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找好空位,先去倒了两杯热水,坐下来等项响。不一会儿,项响进来,看到这么多人,有点发呆。他自幼在国外长大,从没见过这
样拥挤混乱的场面。
「凑合吃点吧,刚听他们说前面路塌了,已经堵了好几个小时了。」大宁把坏消息告诉项响。
项响点点头,「我也听说了,要绕行30公里旧道,都是山路,很难走。」
菜上得很慢,饭已经凉了。大宁还是劝项响多吃几口,看这样子,下一顿饭至少要七八个小时以后才能吃上,旧道那边没有服务区,恐
怕上卫生间都是问题。
吃完饭出来,两个人开车上路,天色阴沉得可怕,大宁的老妈打电话来询问位置,说天气预报雪还会更大。
车子走上了颠簸的旧道,可怜的奔驰已经满身泥泞。前车带起的雪水和泥水迷雾一样,飘在半空,能见度只有十几米。
项响把车上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了,可依然不起作用。几十公里的山路,一步一蹭,挣扎了五个多小时,才终于走完。
再拐上大路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我帮你开会儿?」大宁问项响。
「不用,我不累。」项响把着方向盘不放。他十几岁就拿了驾照,跑遍了美国的山山水水,也算是训练有素的老司机。
车子很快到了太原,项响按着路标的指引,拐上大运高速。这是一段平坦的路面,车辆不多,路况很好。
虽然雪越下越大,但是项响还是有把握发挥他的驾驶技术和奔驰车的优良性能。二百几十公里的路,项响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完了
。
车子再次进入山区,已经到了陕西境内。
大宁也很高兴,家门已经近在咫尺。
「跟你妈说让他们先吃晚饭吧,别等咱们了。」项响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大宁摇头。「我妈的性格,说等就一定会等,就算十二点,她也不会在乎的。」
嗯,这样啊,项响没再说什么,只是右脚又去踩油门。
山回路转,车子来到了下一个收费站。
交了过桥费,项响已经变成泥色的奔驰开上了风陵渡的长桥,项响放下车窗,故意减慢了车速。
冷风夹着碎雪飘进车厢,带来凛冽的寒意。
「上次我走这里,天还没黑。我就下来站在桥上看黄河落日,当时心里就想,古时候的人是不是也站在这里跟我一样,看着落日发傻?
」项响说。
大宁心里一酸,他知道项响说的是他看见自己有女朋友之后的事。那一次,项响伤心狂奔,而自己则被吓了个半死。
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然而此刻两个人的关系却与那时有了天壤之别。
大宁伸手握住项响的手。「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嗯?」项响乜斜着大宁,故意无视他真挚的表白。「我就想感慨一下这里的风景,你别老提你那无耻的过去行吗?你也太会煞风景了
。」
大宁被噎得脖子都红了,转过头也去看窗外的风景,才发现窗外雪花飞舞,背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黄河水早已经结成了冰
,此刻安静得无声无息。
「这桥我走了好多次,可从来没好好看过。」大宁不由感慨,每次都归家心切,哪里注意过路上的风景。
「你就直接说自己没品味就行了,还说那么多干嘛。」项响欣赏完漆黑的风景,再次进入收费站。
「到西安的路都没封吧?」项响问收费员。
「还没呢,看天气吧,也许一会就要封了。」收费员麻利地把票据塞到项响手里。
「那还好。」项响关上窗户,提速上路。「看来你妈不用等到十二点了,咱们能在一点前赶到就不错了。」项响对大宁说。
大宁也叹气,今天这一天都在路上,雪下个不停。平时十个小时的路,竟然走了十七个小时。好在困难的路段都走完了,前面已经是胜
利在望。
然而,就在大宁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意外却突然降临了。
前面是一个山坡,既没有拐弯也没有减速的标志。项响加了油门冲上去,车只是觉得有点左右飘,到坡顶的时候项响继续保持着一百一
的安全车速。
然而,当车头往下降的一刹那,项响和大宁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坡下,笔直的马路尽头,是一片闪烁的灯光。
项响本能地踩住了刹车,但是似乎完全没作用,冰封的路面将摩擦力降为了零,而下坡路又让车辆根本无法靠自身的重量停下来。前面
板上的提示灯疯狂地闪烁,报警声一声高过一声。
大宁只觉得两边的景物在加速的后退,而前面一堵墙一样的物体越来越近。
项响左躲右闪避开两辆嘶吼着已经失去控制的大货车,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可以安全地停车,然而,道路已经被事故车堵死了,根本没
有回旋的余地,撞击已经难免。
「右边!」大宁迅速作出判断,右边的路肩上翻着一辆小车,即使撞过去,也比撞到大车要安全。
项响将车向右调整。不敢使劲打轮,一脚一脚点着刹车。只盼望能够撞得尽量轻一点。然而,就在此刻,后面一串火花闪过,一个巨大
的黑影带着隆隆的声响怪叫着压了上来。一辆满载物品的大货车正贴在右侧隔离带上试图借助摩擦减低速度。
被这样的大车追尾,后果不堪设想。项响和大宁同时意识到右侧的地方不能贴过去了。奔驰车只能再回到里道,堪堪又躲开了左侧的一
辆货车,前面的黑影已经近在眼前,而后面,还有车在疯狂地按着喇叭俯冲过来。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
「就是它吧。」项响说了一声。
砰的一下,大宁只觉得车子的左前侧跟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奔驰车在原地转了个圈,车轮碾过一些玻璃一样的东西。车子还没停稳,
更大一声的撞击从左后侧袭来。
这一次,整个车都好像蹦裂开来。大宁清晰地听见车身金属被挤压变形发出的撕裂声。
大宁感觉到身体被撞击的力道振动着,随着车辆的每一次撞击和旋转被甩来甩去。大宁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山一样的黑影呼啸着从自己
身边擦过。
车子还在转动,左前侧又一次撞在路边的隔离带上。车里的安全气囊都打开着,而与此同时,更大的一声撞击从旁边接二连三的传来,
大宁在一片混乱中听到更多玻璃破碎和金属扭曲的声响。
当一切终于静止下来时,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大宁推开气囊,查看自己的处境。全车的玻璃好像都碎了,白花花的一片,看不清车外。
大宁急忙回头查看项响的动静。「你怎么样?」大宁摇摇项响。
项响趴在气囊上似乎被撞晕了。听见大宁喊他缓缓抬起头。「快走,这里太危险。」
第四十五章(修改版)
大宁从车里爬出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右边,六七辆大车挤着小车。而左边,是撞烂的护栏和各种碎片。自己的车被几个车茬在一起
,却是损失最小的一个。
项响到底是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方向,躲过了前后车的正面追尾。虽然已经面目全非破裂得不成样子,但至少没有象旁边的小车一样,
被大车挤得只剩下了一半。
“快逃命啊!”有人大叫。
大宁一看后面,一个大巴正左右摇摆着冲过来,轰隆一声,撞到了应急带那排车上,再看它的后面,还不停地有灯光从坡顶射来。
大宁赶紧回头看车里的项响。
项响还在车里,刚刚推开面前的方向盘,正在艰难地往外爬。
“快点,我们得离开这里。”项响那一侧的车门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无法打开,大宁蹿上车头,撕开碎裂的挡风玻璃,去拉项响。
“啊!”项响呻吟了一声,身子弓起来。
“怎么了?”大宁惊叫。
“唔……肋骨……痛!”项响咬着牙,忍过一阵疼痛。
“受伤了?”大宁紧张起来。
项响咬紧牙,爬出了车。
大宁架着项响翻过道路中间的护栏。护栏上全是冰滑得要命,大宁和项响刚翻过护栏,后面又有灯光射过来,大宁回头一看,三四辆小
车和后面至少3 辆大货车,转眼就到了跟前。
“砰”的一声,一辆小车飞了起来,转了360度,然后“砰砰”几声,又有小车撞到了护栏上,虽然勉强停了下来,但后面的大车根本
刹不住。那辆最长的拖挂连撞几辆小车,整个车滑过来,竟然笔直撞向自己的这个方向……
大宁不敢停留,拉住项响就往前跑。
身后碎片飞舞,根本不敢回头。
顺着路肩往前面走,一路都是连环车祸。大宁和项响这才发现,双向的交通都已经中断,他们被困在路段中间。
“停一下吧。”项响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人跟着就滑了下去。
大宁低头去查看,发现项响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大宁一声惊呼,赶紧去看项响。项响的手捂在左肋的下面,呼吸都很吃力。
“撑着啊!”大宁掏出手机去打120,对方回复说,车子在路上,也是被车祸困住了,让大宁耐心等待。
大宁哪里能耐心等待,又打了122报警台,一直占线,好不容易打通的时候对方给的答复也是一样。大型机械上不来,要等路通了才能
抢救。
大宁放下手机,心里被从没有过的绝望挤压着,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慌忙去看项响。
项响好像缓过来一点,靠坐在路边,还在对大宁笑。
大宁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项响身上,看看附近有一辆还能亮灯的大货,大宁跑过去找司机帮忙。司机来了,大宁怕加重项响的伤势不敢
去抱项响,只能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项响慢慢走。
借着车里的灯光,大宁看到项响挂满细汗的脸。
解开衣服,项响的左肋下,已经能看到大面积的瘀青。大宁回想车里的情况,猜测那可能是被变形的车门顶到的。
事后,大宁听看过现场的老爸说,项响的车两次严重碰撞都发生在左侧,这是不附和一般车祸发生的规律的,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驾驶员
在最后关头为了尽力保全副驾驶位上的人而做出了牺牲自己的选择。
夜逐渐深了,交警来得越来越多,路政的人也上来了,开始在路上撒盐。有人走过来调查伤亡的情况,大宁得到了半杯葡萄糖水。
一点点给项响喂下去,项响靠在大宁的手臂里有气无力地问现在几点钟了。
大宁看看表,已经过了二点了。
项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他的肋下已经明显地可以摸到一大块肿胀了。
“项响……项响?”大宁呼唤着怀里的人。“别睡啊,撑着,再撑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上来了,你到医院再睡,听见没?”
项响抬头看着大宁,眼神里有几分凄楚。“大宁,你说我是不是跟你没缘分呢?”
大宁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不敢想象那个最坏的结果就在不远处随时可能发生。
“别胡说,不过就是断了根肋骨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大宁不知道是在安慰项响还是在安慰自己。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把项响抱得
更深。
“大宁,我觉得我挺不住了。”
“不行,你给我挺着,说什么也要挺着。”
“大宁,你真的挺优秀的。”
“嗯。”
“跟你在一起感觉真好。”
“嗯。”
“我觉得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嗯。”
“你找个女人生孩子吧,”
“嗯?”
“我不嫉妒女人。”
“闭嘴!”
“我喜欢风陵渡……你就把我埋在那里吧……”
“不要说了。”
“你回家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你!”
“你给我闭嘴!”大宁咆哮着,心里好像有万千怒火在燃烧,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刚刚才得到的爱情啊,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失去。
“亲亲我!”轻飘飘的三个字,从项响的嘴里吐出,击碎大宁的心。
大宁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项响的唇。怀里的身体是那样的真实,他的唇齿间仍有淡淡的茶香。他怎么可以说那么绝情的话呢,他怎么
可以就这样离去。
大宁狠狠地吸吮着项响的唇,希望这不过是自己午夜间的一个噩梦,希望天亮时这一切都成过去。
项响陷入了昏睡状态。
一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看到救护车的影子。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天空依然黑暗。大宁拼命地想要摇醒项响,然而无论他怎么喊,怎
么摇,项响的情况都没有半点好转。
心急如焚的大宁从等待中看到了绝望。
“项响,项响……能听到吗?”大宁再次呼唤怀里的人,希望他还能给自己一点回应。可是项响没有任何反应。
“项响,我爱你!项响……”大宁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希望爱的咒语能够帮他留住项响。可是夜依然很黑,救援的人不知道在哪里,
时间在这一刻飞速地流逝,无情地带走项响的生命。
“项响,醒醒”。大宁已经声嘶力竭。
项响的睫毛动了动,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项响?”大宁仿佛看到一丝希望,然而项响已经开始扩散的瞳孔却让大宁不寒而栗。
“项响。”大宁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里已经没有了空气。
“宁……”项响的喉咙里传来微弱的声音,细若游丝
大宁慌忙将耳朵凑过去。
“忘了我吧。”
这是项响留给大宁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这句话一起消失的还有项响微弱的呼吸。
大宁的心仿佛被一把刀狠狠刺穿,愣怔了许久才猛然醒悟。项响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闹别扭,项响他是在留下最后的遗言。
“不,项响,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项响……项响……”大宁哭喊着用力摇动怀里的人,可是无论他多么用力,怀里的人都再没有
任何动静。
大宁颤抖的手指触到项响的颈部,那里已然没有了脉动。
“项响,项响。”大宁喃喃自语着,渐渐地,他开始抽泣,难以自制的痛苦的声音穿透暗夜,传遍狭小空间中的每个角落。
这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并不嚎啕,也不高亢,却发自心头,撕心裂肺。
大宁任由自己的泪水奔涌而下,这个从外表到内心都很刚硬的男人自婴儿时代以来第一次哭得这样无所顾忌,哭到无法自恃。因为他的
爱人,他一心一意爱着的人此刻正在他的怀里失去温度。而他,无能为力。
项响的笑,项响的好,初遇的惊喜,邂逅的惊艳,一次次缠绵地沉醉。清晰如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好日子还没有真正的开始,怎么能
就这样结束了呢?
大宁哭,哭到肝肠寸断。
大宁痛,痛得无以复加。
满心都被后悔填满,大宁只恨自己选错了时间。如果改个日子就不会这样拥堵了吧?如果不开车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故?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有人拉开了车门,
“啪”
大宁听到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在耳畔。
哭到麻木的面颊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大宁还是恍惚着抬起眼睛望向面前的人。
“谁让你把他的衣服都扒了?这么冷的天你想冻死他吗?”如狮吼般的声音振聋发聩,回荡在耳畔,惊得人弄不清到底刚才在做梦还是
现在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