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群人都走光了,小孩终于进了这间雕梁画栋的阁楼。
豪华的装饰并没有吸引小孩的目光,他直接上了三层。
小孩好奇地走进了内室,没有了夜间惊悚的惨叫,他大着胆子,一点点接近床榻。
虽然小孩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床上虚弱的人。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你是小太子吧?呵呵,这么大了,真好。”
太子很惊奇,问:“你认识我。”
那人眨了下眼睛算作承认,“你还很小的时候,我也曾抱过你。哦,大概你不知道我是谁,呵呵,记住,我叫顾铭洲。凤落岐山,有子顾铭洲,要记住啊。”
小孩不大明白,顾铭洲也不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快回去,出来久了,你娘会着急。”
小孩脆生生地问:“你好像认识我娘哦?”
顾铭洲叹气,“你太小,不懂,也不要去懂,心累。回去吧,别让你娘着急。”
“呦,朕的皇儿亲自来看望,铭洲这么急着赶他走么?”不知何时,皇帝走了进来。
小孩瑟缩了下,就被皇帝抱了起来,点了下小孩的鼻尖,皇帝问:“皇儿,顾叔叔在生病,需要静养,你母后没告诉你么?”
顾铭洲大惊,担心皇帝吓到太子,努力想撑起身子,却是徒劳无果,只得放弃。喘息了一阵,才急急地道:“陛下,太子年纪小,不懂事,铭洲恳求陛下……”
皇帝打断了顾铭洲的话,“诶,铭洲,朕和皇儿多日未见,怎会难为于他,你多虑了。看看,你身子不好,不要动,也不要着急,累着了,朕会心疼啊。”
皇帝把太子放了下来,冲他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问:“皇儿,你想知道他是谁对么?”
小孩眼睛睁得大大,想了下,点头。
皇帝面上露出邪肆的笑容,拉着太子的手,一步步走向床榻。
顾铭洲见皇帝笑得诡异,大骇,“陛下,太子年幼,请不要吓他。陛下不满意,尽可惩罚铭洲便是。”
皇帝领着太子行至宽大的床榻边,柔声道:“皇儿,你要记住你的顾叔叔啊,他活的可是着实辛苦呢。今天你好好看看他,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的一切,否则,将来,你顾叔叔即使去了,也是死不瞑目。”
皇帝伸出手,伸向顾铭洲。
太子不明白皇帝要做什么,却见床榻上的人面露惊恐,瞬间面色惨白如纸。
“陛下,求你!”
顾铭洲的喊叫没能阻止皇帝的动作,唰的一声,身上的薄被被皇帝揭去,扔在地上。
“啊,父皇,我怕!”小孩尖叫着,一头撞到皇帝身上。
顾铭洲见皇帝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把眼睛缓缓闭上。他知道,他这一身的伤吓到那孩子了。被迫赤身暴露于自己一心要保护的孩子面前,使得那颗破碎的心,疼的令人抽搐、令人窒息。
太子被吓跑了,小孩夺门而出的那一刻,皇帝疯狂的笑声自身后传出……
安荣来了,看皇帝又陷入往事的回忆中,轻声呼唤:“陛下、陛下。”
小皇帝啊了一声,见是安荣,揉揉眼睛,道:“那边没事了?”
安荣点头,“这次是外伤,本无大碍,不过陛下方才一番……嗯,伤口裂了,出血较多,怕又要多多将养才可。”
皇帝抚额不语,半晌才道:“那就让他养着吧,这人也就养伤时还算老实。嗯,对了,着人查查永寿宫那边,那么多侍卫,难道还拦不住一个女人?这女人今天出现的有些蹊跷,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她出来?”
安荣一惊,道:“若真这样,永寿宫那边的人就必须撤换掉,不能留着祸患。”
“准了,你自己去办就是。”皇帝觉得很头痛,真是麻烦。
“陛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什么?”皇帝一愣,“有么,不觉得啊。”
安荣退出沧澜殿,暗中,一人现身,先给安荣行礼,然后小声说了几句话。
安荣听完,略作思索,也小声的嘱咐了几句,便把来人打发了。
转过身,安荣看了看沧澜殿,又把目光移向昭凰阁。
夜很静谧,昭凰阁里,灯火已经熄灭。
三更已至,一人躲过宿卫昭凰阁暗卫的防守,悄然潜入阁楼。
那人的轻功很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到了三层的外间,手一拂,小福便倒地人事不醒。
进入里间,月光把那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渐渐拉长。就见那人来到床边,轻轻抬起了手……
第二十二章:风起云亦涌
一人悄然潜入昭凰阁,在宽大木床前站定,他的手伸向昏睡中的人,手中是一个开了盖的小瓶。
小瓶里散发的味道,令昏睡的人皱了皱眉,慢慢,醒转了过来。
那人见贺兰骢醒了,便坐在床边,轻声道:“延平侯,你今日操之过急了。”
贺兰骢看不太清楚来人面目,但从声音可以辩出,是上次那个宦官。
“你?”不知该和这人说什么,他很犹豫,不知晓对方底细,岂能轻易付出信任。
那人道:“家主受翼王所托,定会营救延平侯出去,还望延平侯多保重才是。”
贺兰骢闻言,道:“你家主是哪位?”
“事关重大,请延平侯原谅,属下不能相告。”
想了下,贺兰骢又问:“你家主子不会白白帮忙,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那人轻笑,“延平侯果然是聪明人。”
贺兰骢冷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的事。
那人道:“其实,家主想请延平侯在宫里,找两样东西。”
“什么?”贺兰骢诧异,他能找什么东西?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一样是北苍的兵布图,另一样,就是北苍的龙脉宝库钥匙。”
这两样东西,当真是非常重要。
那人见贺兰骢不语,道:“此事,延平侯可再斟酌。家主已经知道延平侯在宫里的事情,甚是忧心。”
贺兰骢苦笑,“如今我这样子,怕是帮不上你家主子。”
那人道:“延平侯多虑了,其实,侯爷只需见机行事即可,切莫再和陛下硬碰硬。”
“你的意思?”
那人答道:“现在天子迷恋侯爷,这是大好的机会,侯爷抓住此等良机,还愁不能早日脱困么?”
“你!”贺兰骢几乎吐血,这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为了拿到那两样东西,为了离开这里,难道让我堂堂七尺男儿之躯,雌伏于敌国国君身下,谋得眷宠,以期早日脱困么。
那人见他突然很激动,担心声音大了惊动了外面的侍卫和暗卫,拿手捂住他的嘴巴,道:“延平侯莫激动,此事不急,侯爷先以养伤为要,若有变动,属下会来找侯爷相商。”
见那人离去,贺兰骢把头深深埋入床褥。
翼王来寻自己,难道是干戈的原因么?然北苍这边,和翼王取得联系的人,显然是个不择手段的主。
贺兰骢想了很久,只觉头痛欲裂,被困在北苍皇宫实属无奈,但这莫名出现的人,绝不是简单人物。
究竟是什么人在和翼王在合作,以他们如今要做的事,难道是要北苍易主么……
刺眼的阳光照入室内,贺兰骢慢慢睁开双目,就见安荣已经来了,似乎在等着他醒转。
安荣上前一步,道:“贺兰公子,陛下有旨,请公子看戏。既然公子已经醒了,那奴才就请公子走一趟了。”
“什么?”贺兰骢一肚子疑问,看戏,这又是耍什么花招?
安荣挥手间,小福拿了干净的衣服,先打开锁着双腕的链子,帮他把衣服套上,然后又把锁链套回手腕锁住。
昨日被打了一百鞭,又被皇帝折腾了良久,贺兰骢几乎没什么体力,小福和另一个小太监扶着他,直出了阁楼,才看到外面有乘软轿。
被送进轿中,摇摇晃晃也不知走了多远,轿子方停。
皇帝的声音传来,“把他扶出来。”
仍是小福和那个小太监,他们扶着贺兰骢,走进了一座幽静的院落。
进门前,贺兰骢似无意地,看看上面的匾额,永寿宫三个大字,苍劲依旧。
初冬尽管还不是很冷,但呼呼吹来的北方,还是令人不禁瑟瑟发抖。
上首位,天子和贺兰如月一左一右已经坐定,皇帝见人来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太妃,这便是朕新收进宫的人,姓贺兰,东林人,应该和太妃家族渊源颇深。”
贺兰如月如今坐在另一侧,镇定不在,嚅动半天嘴角,未能说出一字。
皇帝似乎是在做介绍,笑道:“贺兰,这是太妃,这北苍宫里的大长辈。即使你和太妃有渊源,不过现在你是贺兰公子,就要守着北苍的宫规,还不快过来给太妃请安。”
“陛下!”贺兰如月看看自家的兄弟,又看看皇帝,被皇帝凌厉眼神震慑,后面的话竟不敢再说。
皇帝给了安成一个眼色,大总管迈着四方步,走到浑身无力的人面前,道:“公子啊,陛下如今宠你得紧,但这规矩也不能破,公子是聪明人,当知道该如何做吧?”
见贺兰骢呆呆地不出声,安成喊来侍卫,把他按跪在地,安成高声呼道:“太妃,贺兰公子初来乍到,还面羞的很,这里给太妃见礼啦!”
“太妃,朕的人,新来,不大懂规矩,还望太妃海涵,不予计较。”
贺兰如月眼泪簌簌而下,哽咽着道:“免礼。”
皇帝见人被扶了起来,道:“还不到朕身边伺候,愣着做什么?”
不知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如今姐姐在旁边,贺兰骢尽管再勉强,还是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抬手在贺兰骢胸前摸了一把,不顾他惊怒的表情,扭头对贺兰如月笑道:“太妃,朕和贺兰恩爱的紧,太妃该为朕高兴才是。”
贺兰如月看兄弟屈辱的神色,颤声道:“陛下开恩,他、他……”
皇帝道:“太妃要说什么?是想说他身上有伤对么,呵,太妃,这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太妃是大长辈了,想来不会不知道。贺兰犯了错,朕纵有诸多不忍,然罚他亦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因他一人而坏了规矩不是。”
“是,陛下说的极是。”贺兰如月的声音很小,又惊又怕,却是毫无办法。
贺兰骢气得发抖,却发现皇帝突然握住他的手。
皇帝似乎有意当众要展示恩爱,不理他奋力要撤出双手,自顾牢牢握住,含情脉脉的眼神,只把对方看得浑身起鸡皮。
“你们这群奴才真是没眼色,没见贺兰公子还站着么,也不看坐,还要朕亲自吩咐。”
安成一旁忙告罪,立时有小太监搬过椅子,请贺兰骢落在。
皇帝很宠溺的看着自己的俘虏,近乎温柔地说:“来,贺兰,你有伤,别久站着,快些坐下歇息。”
“你?”太诡异了,贺兰骢心里暗想,这小皇帝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皇帝似乎很喜欢贺兰骢望着他的探究目光,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大声道:“把他们带上来!”
贺兰皱眉,又不知皇帝要做什么,等看到几十个侍卫,内侍被带上来,跪了一地,心里更加狐疑。
皇帝收起了笑容,恢复了以往的威严,“你们都是在永寿宫当差的,可知当差自有当差的规矩,闲散了些时日,难道连主子是谁都忘记不成?”
贺兰姐弟一起看向皇帝,皇帝还是那副九五至尊的气势,“每人杖责二十,行刑后,发到永陵伺候先皇吧。”
慎刑司的人很快到了,把人绑在刑凳上,一阵求饶声过后,响起了啪啪的梃杖声。
贺兰姐弟明白,皇帝如此做,无非是让他们明白,要安分,这北苍国,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天子元文敬。
待行刑完毕,人被架走之后,皇帝又用恭敬的语调对贺兰如月道:“太妃,那帮奴才伺候不尽心,朕今日就换了他们,日后太妃可继续静养,调理身体。若是奴才还是伺候不周,那朕就再为太妃换奴才,可好?”
“谢陛下眷顾。”女人脸色难看至极,皇帝的威胁意味如此明显,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看看目的也达到了,皇帝这才起身,扭过头,道:“贺兰,陪朕走走。”
贺兰骢后背痛的厉害,看看姐姐一脸担忧,冲她点下头,便跟在皇帝身后,步出永寿宫。
来时是乘轿,此时是步行,贺兰骢本就不适应北方气候,再加身上的伤,没走几步,顿感不支。
皇帝摇头,解下自己的黑色丝绒绣盘龙的披风,给贺兰骢披上,才道:“司制坊这群废物,冬衣居然还不送来。安成,去催下,若是贺兰的冬衣再不送来,那就换个大司制吧,宫里不用当差不利的奴才。”
安成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把一群侍卫、宫监支得远远的,皇帝道:“贺兰,如果你规矩地留在这里,朕可以答应你,你随时可以见到贺兰太妃。她是你的姐姐,虽然朕恨她最后夺走母后的希望,可她陪着先皇五年,也令先皇改变很多。朕不想步上先皇的后尘,所以不要逼朕对你用强。”
“一个亡了国的俘虏,不敢奢望北苍国君的眷顾。”贺兰骢哂笑出声,无比苍凉,那个如今一直对我用强的人不正是北苍陛下你么。
“男人入后宫,这在北苍本不是稀奇事。”皇帝有些急促,这么平常的事,这人就如此在意,看来东林的礼教深入人心啊!
太液池畔,二人停下脚步。
望着还没上冻的一池碧水,贺兰骢开始思念故乡。
故乡翠湖的金钱柳,金塘的大江潮,千古望江楼的名联,如果不拥有自由身,恐将再无机会故地重游。
“其实,”皇帝说:“你跟在朕身边,朕会给你一定自由。朕的父皇曾经把一个傲桀不屈的灵魂禁锢在皇宫数年,即使死也未放他离去,朕不想这样对你。”皇帝没有说,有你在身边,朕可以感受温暖。
第二十三章:莫道帝王事
哗啦,手抖动了下,锁着双腕的链子发出金属的脆音。
皇帝低头,拿手去抚摸他腕间被锁链磨出的红痕,他说:“贺兰,乖乖留在朕身边,这条链子朕会为你除去,但不是现在。不要怪朕不信你,朕心里实在是没底。”
贺兰骢觉得眼前皇帝太过天真,不愿和他说话,目光转向太液池对岸渐渐飘远。
皇帝苦笑,太液池对岸,那是南边的方向啊!难道,你的心里,只有南面的家国么?收回双手,就在他身边站着,陪着那人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太液池上吹来的萧瑟北风,吹散了贺兰骢如邪愕囊煌肺诜ⅲ⑺垦锲穑臼俏氯笕缬竦娜耍固砑恿思阜掷渚校八粒徽叛铩?/p>
脸颊有些发红,呼出的白色气雾向后飘着,收回目光,贺兰骢终于忍不住,还是说:“若论治国,你确实有独到之处,贺兰佩服。但真正的君王,不应耽于声色,我主就是前车之鉴,你若有福泽苍生的宏图大志,就不应把心思用在如何征服一个俘虏身上。”
皇帝探究地看着他,“你,还是想离开。”
“这个念头从未断过。”贺兰骢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做回你的北苍明主,如果那年的往事,你仍是放不下,贺兰可以自行了断谢罪,毕竟殴打储君罪不容赦,陛下只需遣人将我埋骨故乡即可。然这北苍后宫,绝不是贺兰该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