之色变。我朋友一听,立刻就明白了那个人在他心中是何等要紧,气极反

笑,道:“我不提他,我不提他!可你想要我再像他,却是万万不能。”

那男人见他豁出这句话,脸色白得跟雪地一般,眼底却燃起了冷冰冰的光焰,一字字道:“何必要你‘不再像他’?你本来就没有半

分像他。他谈吐学识,风姿气度,无不胜你百倍。我竟想从你身上找出他一分影子来,真是高估你啦!你再投胎十次,也及不上他一

个小指头。”这话从他口中亲自说来,真有摧心销肝之力。我朋友顿时如遭雷击,缩成一团,指着他道:“竟……竟真是如此……那

我对你……你对我……难道全是……”那男人冷冷道:“我苏方宜一生辜负之人,不下千万,多你一个,难道便怕了么?你受不起我

的糟践,趁早跟我分断干净!柳儿是不是学了你的功夫?我回去废了他就是!阿青,阿青!”连拍车辕,叫道:“此人救过你一命,

现下他和我恩断义绝,你快还了他去!”那女人转了出来,木然道:“是!”抽出一柄短剑,猛然反转,插入了自己胸口,身子摇晃

两下,便即倒地。片刻之间,鲜血把一大片雪地都染红了。他那妹夫早在一旁,见他举止大变,忙上前道:“公子,你静一静。”那

男人如何静得下来?袖子一甩,向那女人尸身一眼也不看,冲我朋友叫道:“全还了你,甚么也不欠你!”

我在旁见了这场惨烈之极的变故,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我朋友直直地站在车前,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似乎要仰天狂笑,又似乎随时

要大哭一场,突然开口道:“我不要你还我!我要你睁开眼看看,世上还有没有人像我。”从怀中抓出那对血玉鱼儿,向那男人劈脸

一摔,道:“你去跟死人相思一辈子罢!”说罢,推开众兵,一步步深深地走了回去。那男人抢过马鞭,擦地一声,把那鱼儿打得两

处横飞,再也不看,上车去了。他妹夫在车外摇了摇头,示意车马起行,自己却去雪地中寻那鱼儿。那男人在车里叫道:“聂砚,你

拣那劳什子作甚?你要喜欢,我送你一千对,一万对。”我朋友尚未走远,忽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见他如此模样,却不敢出

去与他相见。好容易等到那男人车驾走远,众兵抬走尸体,我才偷偷溜到中间,东张西望,总算把其中一只鱼儿找到。那男人手劲好

大,鱼身上给他抽出长长一道裂痕。另外一只,想是给他妹夫拣去了。他们两个决裂,闹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最后却要别人来收

拾残局。唉,当日我要是不那么多事,以后岂不少了许多烦恼?

(说到这里,马小蛇叹了口气,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丁贫催道:“莫卖关子啦,成不成?快快说完了,好带你去镇上打酒。”马

小蛇眼睛一亮,道:“你可不许骗人。”丁贫道:“决不骗你。后来怎样?”)

16.流兰

我自然慢悠悠地回了客栈。天寒地冻,我又没有纠缠不清的孽缘,又没有薄幸无行的情人,何必孤零零地在外面游荡受罪?过了两天

,我朋友又哭又笑,从街前一路摇摇摆摆地走过,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我本来不想理会,但一望见他的头脸,顿时傻了眼。原来他

双鬓之中,已然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我朋友正当壮年,何况内功精湛,岂有白头之理?那自是因为身心皆遭重创,触乱内息,以

至不可自持。我只得强行带了他回去,他要喝酒,就给他喝酒;他要唱歌,就让他唱歌。接连十几天,他一时唱甚么“不如嫁与田舍

郎”,一时又唱甚么“手帕哭湿了,也留不住我”,失魂落魄,疯疯癫癫,我也不去管他。忽然一日,他收拾了包裹,到我房里,道

:“我们走罢!”口齿清楚,目光清明,与之前的行尸走肉判若两人。我惊讶之下,一时竟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去哪里?”他

回道:“江湖!”我喜道:“那好!你的武林盟主呢?”他说:“不做啦!”我高兴坏了,使劲摇他道:“好兄弟,你总算想通了!

”当下两人一道出了城。当时已是腊月二十八,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与他渐渐远离喧闹,虽然风寂马寒,胸中却是暖融融的

。那时我便想,他能恢复这般模样,我这辈子便再不过年,那也不要紧……

(丁贫笑道:“你对你朋友,也当真好得紧哪。”)

十年交情,岂同寻常?我们一路南下,又回到了以前横行无忌、逍遥快活的日子。他绝口不提那男人,也渐渐同女人有了来往。连我

偶尔故意把话题引到去年时,他也忙笑着说:“马小蛇,人谁没个失足的时候?你行行好,莫再提了,当是积德。”我见他如此,也

就一笑闭口。这么过了几个月,江南春早,柳叶儿也绿了。但我心中,始终觉得他没有真正忘记。一日在杏花坊喝得酒酣耳热,老板

娘风情万种,磨他付欠了几年的酒钱,他耍赖不给,老板娘就让他把裤子脱下来当了,还叫坊中女孩儿一起动手。当时一片莺娇燕软

,气氛酽热。我趁机把那只血玉鱼儿拍在柜上,笑道:“老板娘,这个小小玩意儿,抵几两银子不抵得?”一个女孩儿早抢了过去,

对灯照道:“呀,好贵的玉!”老板娘夺过一看,不屑道:“有个屁用!破也破了,不值钱了!”他犹在温柔乡中,醉眼惺忪,凑在

女孩儿胸前,涎脸道:“什么破了?”别人把他一推,笑骂道:“你蛋黄破了!”他滚在一旁,哈哈大笑,伸手欲搂,突然见到那块

玉,眼珠子登时不会动了,定定地只瞧着,咽口口水,问:“这东西哪里来的?”这句话问得清醒无比,没有一丝酒意。老板娘向我

飞了个眼风,他转过眼望着我,半晌,才苦笑一声,道:“我不是让你再也莫提了么?”推开几个女孩儿,径自出去了。我默默跟着

他,走了长长一段路。长堤之下,只见他衣带不住随风飘动。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道:“那男人究竟有甚么好,

值得你这样?”他默然片刻,才动了动嘴角,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来。他说:“马小蛇,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

明白了,我这三十年的逍遥日子,算是过到头啦!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把白衣服穿得那样好。”

我在背后紧紧盯着他,心里大吼大叫道:“你自己穿白衣服,也好得不得了。”但这句话始终没有出口。我们就在那江风之中,站了

许久许久。

从此我明白了,纵使天昏地暗,日月失行,他心中也是无法销去那男人的了。他不爱他,他却爱他得紧!我紧紧闭起了嘴,再也不提

半件跟那男人有关的事。

但我不提,总有人要提。没过几天,江南白道几位长者辗转找到了我们,告诉我们一件大事。原来我们走后,苏氏同锦罗案闹得如火

如荼,宝券名单泄露,登记在册的几位职高权重的官员皆遭朝廷贬谪、停职,一时浙江省内,人人自危。京中外放三司使崔绍澄纠集

江南豪杰入宫兵谏,事败被杀,同去人等亦多数受擒。群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潜入苏府伺机动手,企图以苏贼为质向皇帝换人,结

果寡不敌众,力战不逮,悉数落网,至今生死未明。此际江南人才凋零,无奈之下,只好向这位新任盟主求援。

我听到“苏贼”二字,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群草包毫无头脑,为了区区党争,居然连皇宫也敢冒冒失失就闯。那皇帝对自己爱逾珍宝

,岂有让人轻易兵谏得了的?抓那男人做人质之流,更是无稽之谈。他既能收罗李颜青那厉害女人,又怎会弄些不中用的虾兵蟹将在

身边?当下忍不住出口讥嘲道:“原来这十三省盟主,竟比那观世音菩萨还要忙碌些!救完了四川人,又要救浙江人,天下英雄几千

几万,一个救上一次,也就功德圆满啦!”几个老头老脸臊得通红,可还是废话个没完。我朋友漠然道:“我尚未取到他首级,不算

正式上任。你们赶紧另立一个盟主救人去罢!”那些老头面面相觑,仍不死心,又说些什么“武林一道,同舟共济”云云。我们转背

出门,全不理会。一人忽道:“听说咸阳侠女董杏儿同崔大人的小姐是金兰之交,此次不幸也陷身其中。此人与盟主大有渊源,难道

盟主也见死不救吗?”

老头子说得甚是暧昧,我们却不能无动于衷。董杏儿性情豪爽,敢爱敢恨,的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奇女子,让人放任她不管,也着实难

以办到。当下两人相视一眼,我朋友道:“先说好,只救人,盟主是不做的。”老头大喜,一叠声地答允了。他们只道我朋友是为了

董杏儿,连董家人也拖来了。唉,天下间的事,多少是眼睛看到的那样呢?

一路无话。只在入京之前,我朋友说了句:“董杏儿知道他的身份,可有多么伤心!”说到伤心,天下谁又比得上他?我们打探消息

,得知人犯现在禁卫军统领师颖手中。我大大舒了一口气,想到他不必跟那男人见面,大为欣慰。明察暗访几天,探得一条确切消息

:四月初九夜里,师统领亲押人犯至流兰谷,意向不明。

那流兰谷是通往京郊墓葬大园的必经之地,押到那里,还有好的么?董杏儿之父董甘雄一听就急慌了神,朝我朋友扑通就是一跪。众

人见岳父跪女婿,都啧啧称奇。我朋友急忙扶起,商议救人之法,没奈何,还是只能点起兵将,跟那押送大军硬碰硬地干一场。但是

一群擅闯禁宫、私扰官邸的重犯,又由禁卫军统领亲自押送,岂同小可。我们的路线人手修正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否能一举成功,实

无半点把握。初九那天,春寒料峭,我们一行五六十人潜伏在流兰谷南坡,等囚车经过。等来等去,等得天色也黑透了,我腿也冻麻

了,心中把那姓师的足足咒了几百遍。

约摸等了三个多时辰,总算火光影影绰绰,一行兵车开进峡谷。我顿时来了精神,凝神一看,不禁大喜。原来囚车之下,除了十多个

擎着火把、手无寸铁的先头兵,提枪押解群雄的甲兵竟是稀稀拉拉,粗粗一点,尚不足三十人。虽然队尾骑兵不少,但我们最怕的弓

弩手却不在其中。我和我朋友交换一个颜色,均觉胜算大了不少。这支队伍拉拉杂杂,足足拖了一里还长,慢吞吞地走到我们潜伏的

坡下。我见众兵懒洋洋的不大有精神,更是放心。再看车中,群雄身穿囚衣,被绑得严严实实,也是神色萎靡。忽听董甘雄“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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