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三册)BY 阿堵

作者:  录入:03-18

子归道:「大哥,我觉得,封兰关的守军不像听说的那样糟糕啊。侯将军、黄先生,还有家在彤城的那个兵大哥,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啊。」

子释笑而不答,转头问子周:「你也这样觉得?」

「侯将军免了咱们的税,还给咱们的路引加盖了将军大印。黄先生送了咱们粮食。那些士兵一开始虽然凶,盘问清楚之后也都变和气了……他们,确实都不是坏人……不过——」男孩儿皱皱眉,不知如何把隐约抓到的念头说清楚。

子释也不催他,只道:「说起来,咱们运气着实不错。有了侯将军这个大印,后头不知省多少打点孝敬的银子呢!」

子归想想,接道:「大哥,我明白了。如果咱们是去年秋天到这儿,孝敬银子肯定少不了。说不定,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天才能进关。今天这么顺利,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凑巧凑出来的机会……」

子周脸色变得严肃:「侯将军一句话,能免了咱们的税。也许,同样凭他一句话,想要多少就可以收多少……大概真的只是因为咱们运气好,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能以权市恩,必能以权谋利,说到底,都是假公济私……」

「好了好了,」子释笑,「人家免税放行盖印送粮,你们两个还在这里背后非议,妄加论断,太说不过去。无论如何,这恩市在咱们头上,这利也是你我得了实惠,啥也别说了……」

大哥如此反咬一口的无耻行径,双胞胎不是头一回领教,依旧气得没法没法。联手捉住了子释,呵他胳肢窝,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子释上气不接下气求饶:「别挠了……大哥错了……」护住贴身藏着的路引,「二位小侠,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东西可一丁点都损坏不得……」最后赌咒发誓从今往后改过自新,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才得到弟弟妹妹的原谅。

把路引拿出来检视一番,重新收好,正色道:「子周、子归,西京对蜀州的控制,比咱们想象中要严密得多。听今日黄先生和侯将军的对话,理方司爪牙似乎无处不在。之前路途虽然艰难,言行却自在随意,如今只怕要小心些了。」

两个孩子肃然端坐,聆听大哥教诲。三人说了半天,终于收拾收拾睡下。

第〇三三章:孝子迟归

西锦天佑四年十月,西戎王符杨登基称帝,定都銎阳,改名顺京;定元永乾,国号华荣。

原本符杨很喜欢西戎的「戎」字,莫思予在这种重大问题上不敢藏私媚上,一再委婉暗示:戎者,兵凶也,用在国号里断然不可。建议改用欣欣向荣之「荣」。

内府令贲荧为了显示自己也很有学问,跟大王说「木谓之华,草谓之荣」,草木柔弱易折,「华荣」二字皆非长远之意,建议换成带金字旁的。

老莫不再吱声。心说贲大你这下死定了。别说你贲荧自己名字里就带着草,大王的名字可还傍着木呢!「柔弱易折」?嘿嘿,光顾着跟我争脸面,自掘坟墓都不知道。

符杨听了大舅子一席话,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但是西戎男儿向来不在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故此只向三个儿子道:「你们觉得呢?」

——不错,西戎王符杨在登基称帝前夕,三个儿子齐聚膝下。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至少眼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事业昌盛天伦共享,实在是开国运定乾坤的好兆头。

长生直到九月初才回到銎阳。

从封兰关向北,若取直道,以他的速度,十来天工夫就可以回京。但是他下山之后,走了一段,站在连接澄水的练江支流「不老河」边发了半天呆,忽然改了主意。悄悄潜过河去,折向东,从楚州北部进入豫州,又从豫州摸到涿州境内,这才掉头向西,回到雍州。

这一个大圈子,兜了整整三个月。

一路上也不着急,走走停停,瞧瞧看看,好似游山玩水。他功夫日益精进,又善于隐藏行迹,对西戎军熟知底细。不论城廓乡村、荒郊山野,还是官衙民宅、大街陋巷,如入无人之境。

而事实上,沿途大多数地方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也真正属于无人之境。

豫雍境内,到处是散落的人骨。有一些日子较近的,还能看出骨殖上刀痕宛然,竟是死人被活人剔了个干净。楚州饥荒虽然厉害,毕竟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直接饿死的比例小得多,不至这般凄惨。

长生拿刀挑起躺在路边的骨架,是个男子,年纪应该不大。也不知是因为被吃而被杀,还是被杀然后才被吃。抬头四顾,杳无人烟。那靠吃人活下去的若不是西戎士兵,恐怕同样祭了他人五脏庙,成了一缕荒野孤魂。

就在此地坐下,生了堆火。天气炎热,他头上倒是一滴汗也不见。掏出路上抓的一大袋蝗虫,用细枝丫串了,搁火上烤烤,慢悠悠嚼起来。吃完了,往火里添些木柴,把那副骨架拖过来烧了。一边烧一边念叨:若是他在这里,少不得要替你做篇祭文,诵几句超度的经咒。可惜撞上的是我,将就一下吧。

望着火堆中的白骨,心里生出一种极其深广的悲悯之意,说不上来是哀伤还是惆怅。觉得自己心肠好像变软了,又似乎是变得更硬了。仰头看看灰色的天空,没有欲望,没有兴奋,没有壮志,也没有雄心。不过是非做不可的一件事,须得用心做好。只是想:让他在蜀州待着就对了。北方这副样子,怎么敢叫他看见?

其时西戎大军镇压北部地区饥民暴动的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常常走上几百里,好不容易遇到一座城市,满眼废池乔木,一片冷落萧条。只有城头戍角悲吟,炎炎烈日中吹出无尽苍凉。许多地方,去年东征时长生曾经路过,虽说一路兵刀血洗,投降之后仍旧商户人家密集,完全不是如今这副萧索景象。

做了几回梁上君子,又听了几回壁脚,得知銎阳不是没有想办法,而是一时难以奏效。

从楚州调往北方的粮食,只够救京城的急,根本顾不上其他地方。

三月里秘书令莫思予曾奏请恩赦暴动饥民,以刀换犁,归民于田,引来军中一片哗然。一些部队吃人肉喝人血,从上到下杀红了眼,连战马看见敌人都狂野暴躁,哪里肯轻易罢手?双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任凭老莫说破了嘴皮子,军方将领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饥民们会乖乖投降,回去种地。符杨心里对老莫的主意也有点打鼓,这事于是就搁下了。等到六月暴动基本平定,天时已误,人力匮乏,蝗灾依旧肆虐。只好任由良田继续荒芜,城廓继续萧条。

莫思予无奈之下,转而奏请趁着春耕播种,在东南三州大规模屯田,以解秋冬不可避免的缺粮危机。这办法利在眼前,没人反对。正好把那些不听话的刁民统统圈起来种地,一举数得。符杨当即下令执行。

七月早稻刚熟,青州越州的粮食就从水陆两路源源不断往西北送。但是送的速度总赶不上吃的速度,僧多粥少,送得再快也不够分。各地驻军各出奇招,除了送往京城的不敢动,剩下的谁先截住就归谁。偷偷摸摸互相打了不下几十仗,彼此遮掩只瞒着上头。

有一回长生路过官道上一处峡谷,远远看见三方人马正在峡口对峙,于是潜进树丛躲着。听了一会儿,愣在当场。原来这三方人马,一方是送粮的队伍,隶属青州驻军。另两方一是溥阳守军,一是溥阴守军,同时得到粮食入境的消息,都跑到这峡口来拦截,不想恰好迎头撞上。

截粮的互相看看,人数差不多,打起来两败俱伤。送粮的最大,为首将领笑道:「你们出个价吧,谁的价高谁把粮食拉走。」——拿钱贿赂送粮官兵,已是军中惯例。

不等他们商量出结果,长生悄悄撤离现场,暗自摇头叹息:这才几年工夫?单纯、勇敢、忠心、团结的西戎将士居然堕落成这样。父王半生励精图治,带出一支铁血悍勇之军,为何功业将成之际,人心遽然腐化?不由自主想:若是他在此,会怎么说?

九月初三,西戎二王子符生归来。

符杨听得禁戍营侍卫惊喜交加的禀报,一时不敢置信。直到望见宫门口那个满身尘土,英挺俊秀的少年,才打着颤站起来:「生儿……」

三个儿子中,他一向喜欢老二。老大狠勇有余,不够聪明;老三私心太重,不够厚道。西戎部落的传统,男孩子从小就放出去到处野,符定和符留对父亲尊重敬佩,却并不十分亲近。在符杨的记忆里,只有老二,每逢自己去锦妃帐中,小人儿就会扑上来,趴在膝头缠着父亲问这问那,让西戎王享受到难得的天伦之乐。

后来三兄弟慢慢长大,符生越来越安静,再没有小时候活泼伶俐的样子。锦妃死后,他愈发沉默寡言。只跟在父王身边,默默的,漂亮利落的完成派给他的任务。符杨心知肚明,锦妃早逝,多半由于心病。虽然她什么都不说,自己终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了锦妃身份的缘故,他一早就想清楚,老二不可能继承大业。看到他这样聪明能干,不声不响,心中难免愧疚,言辞间不自觉有些偏向。落在旁人眼里,竟成了狠下毒手的根由。

原本让老二跟着老大去南方,既想试试老二的心意,也想试试老大的肚量。若二人这一趟走得好,说不定,不止老二有了一条退路,老大还能多一条臂膀。——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竟发展出一个最坏的结果。

符杨处事从来果断,不耐烦做儿女情长姿态。正当用人之际,压下心中愤懑,训了老大一顿,把当初留下来跟随老二的百户翼单祁狠狠斥责一番,就此作罢。

只不过偶尔一个人待着,想起生命中少有的温情时刻,才意识到原来都是那母子俩留给自己的。当时不觉怎样,失去之后,静夜阑珊之时,拿出来回味,方觉今生再难得。这时乍见二儿子死而复生,真真切切站在面前,不由激动万分,喜出望外。

长生望着父亲,眼眶很自然的就红了。

父王的心意,长生揣测过无数次。他甚至曾经一遍遍回想母亲临终前的种种情状。在和李子释纠缠了这么久之后,他忽然透彻的明白了母亲当日的痛楚和苦心。为什么母亲在开战后突然一病不起;为什么她要给自己讲那么多锦夏往事;为什么她只把那些往事当作故事来讲;为什么她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要听从父王教诲……当他面对子释心中煎熬的时候,全部都懂了。

对于面前这个给了自己生命和回护的男人,不是没有怨恨。可惜这怨恨来得太迟,心里已经装不下了。也不是没有猜忌。但是这猜忌磨得太浅,心里已经不在乎了。

他是父亲,我是儿子,如此而已。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王!生儿不孝。生儿……回来了……」

做父亲的上前扶住儿子。两个人真情流露,都湿了眼睛。

符杨很快稳住情绪,问道:「你既安然无恙,为何今日才回来?」

长生垂着头,仿佛犹豫不决。

符杨坐下来,等他开口。

终于,长生双拳撑住地板,用低沉缓慢的声音对父亲说:「生儿……不敢回来。」

「为何不敢?」

「父王请看。」长生跪着转过身,脱了上边衣衫,把后背露出来。背心处的箭伤早已愈合,面积并不大。但是落在符杨这样的大行家眼里,立即看出其位置和深度的危险性。

「……当日我留守彤城,夏人夜袭,于是退入城中,放火阻拦,打算从南门撤离……」

这个过程,符杨已经听单祁仔细汇报过。

「……本来,这种程度未必伤得了我。可是——」

「可是什么?」

「箭从后边来,而且——」长生顿一顿,「是一弦双箭,上下齐发。」

一弦双箭,上下齐发,准头不差,速度不减。如此绝技背后暗算,只可能是自己人了。

「当时情势危急,我拼尽气力逃出,也不知昏倒在什么地方。那山中猎户常年隐居,没认出我身份,因此拣了一条命。后来……干脆就在山里待着……」

符杨沉默着。这些细节,完全没有必要追究。来龙去脉,自己早已猜到。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想法。

看儿子穿好衣裳,转过来面向自己,符杨心里内疚中带着点儿酸楚。近两年不见,这孩子黑瘦黑瘦,显见吃了不少苦。所幸结实得很,个子更高了,样子也成熟了。

想一想,还是狠下心问道:「你既不敢回来,怎么——又回来了?」

听到这一问,长生猛然抬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父子俩就这样静静对望了半晌。

父王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叫长生心头大定,也让他心底冰凉。当日符定的圈套,的确没有父王的意思。然而,今日自己的归来,却给他出了难题。甚至……还令他起了疑心。

一代枭雄,果然就是枭雄的样子,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拿来浪费。

不要忘了,他是父亲,也是西戎王。

预备好的手段,只盼着能用不上,终究还是免不了要一一动用。

长生放任自己把悲愤心情表露在脸上,逼视着父亲,一字一顿:「父王。生儿——不敢不回来。」

过了一会儿,轻轻道:「母妃的祭日快要到了。在外面流浪时间太长,有一天……忽然想起母妃临走的时候说,叫我……好好听父王的话。我……终归是父王的儿子,忍不住……就回来了。」说到后来,念及母亲,泪水应声而落。

符杨心底的愧疚终于被逼得又翻了上来。想说什么,到底没说。最后拍拍儿子肩膀,温言道:「先去洗洗这一身的土,再来好好说话。」

过了两天,符杨把长生叫去陪自己吃饭。

屏退左右,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问:「长辈们那里,都问候过了?」

「是。拜见了几位娘娘,看了三叔和四叔,又去了大舅舅那里。」

符姓长者都留在枚里。符杨自己没有兄弟,族中同辈兄弟全在军中,目前在京的只有两位堂弟。至于长生口中的大舅舅,指的是正妃贲氏的兄长,内府令贲荧。长生想起贲荧看见自己,如同见了鬼,一个劲儿往下淌汗,心中冷笑。

符杨以为儿子还会说什么,却没有了。看他脸色平和,有点放心,又有点担心。

一顿饭快吃完,徐徐道:「下个月二十六,是黄道吉日。大臣们折腾了好久,他们的意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至尊履位,远近归服;天子令出,四方安定。劝我那一天加冕登基……」

长生立刻翻身跪下,给父亲磕头:「父王顺天即位,可喜可贺!」心道:怪不得父王见我回来,会问得那么直接,原来正赶在要命的当口上。又十分无厘头的想:西戎王如今说话,也文绉绉一套一套的了……

「眼下……定儿正在楚州平叛,留儿那里我已经着人去信。过些天,他们也都该来了。」

长生心中一凛:这才是今天的正题。

符杨看着二儿子,语重心长:「生儿,父王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只是……」

「父王!」长生打断父亲,「生儿想……回枚里去看看母妃。」

「嗯?」

「生儿也有很多年没回去了。等父王登基大典之后,我替三弟回枚里守着吧。」

「你真的这样打算?」

长生直起腰,抬起头,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生儿不愿父王为难。可是,也不愿太委屈自己。有些人,我不想看见。请父王允许生儿回枚里去陪母妃。」

符杨忽然有点动气:「我这里一大摊杂事,忙得不可开交,哪容你跑回枚里去闲着?暂且歇两个月,等开了春,替我到东边屯田督粮去!」拍一下桌子,「你放心。你只管用心做事。只要过了登基大典,你不想看见的人,我再不逼你见。至于以后——你要去枚里陪你娘,也由得你。」

推书 20234-03-19 :贡品男后(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