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诗词,往往传播很快。很快,沈绛和黄庭坚那里都得到了手抄本。
沈绛读着这句子,笑得坏极。
“怎了?”赵曙探过头来看,沈绛亲了他一口。
“这苏轼,明目张胆地写诗调情,真是亏了那后世的评论家和鉴赏家能把这么一首露骨的情诗,扯到那样高一个文学高度。”
赵曙也很难相信,后世当真会这样评判当今的恋弟才子么?
“什么嘛……”黄庭坚把手中的诗放在桌子上,回头气鼓鼓地看着赵顼。
“嗯?”赵顼本来在低头处理公事,感到旁边的人儿的眼光不对,抬起头来望向他。
现在两个人在一间书房里办公,经常是翰林院的人把东西搬到皇宫里,给那借口“皇家典籍众多,适合我这校书郎学习”而百般赖在宫
里不出来的黄大人。而皇帝竟然不生气,还腾出半个桌子,供这放肆的小校书郎偷懒时睡觉。
“明明苏轼写的也很……嗯……嘛,为什么你就不喜欢我写的呢?”说实话,黄庭坚也不好意思把苏轼的诗和淫词滥调扯到一起,可是
他就是觉得,都是这样华丽抒情,为什么赵顼总是把苏轼的词看得那么好?
“很什么?”赵顼放下手中的牒文,好笑地看着黄庭坚。
“唔,很……”黄庭坚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
“好了好了,你都谦称他为师,我当然不能驳他面子不是?”赵顼说完,又继续看他的奏折,朱笔在上面画来点去。
“圈什么呢?”黄庭坚暗自得意,来关心赵顼的工作。
“苏轼的折子,密州大旱,他要求拨点粮食给他。还有,给你的。”赵顼从桌子的另一边,取出一封信,是苏轼写给黄庭坚的。
黄庭坚接过来看,吓了一跳,竟然是苏轼说他的诗风格很多都是学的黄庭坚。
真是。
黄庭坚赶紧写了封回信,昭告天下:子瞻诗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坚体,次韵道之。
“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
撞;万牛挽不前,公乃独力扛。诸人方嗤点,渠非晁张双;袒怀相识察,床下拜老庞。小儿未可知,客或许敦庞;诚堪婿阿巽,买红缠
酒缸。”
所谓次韵,就是用之前原法不动的韵脚,从新布词,从而写出新的词。开首四句说他的诗没有苏轼那样阔大的气象。中间十二句写苏轼
对他的赏识,同时表现他的傲兀性格,象倒在涧壑里的枯松,波涛推不动,万牛挽不前的。结四句说他儿子或可以同苏轼的孙女阿巽相
配,言外之意即说他的诗不能同苏轼相比。这正是江西派诗人经常用的“打猛诨入,打猛诨出”,用一种诙谐取笑的态度表示他们的情
谊。这诗从用字、琢句以至命意布局,变尽建安以来五言诗人熟习的道路。然后比之曹植赠丁仪、沈约寄范云、杜甫赠李白等诗篇,字
敲句打,作意出奇,有效地表达他的真情实感。
若是沈绛看了,又该翻翻白眼,然后叹口气:这两个孩子,相互吹捧啊相互吹捧。
苏轼这个人,什么都想试试。
命人在密州,建了个台子,想像在京城那二层的饭店里一样,凭高眺望,并命名超然台。
还写信给他那器宇不凡的学生张耒,让他写赋。张耒自然应允,没两天,一首《超然台赋》就诞生了。
苏轼看后称赞张耒“超逸绝尘”,有秀杰之气,“其文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
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二月初一。
神宗赵顼重新起用王安石,但因为之前的事,加之随着守旧派势力的增强,变法派内部意见的分歧,神宗对王安石专用信任的程度大大
降低。
史书有云:“王安石再相,上意颇厌之,事多不从”,变法便不能推进。
而王安石的重新上任,最为恐慌的就是吕惠卿和邓绾。
邓绾只好连忙背弃了王安石,勾结了王安石的儿子王芳,控告吕惠卿索要贿赂,而导致吕惠卿被贬下宰相之位,随着吕惠卿的倒台,邓
绾却觉得王安石也自身难保,所以又把宝压到了王安石的儿子身上,想要再掀一场风波,却被眼睛明亮的赵顼看破,将它直接罢官斥退
,这样的小人,留之无用。而邓绾的对头也多,在他落魄的时候,竟然棒打落水狗,叫人给杀了。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吕惠卿不认为自己的落魄只是邓绾一个人干的,所以在被御史台审查的时候,抛出了最后一击,就是多年来保留着的和王安石的私人
书信。
信中有些词汇,看着一般,却在被歪曲之后,有图谋不轨的嫌疑,导致王安石再次被赵顼厌恶,第一次对王安石法了脾气:“你就是这
样帮我看管着国家的么?变法不仅没有完成,现在你还想夺我的位了?”
虽然赵顼知道王安石断然不可能这样大逆不道,但是想起这些年他为了支持王安石而受的职责和埋怨,自然收不住火气。
而王安石在皇帝这里受了气,自然回去向那不成器的儿子发泄。挨了骂的王芳深深后悔,抑郁不已,没几日就病倒了,然后一命呜呼。
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天上出现彗星,守旧派又以“天变”对变法提出非议,神宗更加动摇。他对王安石说:“闻民间殊苦新法”。
十月,承受不了丧子之痛、众人非议、皇帝不信任这三重打击的王安石不得不复求罢相,出判江宁府。这老相国对于政治与人生的虚幻
,彻底大彻大悟了,从此永居金陵终老。
纵观王安石一生,都郁郁不得志,而好不容易遇到明主,却没风光几年,就落得丧子罢官,如此凄惨的境地,也是在可悲。
到底,变法错在哪里?归根结底是那从孔夫子时期就遗留下来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思想。
官员们只想着对上面一级的人负责,而不顾身下的黎明百姓,他们认为他们现在的权利是上面的人给的,所以他们要感谢的只是给他们
权利的人,而只要上面能交代,能保住他们,自己再怎样为非作歹,都是可以的。所以人间疾苦,就是由这样的官僚思想造成的。
而作为皇帝,赵顼看到的永远只是奏折上敷衍他的东西,以及回忆里那眉山秦州破败的景象。所以,通过奏折,他只知道现在像那样穷
困的地方已经经过变法而不再穷困,所以自然更不知人间疾苦。并且作为一个皇帝,他要平衡的各势力太多,所以并不能保着谁一生一
世,稍有疏忽,就只能放弃这个棋子。所以王安石被放弃之后,便严重打击了新法在全国的实施状况。若是赵顼一直顶住压力,王安石
也能不那么刚愎自用,脚踏实地,恐怕中国就将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近来,赵顼叹气的次数,多了起来,在实行新政上,果断的赵顼总是迷茫不知前路何方。不过,虽然王安石下去了,新法却得以保存,
直至神宗过世。
公元1076年,苏轼刚好四十岁了。
这年,他从密州调往徐州。
途中终于经过济州,看望了他家苏辙。
政坛现在一片混乱,王安石、吕惠卿、邓绾先后失势,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出现何等局面。
而赵顼却在此时和苏轼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是为什么。
苏辙已经现行晋京。并不在济州。
所以苏轼又连夜西行,终于在城门口会和了苏辙。
而守卫却告知苏轼,皇上有命,苏轼,不得入皇城。
深知赵顼行事韬光养晦的二人,心想赵顼可能另有目的。也就没耽搁,把家人安排在张方平家后,两人轻装简行,去了徐州。
徐州此时正在发水。驻防的官员因为堤溃而畏罪自杀。
百姓恐慌想要逃离家园。
而苏轼到达的时候,勇敢果断地站在城楼上,指挥建坝,并对百姓说:“你们不要惊慌,我不走,必能保住城池,所以你们也不要走。
”
有了这果敢的太守的指挥,洪水终于被制住,保住了徐州城,而苏轼也深得人心。为他成为那日后温和诙谐,受百姓爱戴的形象,奠定
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徐州是个大城市,驻守鲁南,一向为军事要地。而水浒里对徐州的负面宣传也让徐州在后世名噪一时。
苏轼附详表上书赵顼,请求拨款加固堤坝,赵顼恩准。
两年后,着名的徐州黄楼拔地而起,在江边,镇守河神。
自古黄代表土,而五行中,土克水,所以苏轼为这楼取名黄楼。
而转眼间,一年过去,而新的一年,将是春风得意的苏轼一生中的转折点。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坎坷的一年。
公元1078年,即将来到。
又一次山雨欲来风满楼。
连赵顼都难以阻止。
第十七章
为什么沈绛不喜欢王安石?
沈绛既是后世穿越而来,应该带着那千年的先进思想,带动历史的车轮,促进变法才对,可是为什么他没有?
为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丝毫不想插手?甚至在他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后”之后,仍旧不帮新政说话?
先撇开改不改变历史这样沉重的话题,单就之于王安石这个个体,沈绛就极其不喜欢。
穿越而来,沈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沈子谦,或者说是他“自己”的那惊为天人的优良品貌。当然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长成这样很倒霉,
但是对他日后的审美水平有了大幅度提升。
再然后遇到章若合和唐慎微,也都是相貌端正,玉树临风。
更不要说那从小就集天地精华而生的苏家二宝贝了。
连张方平、周敦颐都是温文尔雅。
欧阳修虽算不上好看,性格却十分好,爱笑,慈祥,为人光明磊落。和沈绛交往的人,沈绛看来都十分顺眼。
而王安石,自打知道了自家这两个看着长大的宝贝的身份之后,沈绛就深深忧虑他们的未来,所以知道历史走向的沈绛自然不喜欢那罪
魁祸首王安石。并且王安石骨瘦如柴却一身傲骨,为人傲慢,被众人捧上天的沈绛面对对他不屑的王安石就更加不喜欢。
可为什么现在王安石已然下台,却还会引来苏轼的灾祸呢?
那就要说说之前王安石提拔上来的人了,每个都臭名昭着。
吕惠卿:把政坛搅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邓绾:墙头草,两边倒,最后落得被神宗罢官。
章惇:神宗死后把司马光拖出来鞭尸、连高太后都敢弹劾的“勇敢”卑鄙小人。
蔡京:这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关系到现在苏轼安危的那个人,叫做李定。就是之前那个隐瞒母丧不报,被司马光骂为畜生不如的李定。
这个李定,眼见王安石失势,却不念旧情,明哲保身,缄默不语,慢慢向上爬,终于让他爬到了御史中丞的位子。
而当他看到苏轼治理地方政绩颇丰,又忌惮他是文坛领袖,加之神宗每每读他的书信手札都会赞赏有加,所以眼红嫉妒,多次阻拦苏轼
进京面圣,最近心中又萌发出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皇上,这是苏轼呈上的谢表。”元丰二年,公元1073年三月,苏轼调任湖州太守,临行时,给赵顼写了封例行公事的谢表。而令人扼
腕的是,他把谢表和之前写给赵顼的私人信件搞混了。
那封私人信件里,充满了对当权派的鄙视和斥责。在徐州的这两年多时间,他目睹了百姓穷苦到把孩子丢弃到路旁,有的人甚至杀害了
濒临死亡的亲人,吃他们的肉。这深深触动了苏轼的神经,他再也不能继续淡然地置身事外了,所以今年来,频频写信给赵顼。
之前,赵顼都细心看过之后,着人去处理。但是这次苏轼的大意,会令他身陷囹圄,不可自拔。
“这……”赵顼心道不好,一看就知道是匆忙之中,苏轼放错了信封。可这奏折此时被进呈上来,定是有人看过,想要借题发挥了。苏
轼啊苏轼,你的大意,可是会害死自己啊。
赵顼镇静了下心情,然后抬头,环视四周,递上奏折的李定,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奸笑。好小子,想借我的刀杀苏轼?赵顼不动声色,
却已经有了主意。
“写的很有深意啊,李中丞,你认为如何?”赵顼冷笑着,给李定一个赵顼已经动怒的假象。李定觉得,这次把苏轼置于死地,是十拿
九稳的事了。
真是笨啊。我朝怎么这么多饭桶?赵顼继续冷笑着,心想是时候把苏轼苏辙他们调回京,辅佐朝政了,哦,对,还有司马光。
“皇上,这苏轼借着谢表,其实是在表达朝廷调他到湖州的不满啊,如此不知感恩,应该抓起来严加审问。微臣听闻,平素这苏轼就在
家里调笑皇上,是在是大不敬。”
嘿,这倒是真的,苏轼没少拿他调侃。
“哦,果真如此,定要重罚。”先把他灌醉,然后扔到苏辙屋里去,哈哈。想到这里,赵顼又笑了出来,可让李定看了,误以为是皇帝
阴狠的冷笑,急忙应承。
“是,是皇上明明!应急命御史台,派专人押解其晋京接受审讯。”嗯,这也是个让苏轼进京的好办法。
赵顼应允了李定。
“还要沿途住进州府监狱。”赵顼听了这话眯了下眼睛。
“不用了,罪名都没有查清楚呢,就这样对待朝廷命官,是御史台应作的事么?”认为是赵顼不想落人口实,所以急忙点头称是。
“来人啊。”赵顼回到福宁殿,急忙唤小竹子进来。
“去通知苏子由,他哥哥闯祸了。”赵顼狠狠把那奏折摔到卧榻上的案几上。
“怎么了这是?”刚从翰林院回来的黄庭坚,并不知道朝堂之上已经风起云涌。看赵顼这般生气,急急端起折子看,一看之下可不得了
。
“这,这……御史台都看过了?”黄庭坚手都吓抖了,深知王安石之后的御史台已经是一片乌烟瘴气的黄庭坚深深为苏轼担心。
“是啊,李定亲手交给我的。这苏轼,也太不小心。”
“那怎么办?”黄庭坚望着赵顼。
“看看事态的发展罢,我也想看看,朝堂之上究竟还有几个敢说真话的人。”
苏辙得到通知的时候,御史台派出的御史已经出发去徐州捉人了。
苏辙吓得连坐都坐不住,小竹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苏大人……”
“顼……皇……皇上他怎么说?”
“皇上请小苏大人一同进京。其他都没有说。”赵顼怕说了,会被人看出破绽,当年他也是这样瞒着沈绛的,现在又故技重施瞒着苏辙
。可是关心则乱,苏辙和沈绛都没有领会赵顼的意思,担心得可以。
“好,好。”
“绛?”赵曙靠过来,搂住正在窗前看牡丹的沈绛。已是六月了,朝廷下令逮捕苏轼。
“怎么了?”沈绛转过身来,顺便倒掉手中端了很久已经凉了的茶。
“担心苏轼?”赵曙已经接到飞报,苏轼卑污下狱御史台监牢“乌台”。
“我想去看看,我想亲眼见证一下,乌台诗案的始末。”沈绛把头枕在赵曙肩膀上。虽然已经老夫老妻了,但是沈绛越来越爱粘着他的
爱人。丝毫不觉得他们已经在慢慢变老。
“虽然顼儿会困扰,但是,我陪你回去。”知道多年来,沈绛已经放开很多,却唯一对孩子们执着,所以,他理应回去看看那他最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