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新的一周开始了。
凯罗尔中午打来电话,说是第二天下午到达上海,让我去接机。她还关心地问我心情是否好一点了,我告诉她自己没事。
中午在员工餐厅吃饭时,郭磊坐到了我对面。
“老七,你们头呢?”
“去新加坡了,明天回来。”我想也没想就随口说道。
“去新加坡了?”郭磊似乎不知道凯罗尔去亚太总部的事情,显得有点吃惊。
“是呀,她刚才打电话说明天回来的。”我傻乎乎地又说了一句。郭磊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埋头吃起饭来。
下午刚上班,我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戴维,我是苏珊,请你来一下。”电话里苏珊的声音甜得如同妙龄少女似的,只是说给我这种人听效果与初衷正好截然相反。
我连忙去了人事部,一进门就看见苏珊笑嘻嘻地在她的单间门口等着我。她客气地把我让进小房间,请我在三人沙发上入坐,随后自己
坐在旁边一张单人沙发上。
“戴维,你是路易斯[郭磊的英文名字,作者注]的老同学,这次进来人家也没少出力,在我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呢。”苏珊开腔了。
我点点头,露出感激的微笑。
“所以,希望今后你们能够保持沟通,不要因为所在部门不同而产生疏远。”
我觉得苏珊的话怪怪的,怎么听都好像是话中有话,但又没有直接说出来。我考虑了一下后说道:“苏珊,很感激路易斯和您。如果我
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请直接告诉我。”
“到目前为止你做得很好,保持下去。”苏珊脸上那显得和蔼的笑容又出现了,不过现在看着觉得很不受用。
苏珊又和我聊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实在没啥好多说了,才站起来示意送客。
下班前,郭磊过来要请我吃晚饭,我不好拒绝,但有点担心自己又要晚回去晓明会不开心。想想只好给老单位挂了电话,正巧是晓明接
的。得知我和同事吃饭,晓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好的。”就挂上了电话,我心里更觉得不安了。
饭桌上,郭磊告诉我,中午正是苏珊让他向我打听凯罗尔的行踪的,得知凯罗尔去了新加坡,苏珊气愤得一度想和亚太总部的“自己人
”联系,后经郭磊好劝歹劝,总算打消了告状的念头,一个人在办公室气急败坏地骂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后来找我去谈心
,其实也是在火力侦察,好在我的态度不温不火。
郭磊的话让我非常吃惊,没想到外资企业内部居然也如此勾心斗角。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冰山的缝隙里过活,随时有可能在挤压下落
得个粉身碎骨。我甚至想,早知道这么复杂还不如一门心思去考博士生算了。
郭磊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呷了一口啤酒,摇摇手对我说道:“其实,除了他们几个老外,我们大陆人哪一个不是臭打工的?他们争来
的权和利,有我们的份儿吗?没有。只有当替死鬼时有我们的份。所以,我们要转变观念,一切以不当替死鬼为准绳。”
我默默地思考着,觉得郭磊的话很有道理。
郭磊还告诉我,今天的晚饭也是苏珊让他请我的,目的就是拉我当她的眼线。
我不由吃惊起来,忙问郭磊如何是好。
郭磊不慌不忙地说道:“老七,别怕。你我谁和谁呀?能看着你钻火坑吗?就这么装糊涂,反正你这里的消息也得通过我的嘴巴传给她
,我只传递2手消息,多消息源的那种,你不解套了吗?”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我不是很明白郭磊的意思,但还是装出满意的样子频频点起头来。
回到住所9点多了,晓明不在。我有点不安起来,返身乘车去了晓明家。
转到后门,看见他家屋里亮着灯,但我没有上去的理由。这么在楼下一直等下去似乎也不是个办法。左思右想,还是离开了,一个人跟
着感觉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原来的宿舍。
我轻轻地敲门,门开了,开门的居然是晓明。小东西看到我,乐呵呵傻乎乎地喊了一声:“老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我生气地不理睬他,径直进了房间。
宿舍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味。张浩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中国象棋棋盘,显然正在和晓明厮杀;杨燕蓉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耳朵
上挂着耳机。
“金哥来啦?坐,一块杀两盘!”张浩热情地拉我坐下,扔给我一支烟。
我看看晓明,这小东西早就乖巧地躲到张浩身后去了,还用双手搂着张浩的脖子,把脸贴住张浩的头,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不时鬼头鬼脑地扫视着我。
张浩笑道:“金哥可不能欺负咱们晓明啊。今天晚上把他给气的。这不,报复你呢!”
我苦笑了一下:“张浩,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说罢起身要走。
张浩忙站起来,把晓明推向我,笑着说道:“你们要走一块儿走吧,我也不留你们啦,省得到时候有人背后骂我拎不清!”说完看了床
上的小杨一眼。
已摘下耳机的小杨骂道:“张浩你这人怎么这样!金哥听了把我看成啥啦?”
告别张浩、小杨,我和晓明并排行走在寂静的马路上,我们没有拉手,也不说话。
到了我们的小巢,我一关上房门就厉声问晓明:“你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星期天和别人喝酒把我扔在房间里,今天临下班又要和别人吃饭!你到底要怎么回事?”晓明毫不示弱。
“你当我想出去吃饭啊?没办法啊!你怎么就不替我考虑一下?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吗?”我高声争辩起来,晓明倒也没和我继续吵
,只是坐在床边一个劲地摸眼泪。
若是平时,晓明的眼泪是制服我的利器,但今天我到处找他居然连句起码的道歉也没有,还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个劲地哭,让我更
加火冒三丈。
“你,你再哭!”我冲了上去,对着晓明的腿踢了一脚。
“啊,你又打我啦!你不是说好再也不打我了吗?”晓明嚎叫着扑过来,像条被激怒的猫对着我乱抓起来,我扭住他的手把他推到床边
,小东西在床上继续高声叫骂没完没了。
突然,敲门声响起来,门外传来楼下陈老太太的声音:“还让不让人家困觉啊?”
屋内的哭闹声嘎然而止。
晓明边抹眼泪边整理起他那只小包来,我不能让他走,就去夺他的包,不料小东西对我腹部就是一脚,我痛苦地捂住腹部应声倒下,在
地上翻滚起来。
方俊华在长春就是对我腹部施以老拳,在我昏迷后占有我的;今天为了留住相爱的人,腹部竟然又领受了一击。我的腹肌痉挛起来,不
受控制地跳动着,每跳一下自己就好像被抽筋剥皮般痛得死去活来。我拼命仰起头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儿。睁开眼睛,一片白色。
“醒了,金哥醒了!”是张浩的声音。
我侧过脸,看见张浩和杨燕蓉,他们正看着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金哥,晓明把你送来的,这小子身边没钱就过来找我们。”杨燕蓉解释道。
我努力露出笑容,点点头。
“金哥,大夫说休息一下就好了。”张浩安慰我。“晓明这小王八蛋下手也太重了!”
“晓明呢?”我看看周围,急诊观察室里没有他的身影。
“我去把他抓来!”张浩说着跑了出去,片刻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晓明带到我床前。
晓明浑身颤抖着,眼里泪汪汪的,像头受到惊吓的小鹿。
“晓明,过来。”我一见到这小东西,似乎忘却了疼痛。
“允七,对不起!”晓明哭着扑到我身上,肩膀不住地抽动。
我伸手抚摸着小东西的后脑勺,看看张浩,这家伙看到我和晓明重归于好开心地咧开嘴笑了,一旁的小杨眼睛红红的。
我对张浩、小杨说:“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他们俩推辞一番,才在我的坚持下离去了。
吊完针,当晓明扶我回到小巢的时侯,已经晨曦微露了。
并排躺在床上,窗外的晨光洒进来,晓明脸部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晓明,你可真踢痛我了。”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说道。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疯。这几天,经常有人快要疯了的感觉。”
“为什么不能相信哥呢?”
晓明没有回答,只是把身子贴近了我。
“哥可疼晓明了,去吃饭也是没办法呀。”我缓缓地说道。
“别说了,允七。晓明错了,是晓明不好。”晓明又一次抽泣起来。
我轻轻搂着晓明,觉得这小东西心里一定藏着不少我不知道的苦衷,心想自己这段时间忙着适应新环境,确实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允七。”迷糊中,感到是晓明在叫我。
“嗯?”
“你走了,我也呆不下去了。”晓明悠悠地说道。
“怎么了?”
“院里好多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和你,还有张浩……”晓明的话说的吞吞吐吐。
我心里一阵难过,深深自责那天只想着臭臭方俊华,没想到把晓明也卷进了是非。
“张浩知道吗?”我问道,心想我和晓明倒也罢了,这些事情和张浩又有何干系?
“知道。他告诉我随便别人怎么说根本就无所谓,还让我别理睬他们。但是,你不理睬人家就不说了吗?”晓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张浩本来就不是同性恋,和我在一起也不算越轨。但晓明行吗?我再一次感到同性恋和非同性恋者在面对非议时处境和心境的差异。
“方俊华不是没被院里处分吗?你为什么对我乱讲?”我突然想到昨天张浩说的情况。
“想让你高兴嘛。”晓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终于明白这几天晓明和我闹别扭的缘故了,心想一定要尽快让晓明脱离原来的单位。对我们而言,那里就是老虎口呢。
第29节
凯罗尔回来了,和她同行的是8M公司亚太总部的执行副总裁小野孝瑞先生。
作为新加坡出生、长大的日侨,小野能说一口还算不错的普通话;当然说英语也丝毫没有那种难听的日本口音。
出租车里,凯罗尔吩咐司机:“我们去威斯汀太平洋酒店。”
司机用不满的眼光从反光镜里扫了一眼后座。也难怪,在机场排了几个小时的队,接到的却是车费不足20元的活儿。
“啊,司机师傅,我们会……这个,小费的给你。”小野字斟句酌地说道,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司机的想法。
到了酒店,小野让我给司机50元,然后给了我10美元,算算正好差不多50元人民币[按当时的汇率,作者注]。
我拎着凯罗尔的拉杆箱,把他们送到前台,待小野办完入住手续便告辞道:“小野先生、凯罗尔,你们辛苦了!”
小野看了我一眼,眯起小眼睛笑起来:“你的,留下来,情况的一起谈谈。”
我看了一眼凯罗尔,她脸上毫无表情。
看我没吭声,小野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对凯罗尔很忠心,好!”
说着又扫了凯罗尔一眼,凯罗尔只好对我说:“戴维,一起谈吧。”
我只得点点头。
小野住的是商务套间,外面是放着一圈沙发的大客厅,里面是卧室。
在客厅坐下,我们很快就转入正题。
凯罗尔让我先汇报了招聘方案的设计和招聘及选拔情况,然后她自己谈了报告被人事部拒收的经过。
小野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们汇报完毕,小野突然问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戴维,你的,哪所大学毕业?”
我回答后他不住地点着头,嘴里说了句:“啊,F大学,好。”
“你的,多长时间公司的入社?”小野又问了一句。
我告诉他还不到一个月。
终于,小野转向凯罗尔,说道:“我们,明天上午开会,问题解决。好吧,就这样。”
说罢,小野起身脱下西装外套走进卧室。
我和凯罗尔整理好文件,起身正要离开,不料换了件夹克的小野又返身出来了。
“这个,我等下买点东西。凯罗尔不去,戴维陪我去。”小野看似随意地说道。
凯罗尔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连连叫苦:昨天刚和晓明那样,今天又不能按时回去,很难说得过去。
“小野先生,我本来和朋友约好了。这样吧,我去打个电话。”我硬着头皮说道,希望小野能够知难而退。
不料小野只是点点头,指了一下茶几上的电话说了句:“请吧。”
拨通老单位的电话,是张浩接的,我告诉张浩现在不便多谈,请他找来晓明。
“晓明,不好意思,今天单位有事,我们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我故意把“晚点回去”说成“改天再一起吃饭”,晓明当然心领神会,在电话里连说“没关系”。
通话时,我看见凯罗尔在偷偷笑,而小野如同一座泥菩萨,看不出他真实的心理活动。
我打完电话,凯罗尔起身告辞了,我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口。
凯罗尔倒是很直爽,告诉我小野“也是一辈子不结婚的人”,让我自己注意一点。
回到套房,小野正坐在三人沙发上,似乎不急着要走。
“小野先生,凯罗尔回去了。”
“晤,好,坐下,休息一下。”小野拍拍身边的沙发垫。
我没理睬他,坐到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戴维,你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小野笑笑,问道。
“金允七。”我回答道。
“朝鲜人?”凯罗尔显然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小野。
“朝鲜族,中国国籍的。”我解释道。
“啊,当然、当然。”小野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你的家,满洲?”
“我家在东北吉林省。”“满洲”这样的词汇听起来让我觉得有些刺耳。
小野似乎并不在意词汇上的歧义,告诉我他多次去过东北,很喜欢长白山,也喜欢朝鲜族的耿直、勤勉等等。随后,话锋一转又谈到了
工作:
“金先生,你的很聪敏,凯罗尔说了,聘用的方案你的写的,很好,科学的方法。知道吗,我这次来为什么?”先夸奖了我几句,小野
问道。
我摇摇头,觉得这家伙非常腻味。
小野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猛地做了一个骇人的砍头动作,得意地笑了起来。
“金先生,一些不好的人我的一定的清除掉。他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以为他们离开我们的不行,错了!”
我想起了郭磊请我吃饭时说的话,牢记自己不过是这家跨国公司雇用的一名中国小苦力而已,于是面带微笑地沉默着。
也许是看我反应如此“迟钝”,小野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问我道:“买些衣服,哪里的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