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某位超级富豪的私宅。
嘉铭驾车呼地冲上长长的车道,一个急刹稳稳停在医院的铁闸前,乔乔吁出口气,拍拍胸口,“天呀嘉铭,你不去参加F1真是可惜
了,这么神出鬼没的车技,处处踩着交规边缘,既不违法又过了车瘾。”
傅嘉铭皱眉望着紧闭的铁闸,“这是医院吗?怎么搞得像监狱。”
“也许是……精神病院?”话音还没落地,乔乔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果然,眼角余光中的嘉铭已经脸色煞白,他砰地推开车
门跳下车,刚要按动对讲机,面前的铁闸竟然喀拉拉地打开了,随即对讲机中传出沈舒冷峻的声音:“傅嘉铭,请进,不过你的朋友就
只能在此止步了。”
——呃!嘉铭乔乔抬头四顾寻找着摄像头,暗夜中,黑影重重,似有不明物质蠢蠢欲动,乔乔咧嘴笑了,双眼中霍地闪出不同寻常
的明光,“嘉铭,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今夜咱们都不会寂寞。”
傅嘉铭似乎猜到什么,担忧地看看他,“乔乔,你不要冒险。”
乔乔意外地愣住,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对我来说这是游戏,没有什么危险可言,我是通过与他们沟通吸取能量的,你放心吧。
”
嘉铭点点头,不再耽搁,大步走入医院铁闸,乔乔的脸色倏地变得严峻,身上的白色衬衫无风自动,猎猎轻响。
四十九 一生一世
月色如水,将长长的车道洗得亮如白色沙滩,高大的树影摇曳出层层黑浪,哗地涌入傅嘉铭的胸臆,他疾步穿过车道,心情越来越
沉重,万分后悔没有坚持陪同莱昂入院。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实在令人不安。
“傅先生,请随我来。”一声轻唤从林荫尽头传来,傅嘉铭猛地收住脚步,就见一位白衣护士正迎面朝他走来。
嘉铭松口气,跟着护士走入左侧的那栋三层小楼,门内另有护士迎上前来,也不说话,只略点点头,抬起拇指按向墙上电子锁的扫
描板,分隔走廊与前厅的塑钢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了。
“请进。”护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里是殿下专用疗养院,沈医生正在等你。”
——殿下——?傅嘉铭浑身一震,心脏失律般地抽紧,刚要转身询问,玻璃门已在身后自动阖拢,而那位护士也在视野中消失了。
“殿下!”傅嘉铭反复默念,不知为何,这个称呼竟像真空机,一点点地抽取他胸腔中的空气,窒息的感觉猛然袭来几乎将他击溃
:——谁是殿下?莱昂又是谁?
“傅先生,你怎么还在发愣?”沈舒推门而出,诧异地看着嘉铭。
“小莱在哪里?他苏醒了吗?”嘉铭猛然回神,立刻走向沈舒。
沈舒默默退开,“他就在里面,还没苏醒。”
“什么?还没苏醒?”嘉铭低叫,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大。
沈舒点点头,率先走入病房,“我警告过你,打破平衡就是自寻死路,刚才他弹奏了拉三,你自己清楚那对他的神经系统会产生什
么影响!”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只有尾音的轻颤暴露了他心中巨大的忧惧不安。
病房中的陈设简洁明快,若不是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莱昂,若不是他被众多精密监测仪器包围,这病房看起来更像是一间装潢典雅
的卧室。
“小莱——”傅嘉铭快步走到床前俯身轻唤。莱昂显得异常憔悴,他双眼紧闭,眼睑凹陷,纤浓如画的长眉微蹙,仿佛正在梦中苦
苦挣扎。
沈舒一挑眉毛,不以为然地咧咧嘴,“小莱?(潇莱)你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
傅嘉铭没有答话,利索地一一查看着监测仪上的记录,困惑地抬手揉着额头,“目前他的各项体征都很正常,数据近乎完美,没有
显示出任何异常或是病态,为什么他还在昏睡?”
沈舒耸耸肩,脸色却更加严峻,“对呀,昏睡!你总结得非常正确,莱昂在昏睡,从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他就陷入了这种危险的状
况。”
“……”傅嘉铭攥紧拳头,激昂的琴声骤然响起,充满了空间,渐渐将他淹没。沈舒的声音穿透澎湃的音乐风暴尖锐地刺入嘉铭的
耳中:“我警告过你,若是操作不慎,莱昂也许会一梦不醒,变成植物人!”
“是那些药物令他意识混乱。”嘉铭跳起身,咄咄逼人地望着沈舒。
“若是没有那些药物他根本就无法熬过术后危险期,你对这项技术到底了解多少?你知道我们花费了怎样的心血才使手术顺利完成
,才使莱昂继续存活?”沈舒无视嘉铭的质问,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打破,他双眼冒火地逼视着嘉铭,“你知道吗,莱昂和天使能
配伍成功简直是罕见的奇迹,他们没有亲缘关系,各项体征数据却出奇的和谐一致,能找到这样的器官捐赠者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而现
在,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全是因为你不顾劝阻冒然闯入,打破了我们小心维持的平衡!”
沈舒终于爆发,他越说越愤怒,一把揪住嘉铭的衣领,“你这样也等于是毁了天使无私捐赠的心愿。”
“天使——天使——”傅嘉铭低吼,痛苦得喘不过气,“你是说肖潇?他在你们的记录中就是一个代号吧?天使……”嘉铭惨笑,
泪水哗地溢出眼眶,“肖潇到底怎么了?他……是在什么状态下接受的手术?他……他的头呢?”
沈舒一愣,倏地松手搡开傅嘉铭,“他是枪击颅外伤,子弹从前叶射入击穿脑干,脑死亡。”
傅嘉铭身体摇晃,他猛地抬手撑住墙壁,心脏如被铁掌撕扯着,“他是……在哪里受的伤?哪里……”
“他不是受伤。”沈舒背转身,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他是脑死亡,被送到海军基地时已经脑死亡。”
“不,他没有死。”傅嘉铭像只受伤的猛兽,失控地叫起来,几个小时的恐惧压抑和忧虑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其实我到今天也不能确定那个捐赠者天使就是你所说的肖潇,我查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记录。”比起嘉铭的爆发,沈舒显得十分无
奈,“从我个人以及莱昂的角度,我非常希望这是一个误会,我不希望莱昂与你和你的爱人有任何牵连。”
“呃……”不知怎的,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嘉铭,他的心直坠入更深浓的黑暗,此时他才想起来那个宝贵的新生命还奄
奄一息地昏迷不醒,也猛然意识到莱昂已深深地植入了他的灵魂。
沈舒不顾他的反应,清晰地说道:“如果天使就是肖潇,那对你对莱昂都是一个悲剧,因为你永生的爱人是肖潇不是莱昂,而莱昂
现在对你的痴迷也完全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不是因为他真的爱上了你,所以——”沈舒遗憾地摊摊手,“傅先生,这将是一个
可怕的误会,一个令所有人毁灭的悲剧,我劝你若是真的还对你的恋人有一丝留恋一丝眷顾,就立刻离开莱昂,这是保住新生命的唯一
的出路。”
傅嘉铭再也站不住,踉跄着靠在墙上,他心里非常清楚莱昂从没爱过自己,那个熔炼的契合点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最终—
—
“最终这个新生命也会与你形同陌路,当肖潇的心电耗尽之时,莱昂也只会把你当成某个熟人。你不如现在就离开,还能保有一些
美好的回忆。”沈舒一步一步地走近,端正的脸上布满阴云,“你很爱肖潇吧?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你那天看着他的照片,就像看
着一个永不磨灭的梦幻,所以,我劝你还是先把这件事搞搞清楚吧,天使的头……”沈舒欲言又止。
“肖潇的头在哪里?”傅嘉铭陡地跳起身。
“啧啧啧,我没说错吧,你现在还是最爱肖潇。”沈舒转身走向病房大门,“傅先生,别急,请随我来,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了解
的有关天使的情况。”
傅嘉铭犹豫了一瞬,走到床前握住莱昂的手,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那苍白冰冷的手指有一丝颤抖,嘉铭心中抽紧,刚要俯身察看,
沈舒的声音从门口远远地传来:“你不想知道你爱人的头在哪里吗?”
“嗯……”嘉铭咬紧牙关,小心地将莱昂的手放入被单,“小莱,我去去就来,你要快点醒呀,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傅先生——”沈舒似乎有点不耐烦。
傅嘉铭直起身,又回头看了莱昂一眼才匆匆跑向大门。
——咔嗒,病房门轻轻阖拢,几分钟后,静默的病床忽然有了一丝波动,那只藏在被单下的手蓦地攥成拳头,攥得指节褪尽血色,
又过了几秒,拳头抬起遮住了那张同样毫无血色的脸,继而病床上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受了致命伤的小动物呜呜悲鸣。
莱昂拼命压抑着呜咽,他从枕下摸出遥控器调整监控角度,然后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取出一个塑胶药瓶,小心地倒出三片药,他的
手哆嗦着,几乎无法把药送入口中,
“肖潇,宽恕我,宽恕我,”莱昂攥着药按住胸口,“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保证,只要几天时间就够了,然后……”莱昂狠狠咬住
下唇,牙齿将水润的唇瓣咬出血痕,“然后我就将嘉铭还给你,你……你们将永生永世地在一起。相信我……我一定会退出……我已经
活得太久了……”
莱昂毅然将药片放入口中,随手按动遥控器,监控屏幕上立刻出现隔壁休息室的画面,沈舒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响彻房间,“天使
的头颅保存在我实验室的特制低温存储系统中,当然,他是不是你的恋人,还需要你亲自确定。”
“你一直是这么残忍吗?”黑白的画面上,傅嘉铭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淡薄似水.
“我是实事求是,如果你一定要将它视为残忍,那我必须指出你比我还要残忍。”沈舒走到沙发前坐下,神态从容,“你幻想将两个
毫无血缘关系,毫无感情共鸣的生命合二为一,你是太贪婪还是太薄情呢?”
“……”傅嘉铭没有说话,好像已陷入冥想。
“说你贪婪是因为你试图得到他们全部的爱,这明显是不可能的,若是没有肖潇,你以为莱昂会对你有兴趣?”
“你——”傅嘉铭蓦地抬眸,视线如剑直指沈舒。
沈舒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当然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很可能说得不对,你并非贪恋他们两人的爱。那就是后者了,你太无情,
”沈舒呼地探身先前,“你只想着你心爱的肖潇能够存活,你是否想过莱昂?他也是个鲜活的生命,他难道就不能拥有独立的人格独立
的爱,为什么就必须被你的爱人取代?如果你没有出现,也许莱昂已经开始了新的感情,新的生活!”
话说至此,沈舒再也沉不住气,他腾地跳起身,近乎控诉地指着傅嘉铭,“你明明不爱莱昂还要强行霸占他的意识,你难道不残忍
。”
“我——”傅嘉铭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
“你敢说你爱莱昂,哈哈哈……”沈舒干涩地大笑,“你要是爱上了莱昂,那你也不用再去确认肖潇的头了,你的行为就是背叛,
彻底背叛你的信仰你的爱!”
莱昂蓦地闭上双眼,手指微动关掉监控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已无法承受单薄的被单,大脑中充塞着各种声音各种画面,
像一团团热雾,纠缠着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肖潇,肖潇,我不介意与你融合为一,你无私地将生命交付给我,我又怎会抵触你
的灵魂,但嘉铭……嘉铭爱的是你……”
莱昂反复默念着,脑海中渐渐宁静,那是一种决绝的死寂,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恐惧或是期待的了,生命的时针在这一刻悄悄停
摆。
就在这时,门声一响,明快的脚步声迅速靠近,莱昂仓促地将脸埋进枕头,纷乱的泪一下子在枕上晕开水渍。
“小莱,小莱,”嘉铭低叫,俯身亲吻他的额角,浓密微卷的发丝触在唇上异常旖旎,傅嘉铭忍不住用手指缠绕一缕发卷轻轻拉扯
,“你怎么还在睡,只有小猪才这么喜欢睡觉。”
莱昂吸吸鼻子,声音模糊地嘀咕:“你才是小猪,一直在我头上拱呀拱的。”
傅嘉铭惊喜地一把搂住他,“小莱,你醒了?”
莱昂不敢说话,更深地将自己埋入床褥,傅嘉铭异常敏感,搂着他翻个身贴在胸前,忽然觉得不对劲,低头察看,“小莱,你……
怎么了?”嘉铭伸指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心底骤然抽紧。
“没有,没有,我很好。”莱昂立刻否认,鼻尖儿在嘉铭的领子上蹭蹭。
“那你……”嘉铭扳着他的肩膀,仔细端详他的双眼。
莱昂深深地凝望着他,唇边缓缓漾开笑纹,“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
“梦见什么?”傅嘉铭拼力克制着心中的紧张。
“梦见我们互不相识,形同陌路,嘉铭,”莱昂拉着嘉铭一起躺在宽大的床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小莱。”嘉铭为他盖好被单,胳膊圈住他的肩膀。
莱昂点点头,低不可闻地说:“我是小莱,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趁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最后的话语湮没在临晨清凉的空气
里。
嘉铭没有听清,笑问:“你怎么突然说E语?你要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关于我自己,你不认识的那个小莱。”莱昂摸摸胸口,脑中默念:——在我把你还给肖潇前,至少请听我介绍一下自己。
傅嘉铭警觉地皱紧眉头,半坐起身关注地看着他,“小莱,我们还有许多时间,一生一世,你以后可以慢慢讲给我听。”
“一生一世?”莱昂轻问,嘴角淡薄的笑意几乎无法维持,“我也许不能陪你那么久了。”
五十 初历
“什么?你说什么?”傅嘉铭不置信地瞪着他,胸中飙起锐痛。
莱昂嘿嘿笑了,一把将他扯回枕上,“你紧张什么?中国人的一生一世实在是太抽象了,咱们总不能天天黏在一起,那不在一起的
时间怎么算?”
傅嘉铭松口气,抬手揉揉他的头发,“是你太拘泥,即使我们远隔万里,我也还是爱着你,这就是一生一世。”
“你……爱我?”莱昂抬手遮住眼睛。
“我爱你。”嘉铭拿开他的手,轮流亲吻他的双眼,嘴唇上沾染一丝凉冰冰的湿意,“这个问题是否需要我每天回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