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和眼前的人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夏子常,抱着李秀哉的肩膀,酣畅淋漓的大笑。
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的失态,从来没见他如此的痛快,如此灿烂,几乎要燃烧起来。
那么明亮灿烂的笑容,一个瞬间,连整个天地都会照亮。
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粹清澈的笑容。
李秀哉发现自己的心跳,突然有些奇怪。
夏子常紧紧的拥抱他一下,再推开,扶着他的肩膀,几乎要跳起来,他在大笑,笑得几乎能看见眼泪,他嚷嚷:“秀哉!林老师他没事
了,他好了!”
好像一个瞬间,整个世界都甜美起来。
秀哉默默的想,他抱着子常的肩膀,为着他的狂喜,内心也开出花来……
中国棋手的某一桌
罗卿郁王立浚曾弦翔在夏子常出现的第一秒,非常有团队精神的各自掏出了自己的墨镜戴上,一派镇静。托墨镜君的福,这几位的眼睛
完全没有受到那金星乱晃的光芒影响。
所以,现在,他们也开始以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一突发事件。
“所以,你们觉得这万丈的圣母光辉是怎么回事?”王立浚吹了一声口哨,宣布讨论开始。
曾弦翔推了推自己的墨镜,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桌子上的盘子,夹了一块子肉到自己碗里,这才清清喉咙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觉得吧,
大概是想和李九段讨论一下他为啥要欺负自家师弟的问题。那么圣母的光辉,分明是要为谁人打抱不平嘛……”
背后,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谁都没有在意。
王立浚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天黑还早,垫高枕头去吧你!你看见那脸上的表情没有?那是苦大仇深秋后算账的意思吗?自我陶
醉也该有个限度。”
“要不,难道是传说中的私奔事件?”曾弦翔一下子激动起来:“哇呼!居然没有带相机啊啊啊,我是猪啊啊啊,居然错过了这么重要
的历史时刻……”
“得了得了,”王立浚挥着手,像挥苍蝇一样挥走了萦绕在自己耳边的噪音:“就常哥那点胆子,就是私奔也是半夜,还敢光天白日的
抢亲?”
曾弦翔于是很不满意,冷笑一声:“那依着你,那算怎么回事?”
王立浚抱着肩膀,也很是费思量:“按理说吧,常哥,不应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所以叻,我倾向于认为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比如说
,应氏杯组委会准备黑幕一把让他俩在决赛在相遇,来个巅峰对决十年JQ啥的……吧?”
话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连自己都不敢肯定的消失在罗小猪的冷笑里。
只是,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小声的嘀咕着:“是你自己说那个什么冯敬如是常哥的发小和第一个暗恋者来着……”
罗小猪恨铁不成钢的拿筷子尖戳着面前的两只:“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笨呢?迟早有一天会笨死!”
看着两只师弟不明所以的表情,他叹了口气。
伸手,在脸上一抹,一下子抹出一个狂喜的表情,然后问:“这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老子捡了700块?”
“肯定比那要高兴啊!”罗小猪双手一挥,再做少女祈祷状握在胸前:“这又啥表情?啥表情?”
“呃……”
“呸!还不明白吗?这综合起来,难道不是赤裸裸的……”罗小猪顿了一下,突然换上深情的语调,低沉而激动的开口——
……
……
“秀哉,我有了……”
方圆三桌之内,一片寂静。
然后,所有的人都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开始捶着桌子爆笑。
于是,再一次,罗卿郁以其天才的构想,扞卫了他在惹是生非三人组里的龙头老大地位。
因为四下里闹成一片,几个人也就没注意到背后某桌的动静。
高大的盆栽之后,几个老妖怪围桌而坐,已然笑得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姚景程揉着肚子,抬头看一眼楚衡,低头再狂笑一次。连杨思敏都笑得几乎瘫在陈易江的怀里。
陈易江一方面惊喜,一方面要忍笑,一方面还要拍她的背,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只有朴立恒,竭力保持了端正的坐姿,竖着耳朵,听着前面那桌的小坏蛋们继续在那里胡说八道。
现在的讨论已经进行到讨论孩子的来源和后续问题。
就听见罗小猪以不可辩驳的肯定口气在下断言:“所以,综上所述,没什么可怀疑的。孩子,肯定是衡姐的啦!”
王立浚揉着肚子,一脸正经的表示抗议:“说不通,要是衡姐的,常哥他应该上楼去找衡姐圣母,找李九段干啥?”
咬着手指头深思着,曾弦翔提出一个替补意见:“会不会常哥自己都搞不清是谁的了?”
“口胡!”罗小猪同学拍着桌子表示愤怒:“你逆我CP也就算了,居然敢拆我CP!不知道3P是我的天雷吗?”
“常哥去找李九段,那难道不是因为一生的对手,一生的朋友需要最早通知自己人生中最大事件吗吗吗吗?”
“所以,悲伤的李九段现在正在一边默默内心流泪,一边帮助孕吐的常哥复盘吗?”
因为王立浚的最后一个猜想太过有爱,众人默默沉入冥想中,对此场景做了约六秒钟的脑补。
于是,背后一桌的老妖怪们得以空出耳朵来,自己对这件事发表一下看法。
“我说,别看我。”楚衡女士神定气闲的啜了一口茶,声明:“绝对和我无关。最近准备比赛,我都两个月没压他了……”
……
……
……
在楼顶上,比餐厅里的不良讨论粮食不知道多少倍的谈话也正在告一段落。
“我们的对决,又进了一步呢,秀哉!”狂喜过后的夏子常,慢慢的沈淀下自己的情绪,对着夕阳慢吞吞的开口。
“……是啊。”李秀哉站在他身边,出神的看着天边:“是啊!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天元赛……”
他和他之间,永恒的主题,就是在棋枰旁边等待对方。永远不会失约的对手,永远不会让自己失望的朋友。
“你今天的对局,很有内容。”秀哉轻笑,云淡风轻,再没有什么烦恼。
“彼此彼此,秀哉,好像更强大了。”子常站在扶栏旁边,夜风猎猎的吹,白衬衣似乎下一刻就会化成他!翔九天的翅膀,他的脸映着
夕阳,有着温柔的笑意,只是如刀锋一般的战意却从双眼流泻出来。
他低低的说:“这场对决,我很期待呢!李秀哉九段。”
这么多年的对局,这一次,我们,会下出名局吧?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名局。
全新的你,和全新的我。
站在他身边,李秀哉完全没有表情,不动如山,安静的回答:“我也一样。所以,请努力的进入八强吧,夏子常九段。”
第36章:蹁跹
“最近,怎么没看见你林老师?”摆弄着手里的折扇,姚景程貌似有些漫不经心的问。
现在是十六强赛的比赛现场,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点点时间。
正在凝神的夏子常内心一窒,下意识的避开了对方的眼光。他低下头去,轻轻的回答:“老师他,好像一直和陈易江九段在一起。”
“……”
这场对局的两人,都是那个人求道路上的弃子呢!
这样的比赛,连看都不愿意看了吗?姚景程这样想。在嘴角拉出一个讥诮的微笑来。
自己,还真是可悲呢!
明明已经决定要放手,却还是在这一刻忍不住的惴惴,忍不住的黯然。
他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狠狠的握紧手中的折扇,掌心中终于有了充实的感觉。
至少,我还有棋。
他这样想。
绝不要输!如果连这个都输掉,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所以,绝对不要输!不管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是谁!
抬头,定定的看着对面的青年,眼神,是刀锋一样的锐利。
主裁站了起来,宣布比赛开始。
八对选手彼此行礼后,开始猜先。
姚景程猜中,他选择执白。
执黑的夏子常没有立即着子,他静静的盯着空白的棋枰出神。
姚景程并不催促,他垂眸,慢条斯理的捧起面前的茶水。嘴角,依然是那丝变幻莫测的笑容。
观局室
杨思敏皱皱眉头看向楚衡:“你那个小老公搞什么?不至于低级到玩这种心理暗示游戏吧?”
楚衡一笑:“应该不会,那孩子老实着呢!”
十五分钟后,屏幕上的夏子常动了。
他的目光沉稳,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然而——
星、小目之后,夏子常的第五手既没有去守角也没有去挂角。
他选择了直接隔五在三线拆边,直接将右边的黑棋连成了桥梁的形状。
“高中国流?”楚衡皱皱眉头:“小常是决定取外势?他明明知道小妖是更喜欢实地的……”
中国流布局最鲜明的特点是:以星小目的配合为基础,以快速的步调向边上扩展地盘,在围空速度上压倒对手。当对方不得不进入黑阵
时,则通过攻击来取得主动。
但是,比起三连星的布局,高中国流的布局又石不那么极端的取势,它在一定程度上兼顾了势地。
但是,相应的,原本意在将局面复杂化的这一布局方式在近年被进行了比较彻底的研究。在大多数棋手心目里,这种布局方式其实已经
缺乏变化了,显得有点“被动”。
以这样一种布局方式应对心思灵动妙想不断的姚景程,夏子常究竟是怎么想的?
而姚景程的想法,则更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他竟然选择了小目、三三,这种近年几乎绝迹的方式狠捞实地的方式来应对。
三个看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对师徒到底是想干嘛。
下面的进程倒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姚景程轻灵飘逸的刀,在棋枰之上,倏忽来去,鬼手迭出。
而夏子常的棋,却多了一种恢弘的气势。浩然宏大,却又不动声色。
白棋,以其特有的妖异飘忽的方式,异常迅速的扩大着势力范围。很快,就要在一条边将连成一片了。
黑子,似乎有些被动。
夏子常皱皱眉头,停了下来。
用扇子轻轻的敲打着掌心,他似乎有些犹豫。
“阿衡,你怎么看?”观局室里有人问。
有人微笑着回答:“我的话,当然是打入。但是,”她摊摊手:“现在执棋的人不是我,不是吗?”
现在打入,当然是最有气势的一种做法。
但是,同时也会使局面最大的复杂化。
夏子常的局势,并不差。比较稳妥的做法,还是铺地板。
“女人啊!”有人在旁边大声的慨叹:“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时候,她们对龙的欲望,简直不可思议……”
杨思敏淡淡的笑:“我明白了,我下次会转告尊夫人的。”
朴立恒嘻嘻一笑,完全不以为意:“我夫人对此,其实是无所谓的啊!”
盯着屏幕,心不在焉的杨思敏刚想回一句嘴,却在瞬间睁大了眼睛。
良久,她直直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回头看着楚衡笑:“把老公调教的好像不错啊!”
屏幕上,夏子常的手刚刚离开棋枰。
孤零零一颗黑子,跳入了茫茫白阵。
打入强硬!
激战序幕就此拉开。
混沌的乱战自此肇始。
接下来,海量的计算铺天盖地而来,压迫的观局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低低的叹一口气,朴立恒把眼前的棋枰推开,专注的转向闭路的屏幕。
在那里,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彩战争正在上演。
激烈,但并非短兵相接。
两方以一种华丽而意境悠远的方式在对决。
事后看来,这盘棋的序盘更像是日本围棋全胜时期出现的名局。
棋理、棋型、悠远的意境、宏大的构思以及全面的大局。
眼睁睁看着,好像有一方即将崩溃,但险象环生之际,总有峰回路转之着。
自强硬为始,以转身为终。
好像是比拼内力的两大高手,互有忌惮,却又完全不遗余力。
一决生死的场面最终均擦肩而过,既精彩无比又遗憾无数。总让人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痒难耐。
然而,这种华丽而悠远的感觉只刚刚持续到序盘结束。
序盘大转换刚刚完成,夏子常的招法骤然一变,中腹强手妙手迭出,端底狠厉无边。
这一场中腹的偷袭,夏子常手法舒展,却又绝对实用。
在这暴风骤雨一般的一系列组合拳之下,姚景程不得不一退再退,待得他自补一手,安定局势之后,抬头再看时,盘上局势已是沧海桑
田。
好苛烈的下法!
这真的是那个娴熟优雅却永远缺乏一点血性的夏子常?
姚景程冷冷的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可不要,被年轻的小子教训啊!他这样想。
于是,垂眸。
抬手,落子。
白90,二路托。
白92,轻吊。
蹁跹轻盈,让人忍不住击节——只有姚景程,才能下出这样灵动的棋!
相形之下,黑91,93就显得有些过重,有点笨拙不堪的意思。
观局室里,楚衡杨思敏相视而笑,朴立恒却一怒而挥子。
“华而不实!”看着吃惊的盯着他的两个女人,朴立恒的脸色几乎有些发青:“他在自取败亡之道!你们仔细看看,这两手交换,黑棋
的所得……”
虽然难看,黑棋这两手,的确是借着攻击的同时,隐隐将棋盘上方的控制权隐隐的握在了手中。
再不出十数手,这里只怕就会变成黑棋的后花园。
朴立恒长叹一声:“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这个死爱漂亮的毛病……”
对局室里,姚景程分明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
脸色瞬间惨白,他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死死的盯着棋盘。
胜负已定,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想,包括夏子常。
所以,他选择了在左下角凭借弃子,然后围定中腹的策略。
他认为这是最简明的取胜之道。
适可而止,一向是夏子常的棋道哲学。
何况,对面的人是姚景程。
于是,宛如魔术一般,一场最华丽的表演就这样在夏子常的眼前上演。
“啪”的一声,姚景程阖上手里的扇子。
他透过金丝边眼镜的上空,冷冷的讥诮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一如很多年以前下指导棋时对方犯了愚蠢的大错误的时候一样。
的确,夏子常在这里犯了不可容忍的错误。
不论是因为轻敌,还是因为心慈面软,现在的夏子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姚景程以几乎匪夷所思的手法,挥师右上角。
曾经让三国棋界俯首的妖刀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了他令人惊恐的光芒。在一个小小的角地,白子极尽了翻江倒海之能事。
手起,刀落!
原本铁板一块的黑角,被白棋的先手搅得如同残垣断壁。
机敏,转身!
白子居然在这里还围住了数目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