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不置可否地笑:“麟儿自己爱亲近谁是他的选择,做父亲的怎么干涉?”他抓起燕骝的辔头,看了看它的牙齿,“有十岁了吧,
交-配过么?”
“交-配?”
江原在燕骝骨骼上捏来捏去:“它没有骟过,难怪如此性烈。像燕骝这样,一般五六岁就该配种了,难道他从未因发情在战场上给你
带来麻烦?”
“没有。”
江原失笑:“主人迟钝,连马都迟钝晚熟。”
我瞪着他:“你说谁迟钝?”
江原笑而不答,想了一下:“我记得父皇那里有匹刚换齿的小母马,品种跟燕骝一样,连毛色都差不多,改日帮你要来,配给燕骝吧
。”
“刚换齿?你让燕骝像你一样拐带幼女?”
江原看上去有点无奈:“凌悦,何必这样嘴毒?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我冷淡道:“我向来如此,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就算你不得不选一个跟儿子一般大的幼女,那韩梦征怎么说?”
江原似乎松了口气,眨眼道:“韩特使这样全心全意倾慕于我,不回应实在感觉对不起他。”
我转身就走:“那你可以把他争取过来,说不定有利你大业成功。”
江原把我拖回来,笑道:“正在争取,不过你不会不高兴?我看你情绪不怎么好。说实话,他弹琴的技艺虽高,可是比起你当日江边
军营弹琴,勾人心魄的程度差远了。”
我冷哼道:“燕王殿下,没人比你喜欢吃飞醋试探人,这么玩来玩去不觉乏味么?幼稚不堪!没有正经事要说,现在请回,我没兴趣
跟有妇之夫拉拉扯扯。”
第七十五章 权宜之计(中)
江原笑道:“你不肯主动问,我只好登门相告,哪知还未开口提起,已经被人嫌弃了。”他把我揽到跟前,紧紧握起我的手,低声道
,“谁是有妇之夫?我曾说过这是权宜之计,你不会真的当真罢?”我手心伤口被他触动,又痛起来,皱眉抽回手,江原已经飞快地
拉起我的手看,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只是手冷而已。这是新受的箭伤?谁敢对你动手?”
我拿袖子遮起伤口,淡淡道:“当然冷,气血都涌到头顶了,一时回不来。今天我自作自受,这种丑事本来也不想告诉你。”
江原沉声道:“一定是江进!我早该想到他不肯轻易交还燕骝,居然还敢对你动手。”他拉起我,“我现在带你进宫见父皇!”
我不动,盯着他道:“你先告诉我,与韩梦征离席后做了什么?”
江原明显地一滞,道:“自然是谈论两国事务。”
我笑一声:“还嫌我不问你,现在问了,你又肯说实话?韩梦征只顾对你着迷,还有心思谈论这个?”
江原认真起来:“那是一回事,两国事务又是另一回事。韩梦征是南越特使,我借此探听一下南越朝廷内部动向,并没有对你说谎。
”
我犀利地看他:“但你却对我隐瞒了什么。南越朝中动向,你没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么?居然问一个南越的使者?”
江原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当然有来源,不过南越的谍报网一直由晋王把持,我无法掌握太多,只有靠试探韩梦征,然后两相对照。
不想最后发现他告诉我的都是实情。”
我沉思:“如此说来,韩梦征确实对你另眼相看,没有几分真情,也做不出那样的神态。只是身为南越官员,他的表现太外露了,难
道没有什么目的?”
江原叹口气:“你应该看得出来,韩梦征的目的是你,出使魏国以来,他时而到处结交、时而招惹麻烦,只是为了乱人耳目而已。他
亲口告诉我,一直冒充你的那名替身卧病多时,现在快不行了。南越太子早有意将他害死,是仪真保护了他,长久以来也一直是仪真
在独自支撑王府里外的事务。不过大概用不了多久,越凌王的死讯就要传来。为了南越将来的稳定,真正的越凌王自然也需要一同消
失。”
我听罢不觉黯然:“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
江原摇摇头:“许多事不容人独自掌控,怎能怪你?先留意自己的安危罢。我当时用言语暗示韩梦征,你现在是魏国亲王,不管我还
是父皇,绝不允许南越人对你采取任何行动,他若铤而走险,将面临覆国之难,韩梦征却只是冲着我笑。大概他明白留你才于国无利
,所以并不在乎我的威胁。”
我默然片刻,拉住江原:“你跟我来!”
我拉江原来到附近一处无人的大殿,把牡丹园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说到为了燕骝与江进比武,以至后来险被冷箭射中时,
尚能不带偏见地描述。可是一说起裴潜,我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和悔恨,紧紧地咬住牙,一拳砸在桌上,震碎了面前的白瓷茶盘。
江原迅速拉开我的手,我笑笑:“又让你看到了,我就是这样,过去保护不了自己,现在也保护不了别人,想守住的都会丢掉。早知
道如此,真该让裴潜一直呆在燕骑营,就算从此埋没,也强过受这样的折磨。”
江原皱眉:“你想为裴潜制造机会,并没有错。只是谁也不会想到,皇上刚走就发生这种事。”
我摇头,酸楚道:“没有用了,都发生了。我……现在只想怎样弥补。不然,你再将他接回燕骑营罢,我去把孙膺杀了。若不是韩王
拦在前面,又顾虑裴潜被更多人刺激,我当时就把他杀了!”
江原静静地看我:“凌悦,你不要因为自责就感情用事。不管整件事有没有韩王参与,至少这件事他做对了。孙膺不能杀,至少现在
不能动手,否则正中某人下怀。”
我只觉五内纠结得难受,可是又知道江原的话是对的。停了一会,终于道:“你认为此事与晋王关系重大?”
江原垂目把碎裂的瓷盘移到远离我的一边:“凌悦,其实今晚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说,关于孙膺的底细就是其中一件。”
“你查到了孙膺底细?”
江原点点头:“我见到孙膺随晋王赴宴,心中也有些疑惑,于是派人查他过去的出身。韩梦征听到后说他有办法,居然通过南越探子
得到了消息,我知道真相后也十分惊讶。”
我无心深究他如何与韩梦征打探消息,只缓缓道:“江容曾告诉我,他在狱中帮晋王收集情报,手中握有不少官员的把柄。”
江原冷冷一笑:“他不只是探子,还曾是一个杀手。不然以他的武艺,恐怕许多武将都不是对手,怎会甘心多年做一个八品狱吏?孙
膺表面上职位不高,实际作用重大,不但为晋王收集官员把柄,还会从狱中挑选资质好的死囚,秘密培养更多杀手。但是归根结底,
孙膺只是一条仰人鼻息的走狗,他虽离开原来的位置,却永远不能脱离晋王控制,连生和死都不容自己决定。你想,一只狗竟敢对你
如此嚣张,难道不是在自寻死路?所以真正胆大妄为的是晋王。”
我顿觉齿冷:“如此说来,孙膺只是一个诱饵,故意令我在愤怒难当之下动手杀人,然后落入圈套,四面受敌。”
“你果真当众杀人,必然会受到刑部和御史台发难,一旦陷入其中,众口铄金之下,也许父皇不得不收回给你的一项特权,那时晋王
就能初步压制你的力量。”
我心里震惊:“开府之后,我与晋王之间往来还算客气,没想到他动手这么快!我以为他就算针对我,至少会事先确定没有合作的希
望;如果他哪天忍不住亮出矛头,必然会指向太子之位。”
“我本来也这样认为,事实证明晋王有自己的想法。”
我拧眉:“韩王的立场一直有些奇怪,传闻他一直与晋王走得很近,这次却等于帮了我。”
江原离我近些,看着我的眼睛,抬了抬手又放下:“我想韩王事先可能并不知情,或者猜到是晋王所为,虽不说破,却也不愿被牵连
。”
我又问江原:“园中的冷箭难道也是晋王暗中布置?他若在园中暗杀我,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布置下面的事。韩梦征不可能与晋王毫无
联系,你没发现他的可疑之处么?”
他想了想道:“你在园中遇害,祸及的是韩王,晋王还不至于要除掉韩王。所以即使是他布置,也并非想置你死地。如果有人真要杀
你,那一定与南越有关。韩梦征一直跟在我附近,没有什么特别举动,但不排除早有安排。我倒觉得那名叫王直的侍卫长大有问题,
难道韩王府出了内奸?”
我回想王直的外貌:“从外表和口音,倒不能确定他是南越人,我先派人暗中查探一下。”
江原点点头,又离我近了些,两手按在我肩头:“凌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把你从洛阳狱中救出来,引出孙膺;再后来我发现
朝中阻力重重,官员包庇,居然不能为你除去一个小人物;到现在他重新出现,赌上自己性命完成最后的任务。回想由此引出的一连
串事件,把许多人联系在了一起,也让我更加看清了晋王和他身后的势力。现在晋王已经行动,不彻底削弱他们,就不会风平浪静。
”
我思索片刻,默默点头。
江原低低道:“凌悦,你要忍耐,我也要忍耐。不管我现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都是为了最后……”他忽然住口,怔怔盯住我的脸
。
我抬眼看他,也有些发愣。
江原飞快地捧住我的脸,轻吻一下我的唇,又很快地离开,笑道:“很久没有这样看你,实在忍不住了。”
我心里一颤,看着他没说话。
江原也看着我,我的影子印在他眼眸深处。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凌悦,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孔家的小女儿?”说到这里笑了,好像能看到我的心思,“别犯傻,不是你想的
原因。”
我怔愣:“什么不是?”
江原悠悠道:“如果我真的娶妻,你会离开,我也不会留你。”
我有些惊讶,还是道:“我不会忍心伤害你的妻子,即使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
江原手指用力了些:“我也不忍心伤害你。”
我皱起眉:“那你?——”
他微微地一叹:“我暂且选这小丫头,只是因为她最无辜,也许可以借着未来燕王妃的身份躲过一劫。”
“孔家有什么问题?”
江原道:“他的父亲孔颐——”
我忽然惊觉:“工部尚书!”
第七十五章 权宜之计(下)
江原肯定地道:“孔颐看上去立场不明,其实与晋王关系暧昧,孙膺便是一个例子。他事发后脱罪,被举荐入工部,又将工部作为进
入兵部的跳板,全由孔颐暗中促成。他有重要把柄握在晋王手中,既不敢得罪,又不愿过分亲近,所以想借我选妃增加实力。我选定
孔家,也是为了进一步疏远孔家与晋王的联系。”
我不由怀疑他的策略:“你觉得许下的婚约可以轻易摆脱?就算孔家出问题,与皇上命你娶一名王妃的旨意也毫不冲突,有女儿的又
不止孔颐一人。”
江原不看我:“我不必想那么远。自先皇起,就一直为这些世家大族的势力不断膨胀而苦恼,直到父皇斩断了梁家枝脉,通过限制外
戚任职,逐步削弱了上官家、萧家的实权,皇权已经比以往牢固。如果父皇得知真相,一定会坚决地打击孔家。”
“那不会牵涉太广么?就连张妃也会受影响。”
“所以你可以想象接下来是怎样的局面。” 他顿了一下,“晋王今次只是给你一个下马威,如果你冲动行事,事情就会演绎得比预想
中更为猛烈。凌悦,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从一开始就没人相信你行事可以不考虑与我的关系——也许父皇相信罢,可是现在的事
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你必须与我联合,或者牺牲裴潜去跟晋王联合,否则只有死路。”
我不可思议地看他:“我怎么可能还与晋王联合?这样狠毒的作为……”
江原看着我轻叹:“凌悦,你总是这样天真,执着一些无谓的东西。对晋王来说,不论谁,都只是手中的棋子,作用有大小,但是在
心里的位置无足轻重。也许他的认知里,裴潜于你也不过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下属而已。晋王已经决定不放过你,可能想压制你,但也
可能想要你彻底为他所用,只看你的反应而定。”
我愕然:“难道他做出这种事,能逼我与他联合不成!”
“如果是我,明白自己暂时无法与他抗衡,也许会转而表示合作。”
“可是裂痕终究无法弥补,就算现在妥协,以后呢?不怕我背后插一刀?”
江原淡淡道:“没有一场殊死争斗不需要赌注。如果他的手腕高明,便能让你永远没有机会,反过来,你自然也可以随时准备反戈一
击。”
我抿住唇:“我不是你,恐怕做不到。”
江原眸子坚定:“那就彻底与我站在一起,不要再考虑父皇或者天下了,这个世间没有人允许你高尚。”
我怅然,喃喃道:“兄弟阋墙,又是兄弟阋墙,为何在哪里都避免不了?”
“生在皇家,这种争斗不可避免。”江原说了一句,又看看我,发愁道,“算了,你这个性子,也许再过一万年也改不了。头脑单纯
,又懒惰,聪明都用在别处。只要不是存了阵前对敌的心思,我看你都能跟人称兄道弟,哪还记得耍心机?上次喝酒的对象如果不是
司马景,我看你早被人毒死了。”
我心里触动,又一阵难受:“你说得很对,战场上我能做到知己知彼,却总是对身边人缺少防范的心思。如果我时刻设防,就不会犯
这样的错误。至少应该将裴潜带在身边,也许就不会……”
江原扳过我的肩头,正色道:“凌悦,你听好了:今日把裴潜带在身边,也许真可以护他一时,可你难道能时时刻刻与他寸步不离?
不把裴潜从燕骑营接出来,你身边难道就永远没有贴身的下属?只要你不与晋王站在一起,他就会想方设法对你下手!你一个人有几
只眼睛几双手?可以把每一个想保护的人放在身边?”
我再度沉默:“看来我真的需要与你站在一起,虽然我不能完全相信你。”
江原放开我,笑道:“最好不要相信我,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因为我也会骗你。”他在我复杂的目光中站起来,“带我去看看裴潜吧
。”
我忧虑道:“过一段时间罢,他现在……”
江原满不在乎:“他多大了,你还当他小孩般什么都不懂?他自己做出选择,后果就该自己承担。你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经过多少生
死,从多少肮脏里滚打出来,又被谁安慰过?我看你是对他宠溺太过,换作我,先一顿抽打让他认清自己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