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子,不说话实在是不符合萱萱的个性。不过这回她的语气很平顺,轻轻地问小瀚:「怎么?心情不好吗?都不说话的真不习惯。」
善婷比较懂得如何应付这种场面,她温柔地对小瀚说:「不然你说说看为什么心情不好吧,大家都那么熟了,我们很乐意听你诉苦。」
「该不会失恋吧?」萱萱滚圆的眼睛又瞇成直线。
「我跟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了误会。」
「什么样的误会?」善婷问道。
「莫名其妙的误会,因为我什么都没做,但是现在的情形变得好像我要负一部份的责任,我很怕会这样失去一个朋友。」
小瀚其实有想过传简讯向阿富道歉,可是他又害怕阿富认为这太不够诚意而不做任何的回复。他想要亲口说,直到阿富微笑地向他说他
已经不在意,他们可以像从前那样,自在地谈论男生、谈论家务、谈论感情。
善婷灵光一闪,说道,「心情不好,不如我们找一天去唱歌吧!来来你们都来,我再找我男朋友,就我们几个一起去唱,小
瀚你也可以找你的好朋友一起去啊,唱歌真的一下子心情就好起来了。」
「好耶!唱歌耶!」萱萱兴奋地拍手。
小瀚拎起书包,直接出门去。
原先唱歌真的该是件快乐的事,但他这时才想起,阿富现在对赖升平应该是恨之入骨,原先约定的指定考科考完当天的唱歌计划终将付
诸流水。
◇◇◇
这顿晚餐的气氛很凝重,魏家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桌上魏妈妈准备了阿富最爱吃的佳肴,一顿丰盛的晚餐,只是这顿饭没有久别重逢
的愉悦,阿富完全不作声,让阿强也噤若寒蝉。而魏爸爸昨天看到阿富回来,除了说声「回来了啊」,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其它的。
尽管魏妈妈和阿强试着说一些快乐的事来挽回天伦之乐的气氛,阿富却完完全全地冷漠回应。他只是很不甘心,自己赌气离家,最后却
像个丧家犬般地沦落到这个地步,这期间还不到一个月。真是颜面扫地。
晚餐期间最尴尬的部份,莫过于新闻播出一则报导,一起同性恋的情杀案件,这时餐桌上的四个人同时静默地听着那篇报导,僵硬地嚼
着嘴里的饭而没有人敢作声。
魏爸爸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吐完,然后将眼神别过。阿富隐约觉得他父亲的脸上不屑地写着,那就是同性恋的结局。只是他也不想再
去辩解什么。大人都一样,明明知道新闻媒体能天花乱坠地渲染报导,但当不实的报导切合心意时,却又迫不及待鼓掌叫好。
吃完饭后,阿富原先想在客厅多坐一会儿,但是又一则报导「建中高材生自杀身亡」,听到建中他想到那位该死的赖升平,他忿懑不平
地在心底诅咒,建中自杀的就是人,其它学校自杀的就不是人!用「建中」、「同性恋」这些耸动的字眼来煽动平民老百姓的思想,再
怎么和平的世界也可以报导成乱世。
阿富马上起身走回房间,锁上房门。
走到床沿,静静地坐上自己的床铺,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的房间,现在仔细地端详墙上的海报,那台久未开机的计算
机,都迅速地蒙上了层灰。
这些日子,他的家人还没有人擅自移动他的东西,连他放在桌上的同志电影光盘,也好端端地平躺着。还有木制相框里那一张,他和他
男朋友的合照。
他看着那张照片,那是他们正式交往的第一个礼拜所拍的照片,两个人在相片里笑得灿烂,那时魇梦还没有征兆。
就是这张床铺,阿富将第一次给了他。当时脑海里想着,我们要厮守一辈子,我们要互相陪伴,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记忆有些遥远,
彷如隔世,如一段被遗忘的小说情节。
他轻轻地倒下,依偎在自己最爱的那块抱枕,柔软又厚实,像他的肩膀。然后温柔地,像害怕碎裂似地,抚摸着抱枕。如同他的脸庞,
他的清秀,他的俊逸,细碎而模糊地。
第一次做爱有点儿疼,但是那种诡谲的不自在感迅速地被欲望给淹没,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缠绵的呻吟。害怕被门外的爸妈察觉
,那声音全化为表情。而他的男朋友也丝毫不敢冲动,戒慎地扭摆他的腰身,让几近高潮的快感酥麻着他的全身上下,彷如触电般地骚
动。
阿富深情地,吻上那块抱枕,他多怀念那些日子,两个人即使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任凭对方的气息弥漫在这块狭小的空间,世界上
已经没有其它人,我的眼里只有你,多罗曼蒂克。
初尝禁果的甜蜜旋即成为对彼此的渴求,他们做爱的次数渐增,阿富开始有一日没一日地跷家。藉由彼此的交融,只有那种快感,火焰
般地蔓烧那些孤单童年的回忆,烧掉那些父母面红耳赤着辩争的画面。他有时候甚至会害怕,他体内是不是也流着他父母那种,一言不
合就破口大骂的血液,让他和男朋友的爱构筑在这种岌岌可危的关系上。
当他的父母,怒声地喝斥,这些事是多么丧尽天良,多么地数典忘祖,他就越不服气。为人父母,能够因为自己的孩子和别人不同,就
用这种腥膻的眼光看待吗?无论怎么说,他出自于这个家庭,他亦被扭曲于这个家庭,他无从选择地,这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上帝从不预先告知,总对别人的命运削弱、破坏,然后每个人不明就里地、不是自愿地,慢慢地等着这些噩耗来对号入座。
然后他只好靠着与男朋友之间的结合,让那些难涤的记忆一同随着体力消耗殆尽。越是上瘾,越无可自拔。
那么,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联系太过频繁,以至于彼此的缺陷昭然若揭,彼此的言行都已了如指掌,于是冷却了这段感情?
似乎就是这时开始,他的男朋友开始有些疏远他,敏感的阿富很快就嗅到异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当他在公共电话里愤怒地暴
发后,事后才发现自己的鲁莽是多么的愚昧,而自责了好一番。
这让他联想到昨天他的破口大骂,是不是也太过于冲动?他知道自己脾气来得很快,去得也快。他的喜怒总是表露无遗,高兴的时候喜
上眉梢,生气的时候就义愤填膺,他讨厌无谓的强颜欢笑。
仔细想想,昨天的事件最大的错应该归咎于赖升平,虽然他男朋友和小瀚的视若无睹也很不应该。但若不是赖升平不断地反唇相讥,他
挑拨离间自己和男朋友的感情,那么昨天的场面也不至于那么火爆。那时,需要的不是只有一句「对不起」吗?赖升
平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理由来搪塞他的想法,非得要让他百口莫辩吗?
不提也罢,反正这辈子不会再看到赖升平。
他吻着抱枕的嘴唇,不自主地就开始游移了起来。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男朋友总会奋不顾身地赶到他身边。即使无法马上赶到,也
会用电话好好地抚恤他的心情。现在他男朋友已不在身边,他只好想象着,他们如同刚认识一般,对彼此充满着神秘的情愫。
想着,他想到他们刚认识一个月时,为了庆祝而一同去洗温泉。
那过程尴尬得让他抬不起头,深怕直视对方身体后而逐渐勃然的男性,众目睽睽下一览无遗,难堪极了。在温热的池水里,他们有意无
意地触碰对方的膝盖、足踝,然后彼此相视而笑。
他们也过了好一阵子甜蜜的生活,一同洗澡、一同读书,和一般的情侣一样,除了性别。想着就微笑了起来。
必须承认,他真的对男朋友很痴心。他想象,他男朋友也许会过个一两天后打电话过来道歉,然后就可以回一声「没关系亲爱的」,一
切雨过天青,重新开始。然后他想,为了庆祝破镜重圆,他男朋友会更懂得珍惜,就像回到了当时,初识的暧昧。
他坐起来,走向自己凌乱的书桌,桌上的手机显示,快八点了。看着手机有些恍神,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封简讯。
简讯上头写着他男朋友的代称「Honey」,没想到刚才正想念着他们先前甜蜜的种种,阿富几乎要破涕为笑,心有灵犀也没这么巧合的
啊!
等一下可以打电话过去,诉说自己不能没有他的日子,谈谈他刚刚想到的团圆计划,再聊一些以往快乐的事,让那些美好的记忆带领他
们回到以往的欢愉。
他拿起手机,打开简讯。
「既然我们在一起让彼此都难过,不如分手吧,对我们都比较好。」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弥天大罪,怎么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该是这样的啊!这跟刚刚脑海里排演的剧本完全背道而驰!
他焦急地拿起手机,他一定要他男朋友说清楚,为什么他连个道歉都没说就不顾一切地离去。他拨男朋友的号码,可是他男朋友将手机
关起来,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女声。
阿富早该明了的啊!无论是电话故意不接,或者将手机关机,这几乎已经代表他这一辈子别再想跟他男朋友说任何一句话。
所有的理智迅速被一些画面占领,有他男朋友和WeWe 在电影院前拥吻的画面,有赖升平和小瀚依偎在一起幸福的模样,然后是赖升平
那张嘲讽的嘴脸,戏谑地对他说,你看你活该。
他放下手里的手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数分钟前的宽容与遐想,瞬间全化成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一种玉石俱焚的决心。
【第十四章】
小瀚一个人瘫软在自己的床铺上,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从醒来已经经过半个小时,却丝毫没有下床的念头。今天是星期一,由于校庆的
缘故放假一天,小瀚没有心情享受这个假日。
前一晚小瀚失眠了。在睡着前,他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阿富的表情、阿富的愤怒,甚至阿富未来可能会说的话,都不断地在他脑海
里轮流重复。他勾勒好多种如何向阿富道歉的台词,想象阿富的各种响应,却又深怕阿富一时冲动之下可能会做出什么傻事。
这一天,小瀚没有预定去图书馆。尽管明白礼拜三、礼拜四就是期末考,昨天一整日在图书馆读书都心神不宁,他觉得再不向阿富道歉
,这件事会继续勒着他的脖子,呼吸困难。
他坐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想询问赖升平该如何响应阿富。可是却和昨天相同,赖升平的手机完全没有办法打通,小瀚试着打不下十
次,没想到赖升平仍旧没有开机。
走出房门,父母已经去上班,时间也接近中午,才想起还没吃早餐。他拣了些零钱,拿着钥匙和手机走出家门。原先想往马路的方向走
去,脚却不听使唤地寻找赖升平的家。
距离第一次去赖升平家也过了半个月多,小瀚努力地回想赖升平家的位置,印象不是很深刻,加上那条路左弯右拐地,他绕了好一大圈
才确切地找到那巍峨的大门。
「警卫伯伯,我想要到B栋七楼找同学,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呢?」小瀚看那深锁的黑色铁门沉吟了片刻,才敢确定这就是他半个月前
来到的,赖升平的家。
「你讲赖家那个公子哦?稍等一会,我联络一下他们说有人客要来。啊进去之前要先填一下数据,来......」那警卫拿出笔和表格,连
忙拿起话筒。等了半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没人接,好像不在。弟弟怎样,有什么急事吗?」
小瀚适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赖升平应该去上课了。
「哦,不然我改天再来找他好了。」
转身离去,顺便记住这里明显的路标和地址,下次找人可别再迂回一大圈。
他走到马路上随便拣了间自助餐解决这一顿午餐,现在困扰着他的不只是阿富的响应,他甚至开始揣测,会不会是赖升平经过这次事件
以后不愿意再欺骗他的感情而不再联络?或者是赖升平也和「那个人」一样躲避着他?
这顿饭吃得很不舒服。
小瀚回家以后,房子里空无一人,寂静本该适合读书,却又无心努力。
他走向电话,拿起话筒,必须和阿富说清楚,他讨厌被误解,尤其是曾经无所不谈的朋友。他也担心阿富现在的状况。呼吸先调匀,深
呼吸几口,回想昨天晚上让他失眠的那些应对的台词,忐忑得像即将受审的犯人。
「请问魏国富在家吗?」
「哦,请你等一下哦。」接电话的是魏国强,他今天没有去上学。
稍等了片刻,话筒拿了起来,小瀚的心跳更是沉重得不堪负荷,深怕自己的应对进退不当。
「喂?」阿富的声音一如往常,似乎是安然无恙。
「阿富......我......呃,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听到小瀚的声音,阿富突然整个人缄默起来。若是以往,阿富会马上向他倾诉分手以后的心事。然而他却想到小瀚当天的视若无睹,他
冷冷地嗯一声。
「那个......对不起,不要生气啦。」
两个人尴尬了好一阵子,阿富仍然没有任何响应。话筒上两个人竟都显得不知所措。
「真的很对不起,我......我知道你可能很气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富思索着,小瀚确实什么也没做,却也错在什么也没做。当时如果小瀚能劝劝赖升平或试着缓和一下气氛,最后也不至于闹得他和男
朋友走上分手一途。而他却说,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就该无罪吗?
又是一阵静默,这和小瀚盘算的方向完全相反,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我了解赖升平那天真的太过份了......那你就念在他年纪
比较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好不好?」
听到赖升平三个字阿富一阵怒意涌上心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赖升平。原来小瀚打电话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帮赖升平求情,他忽然
觉得自己好傻,他男朋友不在意他而可以任意抛弃他,而小瀚的目的也不是来关心他,纯粹为了他们自己心安理得来向他求情。
这一切让阿富极度不愉快地想起那天的事件,他们争相向赖升平嘘寒问暖,而从未以自己的角度来设想。赖升平年纪比较小因此必须原
谅他,自己年纪比较大因而必须自认倒霉?
「你不觉得你这样打电话来很无聊吗?」原先不愿多作响应的阿富终于开口了。
阿富一开口就泼了小瀚一桶冷水,一时之间小瀚不知道该如何答腔,他已经试着努力放低姿态来向阿富道歉,对方却不领情。
他完全慌了阵脚,脑袋完全空白,除了道歉他想不出来别的台阶可下。
「对不起......」说着小瀚不自主地鼻头一阵酸麻,「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好吗?」
「我本来想原谅你的,可是你帮赖升平求情,我突然就不想原谅你了。」
「为什么?」
小瀚真的不知道这一整个事件他做错了什么,他甚至也道歉了,没有理由为了这种事受伤,甚至损失好不容易渐趋稳定的平静生活。
「没有为什么。」
这句话猛地敲开小瀚心底最痛苦的一段回忆,「那个人」在他生命里说的最后一句话,阿富和「那个人」的形影交迭在一起,
彷佛藉由阿富的口也同时在责备他似的。倏地原已酸麻的感觉一涌而出,终于忍不住抽咽起来。
阿富从来没有看过小瀚哭,他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他想到小瀚身旁还有个赖升平,当小瀚难过时,还有赖升平愿意体恤、抚慰他,而
自己呢?自己逃回那个爱恨交织的家,他的父亲不愿意和他说话,他的男朋友向他提出分手,而他的朋友背叛他投靠了敌人。
小瀚深呼吸,他必须结束这一段失败的谈话。
「既然你不原谅我......那也没办法......我只......我只希望你明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富本来想要说出自己分手的事,他终究住了口。他想到小瀚会立刻拥住赖升平,向他哭诉这一切有多么无辜,那个阿富又有多无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