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看了这个人妖秀就可以变漂亮吗?」
不过她竟然不是被带到美容教室,而是深夜的新宿二丁目。
「有两点希望你能学起来。一个是如何表演自己的方法;另一个是学习玉助特有的,『积极』的感情表现方式。」
「积极……?」
「玉助的说话方式不是很不客气吗?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什么东西啊!』,他一定会回说『我是人妖唷!』。没有那种独特的强势和坏嘴巴是不行的。这不是为了攻击什么人,而是为了鼓舞自己而表现出来的姿态。」
「是……」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秀一开始她就专心一意地观看。
一开始时,那压倒性的华丽视觉效果让她眼冒金星。后来习惯了,反而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对滑稽的服装、化妆和一举一动都无所觉了。
当绿宝石·珠子感情丰富地唱着悲伤的法国香颂时,也将他的悲哀一点一滴地传达过来,没想到可怜的眼泪竟然就跟着流了下来。
「我好讶异啊!这种压迫胸口的感觉……我觉得他比女人更有女人味。」
在深夜前往『DANDELION』的路上,可怜说出对于玉助的感想。
「嗯,你很老实呀。没错,人妖就是女人中的女人呀!」
因为头上的假发太高,玉助连坐个计程车都很辛苦。由比和井上在一旁守候着可怜。
「好!要开始训练喽!」
玉助俨然一副女王大人的模样,侧着脚坐在椅子上。可怜的身体开始紧张起来,到底要叫我做什么呢?
「你从这边走台步到那边,不过要把自己当成我的分身喔!」
「咦……!」
「你耳背啦?我叫你学我!学我这个人妖扮装皇后绿宝石·珠子走台步!」
被性急的玉助一骂,可怜开始畏畏缩缩地走路。过于紧张的动作显得很不自然。
「你给我等一下!我可没这样驼背喔!还有你步伐是怎么走的啊?你应该有在电视上看过巴黎时装秀吧?我是叫你学那种走路方式!」
「可是,人家是模特儿……」
「模特儿哪有我有看头,模特儿只是展示衣服,而我是展示我自己!去吧!挺胸、抬头!再更嚣张一点!要像个女王一样。」
一时之间哪有办法突然变成女王呢?
可怜的姿势一直改不过来,反而因为害羞的关系愈来愈弯腰了。
「唉~井上,你也一起走!」
咦!井上被由比推出去,站在可怜身边。虽然以演技取胜的走路台风比可怜好,玉助还是发出无情的嘘声。
「讨厌!我才没有走得那么娘娘腔呢!如果只是一般女性的走路方式不行啦。绿宝石·珠子可是天下无敌豪华呢!」
「可是,我明明就是普通女人啊~」
「你真没用耶,井上!下一个,若叶!」
「咦!我也要吗?」
由比吓了一跳,可怜也是。.「那当然啊!还不是因为你的拜托,我们才会开始这堂深夜的走台步讲座?」
「是是是,你说的对。」
由比苦笑地离开墙壁,不会吧!真的吗?就在可怜疑惑的同时,由比已站在井上和可怜的斜对角另一端。
他的脚一收,摆出一般女性模特儿也常摆的姿势,脸朝正面,身体及腰身则微微侧着。哇啊,几乎可以听到井上发出的惊叹。这个姿态的由比突然变得很艳丽。
由比看一下可怜,故意使眼神扫瞄全场并说出女性用语。
「人家要开始喽!」
听到这句话,可怜觉得自己也脸红了。
由比的台风真的很完美。摇着细腰的台步非常有女人味,却一点都不觉得下流。
「哇~大师真是太有魅力了!我根本比不上你……」
完全不觉得难为情的由比就这样走过来,坐在椅子上的玉助也发出呜的声音。
喀的一声,由比停下脚步。
「怎么样呢?老师。」
「你真棒耶,死相!你不是不想当人妖吗?」
「那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常看到走台步训练啊。」
玉助从鼻孔哼了一声站起来,连可怜都能感觉出他散发的敌对意识。
「不过像若叶这样还是不行,性感是很性感,但太高雅了。我的台步是更低俗一点,为了呈现庸俗的感觉,必须很拼命去做,就是要有所觉悟!」
「什么样的觉悟?」
对于井上提出的问题,玉助毅然答道:「被讨厌的觉悟。即使有人讨厌我,我还是认同我自己的一种觉悟。」
这句话让可怜大吃一惊。
这是可怜最最最介意的一件事。她不希望被人讨厌嫌弃,也不希望被欺负--所以便静静地、很平凡地藏起真实的自己……
结果,又被欺负说她太灰暗了。
自从爸妈离婚之后,妈妈就管她管得很紧。她选的衣服都已经退流行了,还是得照穿。别的女孩子都觉得她的品味很差而对她指指点点,男孩子也总是用轻蔑的眼神看待她。大家都在背后称她为丑女书呆子。
所以可怜想改变自己。
可是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即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嘲笑我,只要我自己爱我自己就好了。」
玉助的话深深刺进了可怜的心里。她也很想对自己说出那么高傲的话,这样一定会变得轻松许多。
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宽广……。
玉助站在由比刚刚站的位置,用食指指着对面三个人。
「小猫们看好了!这就是我绿宝石·珠子的走路方式!」
接着便示范走台步给他们看,的确比由比更见魄力。即使有些虚张声势,但那满溢的紧张感还是深深打动可怜的心。
--为什么我会觉得很感动?
可怜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视线完全没办法从玉助身上移开。她觉得玉助看起来真的很美丽。
「我要说的是,把自己的气势、光辉发挥出来!看着我用全身去感觉!被耻笑、被怒骂也没关系,如果有人要丢石头就让他打!流血也是一种唯美啊!」
玉助非常夸张地摆动肩膀及双手,边走边露出不管是谁都要对我平等以待的眼神。
「即使被人盯着看也不会觉得可怕!这是一种快感,啊啊、太棒了!好爽喔!要这样边想边走!来!你过来。」绕了一圈之后,玉助牵住可怜的手。被他拉过去的可怜,接着走到对面由比那边。
走台步课程气氛愈来愈热络,背景音乐则是玉助准备的华丽摇滚。
年轻时代的大卫鲍伊正高唱着『钻石狗』。
等到最初被牵引的可怜终于能够跟上其他两人的节奏时,已经快天亮了。
「……你们到底在干吗啊?」
早上九点半,真壁看到井上睡在接待室沙发上,而同样睡得很熟却好像快掉下来的由比,则是睡在剪发椅上。
「嗯……喔、糟了!睡过头了!由、由比。」
「嗯…我不要再走了……」
井上马上清醒,但由比还在说梦话。他的头悬空点了一下,似乎很痛。
「喂、大师?」
真壁本来只是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没想到手却突然被捉住大力拉了过去。
「嗯--…」
由比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大概很想有个枕头吧。在真壁的手肘下,由比的小脸近在眼前。
「……他想干吗啊。井上,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啊,我们只是秘密做了一些特训……」
「什么秘密特训?难道你们又在研发新的剪发技巧?」
「不是的……哇啊!我没卸妆就睡着了,脸上都快滴出油了~头也好痒喔~」
没把话说清楚的井上马上跑去洗发处。而手被捉住的真壁,身体悬在半空中异常辛苦。
「嗯……」
可是由比不放开他的手,一副累瘫的模样,嘴唇微张露出天真的表情。睡着的他看起来挺可爱的。真壁暗想。由比不是女人,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衣服会沾到口红。
不过,井上打开水龙头的声音还是把由比吵醒了。
「……?哇!你想做什么?」
「喂喂、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吧?是你自己把我的手拿去当枕头的。」
手腕突然获得自由的真壁反问他。由比看了一下自己所躺的剪发椅才恍然大悟,想起事情的经过。
「大师,你们昨晚没回家吗?你和井上干什么去啦?」
「没有,我们只是稍微研习了一下。」
「那你应该先征求我的许可才对吧?毕竟这是我的店啊!」
糟了!真壁又脱口而出,来不及反悔了。还好由比很难得地乖乖道歉。
「对啊……真是不好意思。」
真壁感到有些泄气。今天早上的由比感觉很成熟,让人无法联想起前几天他才打了自己一巴掌。
「过去就算了……大师,今天第一位预约的客人是十一点。你要不要先回家换洗一下?」
「不用了。我去洗个头,再到楼下喝杯咖啡就行了--反正我在店里有放衣服。」
「那裤子呢?」
「牛仔裤没换应该还好吧……」
「不是啦,我是说内裤。你要连续穿两天吗?」
由比瞬间呆了一下,倏地马上脸红。
「没那回事好不好!我会去便利商店买啦!」
其实真壁只是丢出单纯的疑问罢了,结果却变得像在取笑由比似的。由比绷着一张脸下了椅子,皱了皱眉头。在那种椅子上睡一晚当然会腰痛啊!
「喂,你还好吧?腰可是男人的命根子耶。」
「你一大早在说什么呀!」
「啊!不过你是同性……男同志喔。可是应该也要用到腰吧?」
「我说过不要再说了啦!」
这次真的完全变成在取笑由比了。井上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店长还有大师啊,你们两个人的对话好像在说相声耶。」
井上一脸睡眼惺忪地说着。由比似乎不太认同这句话,他嘟着嘴说:「井上你吹完自己的头发后来帮我洗头。这是大师的命令!」
下完这个命令,由比就到楼下喝咖啡去了,正好和刚到班的月子、星子擦身而过。
「早安!」
「早!」
因为一大早逗弄过由比,真壁的心情显得很愉快。他开始去播放CD。
选择背景音乐是真壁的工作。喜欢爵士乐的他选了奥斯卡·彼得森的音乐,让心情随着雀跃的钢琴声开始这美好的一天。
这天恰逢周六,从下午起一直客满。
不过真壁还是帮由比和井上安排了休息时间。本来想让他们最少休息个三十分钟,由比却只到休息室吃了三明治和果汁,前后不到二十分钟马上回来。真壁不禁傻眼,没想到由比那么拼命,不过他至少有吃点东西填填胃。
由比正乐在工作。他一边和客人聊天一边灵巧地动着手,有时候闲话家常,有时也有客人请教一些比较私人的烦恼。
「我儿子对我说,妈妈你是不是讨厌我。」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女性客人,看样子和由比认识很久了。家中有个念小学的小孩,是母子家庭。
「小保以后长大就会体谅你了。你的努力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不是吗?……只是他很想撒娇,有时候会耍点任性而已。」
镜中的客人苦笑地看着由比。透过镜子的关系,由比看起来比平常更温和。为了让客人适度放轻松,由比很会安抚客人--这就是由比的待客之道。
当然,基本上还是会先和客人清楚说明技术上的可行与不可行。
「是吗?那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工作……如果辞职,赡养费大概只够撑到他上完国中……」
「真的很难下决定呀……不过你不是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好不容易现在都习惯了。」
真壁耳边传来由比剪刀唰唰的声音。
「嗯……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算是很车运呢。这样一想,就会觉得放弃很可惜。」
「对呀,再两年小保就升国中了……我还是再加点油吧。」
「我很喜欢外出工作的妈妈喔。」
客人微笑着道谢。看样子应该是跑业务的,妆有点掉了,但她的笑容却让人印象深刻。
剪完发后,洗发,吹发。
在这家店的最后一项服务,就是由比亲自帮客户再上点妆。先补点粉饼、修一下眉毛,再配合当天穿的衣服,选择适合的口红颜色。
「您觉得如何呢?今天帮您选了比较深的颜色,是紫红莓色。」
「嗯,这种颜色也不错。看起来似乎很华丽,不过会让人干劲十足呢!」
「很适合您呢。」
这种老套的赞美话语,由比说起来却一点也不轻佻。镜中的客人又笑了。她的笑脸比起刚来时更有魅力了,真壁不禁打心底佩服由比的手艺。
「谢谢光临!欢迎再度光临!」
店长和负责的美容师一起站在螺旋梯的休息平台欢送客人,这是『DANDELION』的老规矩。不过,这当然也是由比来了之后定出来的。
「你不想睡吗?」
「咦?」
送完客人,真壁小声问由比。由比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真壁在问什么。
「你们昨晚不是都没睡吗?井上趁空闲时在后面房间打盹。」
「啊……真是对井上很不好意思……我还好啦。以前还曾经三天三夜没睡过。」
「没事就好……我怕你太勉强自己又贫血了。」
说完,真壁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景。
「哈哈,你愈来愈像个店长了。」
由比笑了起来。
那不是透过镜子,而是发生在眼前栩栩如生的笑容。平常不笑或生气时的由比就很漂亮了,一旦笑起来魅力更是倍增。再加上这个笑容是对着自己而来,更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原来如此,难怪由比的客人会络绎不绝。
对于技术再加上这个笑容,真壁又重新修正自己的想法了。
「怎么了?你脸怪怪的。」
「没……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真壁突然想到一件事想证实。
「什么事?店长。」
「关于你是男同志这件事啦。」
「……嗯,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那是个幌子?」
啊?这次换由比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啊,像大师这一型的男人,应该会有很多客人为了接近你而来不是吗?为了避免这种纠缠不清的状况,你才说自己是男同志,这样就可以牵制女性客人了……」
「你是笨蛋吗?」
由比的眉头又皱在一起,看来非常不高兴。
「咦?难道我说的不对?」
「我是男同志。从我国中发现这件事以来就一直是,我一辈子都是男同志。而且我不会欺骗客户,那不是我的作风。」
「是吗?」
真壁的猜测又落空了。
「你真的那么讨厌男同志?」
「………」
在这种时候不讲话,就表示全面肯定。由比表情冷淡地『哼』了一声,就先回店里去了。
真壁在楼梯平台一个人抱着头后悔:我又搞砸了,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这样呢?
对真壁而言,不管是男同志或同性恋,他的确都无法接受。但他并不讨厌由比,由比虽然唠叨,说的事情却都正确无比。至少拿店里的生意来看,就反映出由比的重要性。而刚才,他也不是故意要惹由比心情不好。相反的,之前的可怜事件已经让真壁稍微反身自省了。
只是没想到结果事与愿违。对真壁来说,如果由比不是男同志他会比较高兴,还可以跟由比坦诚交心。他们这两个不同型的美男子要是能合作泡妞,一定会所向无敌。说到好友,真壁已经不太想和园田一起去搭讪了。
「呿,怎么那么不顺利啊。」
真壁喃喃自语地走到外面抽烟。
初夏夕阳的阳光晒得人很舒服,真想就这样一直待在平台。真壁看着橘红色的天空发呆,隐约可以听见店里传出的笑声。
真壁无力地自嘲,虽然是自己的店,要进去之前竟然还要先犹豫一下。
3
雨继续地下着。
进入六月,东京的梅雨季似乎提早来临。真壁心想,现在下过之后,梅雨季时就不再下雨的话该有多好。他讨厌下雨天,因为他在雨天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像是高中第一志愿落榜、骑机车摔倒手骨折,被初恋对象甩了都是在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