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次换了人,沈绛是否还能吃下去。
果然没一会,赵顼就失了耐性。狠狠拍着桌子,黄庭坚在外面听的心惊肉跳,急忙进屋,只听见赵顼说道:“父皇病重,我不想在失去
你。”听了这话,沈绛师徒二人都惊恐地看着赵顼,莫非……
沈绛更是急急起来拉住赵顼,却因为长不进食导致的低血糖,眼前一黑,被赵顼扶到床上。
沈绛仍旧不死心,拉着赵顼的袖子,低泣恳求:“顼儿,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好不好?”让沈绛如此这般伤心的赵顼,仍旧决绝,慢
慢推开沈绛的手,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吧。”然后转身出门。
而宫中这边,病弱的赵曙已经宣了肱骨老臣张方平,讨论立储之事。
赵曙早在很久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留住欧阳修在朝内,又接了张方平回来辅佐新君,甚至连王安石都请出来从新为官,唯一遗憾的
是苏洵突然的离世,带走了苏家那两个良才。不过好在高滔滔也是女中尧舜,兼顾大局,可以在关键时刻给顼儿建议。
这样,就可以了无遗憾了吧。
“赵曙!”沈绛突然惊醒,没来由地心乱跳。
“先生,不要太过担心,皇上一定吉人天相。”黄庭坚一直守在沈绛身边,见他醒了,递上温热的粥,像哄着沈绛多少吃点。
“鲁直,天很晚了,你去睡吧。”沈绛觉得很过意不去。
“先生……”黄庭坚眼睛里还是满满的担忧。
“先生没事,先生还要看你中进士,超过你子瞻哥哥呢。”沈绛突然温柔地对黄庭坚笑,却换来黄庭坚的眼泪。这样勉强的笑,庭坚不
要。
“先生,我一定给你争脸。”黄庭坚抹了一把脸,沈绛的愿望,他一定达成。
黄金扞拨春风手。
帘幕重重音韵透。
梅花破萼便回春,似有黄鹂鸣翠柳。
晓妆未惬梅添就。
玉笋捧杯离钿袖。
会拼千日笑尊前,他日相思空损寿。
那一年,春雪,整整下了一个月。
黄庭坚看沈绛终于吃了东西又睡下了,出来,在门口细细听了,才放下心,转身要离开,却意外地看见早就应该离开的赵顼,站在院子
里发呆,肩膀上早已落了厚厚的雪,他却不去拂。
“他怎么样?”
“托太子鸿福,先生已经吃进东西去了。”忽听得黄庭坚如此生疏地称呼他,赵顼心痛,连你也不理解我么?本来又一肚子的话,赵顼
现在都说不出来。
被爹爹娘亲算计,被沈绛黄庭坚误会,从小任性的赵顼只是像留住他们,到底错了么?
赵顼看看沈绛屋子的窗户,又回过头来,定定看着他的爱人,握握拳头,把话憋回肚子里,只留下一句,“照顾好他,和你自己。”然
后转身离去。
黄庭坚想追上去帮他掸下肩膀上厚厚的积雪,却终究没有上前,低低呢喃了一句:“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先转身,留下我一个人。
”
从在书院的第一次见面、江西的负气离开到此时此刻,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他先转身。真是让人气馁。
公元1067年1月15日,大厦崩倾,天下缟素。
赵顼奉遗诏即位,立赵曙庙号英宗,谥体干应历隆功盛德宪文肃武睿圣宣孝皇帝,英宗青年暴亡,天下猜测颇多。而起居注中只用了自
幼体弱四个字给了解释。
赵顼改国号熙宁,天下大赦,惟独不让沈绛自由。而沈绛也不再抵抗,安心在他那一方小小的书院里继续教他的书。只是,心如死灰。
这些日子,黄庭坚都过的心惊肉跳,生怕一个闪失,就让沈绛消失不见。所以黄庭坚也消瘦不少。
沈绛一直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是喜是悲,黄庭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之前那美若天仙的人儿总是笑的温和。
“庭坚,要好好考试哦。”沈绛在公元1067年2月初五,神宗头年的科举开始时,对黄庭坚说。
然后陪他去考试。
路上,他们和一同考试的考生遇上了一家出丧的,沈绛看到那黑漆漆的棺材,顿时一僵,张着嘴说不出话。黄庭坚知是触到了沈绛的伤
口,刚想安慰,却被一个考生大声的打断。
“真是晦气,出门就见死人。”沈绛突然狠戾地瞪了那人一眼,眯着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黄庭坚苦笑,真是唯美人难养也。这样的眼
神其实也很合适沈绛啊。
“棺材,好啊,又有官又有财,有什么晦气的呢。”这秦少游,真是幽默。黄庭坚听了他这番强词夺理,不由得笑了出来。
过了这个小插曲,黄庭坚果然一举中的。
高高兴兴地看榜回来,谢绝了秦观又一次邀请他去青楼的“好意”,通知沈绛。
沈绛也高兴,说要亲自下厨给黄庭坚。还让他以后当个好官,不要怨着赵顼。这句话真是让人不放心,黄庭坚急忙跑进宫,去求助现在
唯一能求助的人。
此时已经荣登大宝的笑赵顼坐在他父亲曾经坐过的紫檀桌子后,想事情想得出神,大概是忆起了之前的快乐时光,不禁笑出来,却多少
带了些苦涩,毕竟这个孩子如今才19岁啊,比沈绛第一次见到赵曙时的岁数还要小。
爹爹抛下一切,丢给自己,而母亲却毫不阻拦,大臣都被蒙在鼓里,连沈绛都怨着他,小小的他,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
突然外面传来“哒哒”的声音,却没有人阻拦,想必不是颢儿就是庭儿。只有这两个孩子才会这样无拘无束却因为赵顼的宠爱而没人敢
惹的。不过,庭儿这回恐怕会认为赵顼是个大混蛋,而不愿意来了吧。不一会,声音来到门口,急急推开门。却因为天色阴暗,屋中更
是暗,而一时没找到主人到底在哪。
“顼?”竟然是庭儿,赵顼立刻出声,好想念啊,他的庭儿。
“先生他……”赵顼的心脏立刻紧缩,酱酱……
“酱酱他怎么了?”
“先生他不对劲,你快和我去看看吧?”黄庭坚急的快哭出来了,被赵顼拉着就往外跑。却在半路上看到黄庭坚哭的都喘不上气儿,心
疼,却嘴硬,“笨死了,不会骑马来么。”又命人牵了奔驰来,抱着小黄骑上去。“抓紧了。”
感到书院的时候,沈绛已经不在了,小黄害怕地揪着赵顼的袖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赵顼把小黄搂进怀里,轻轻安慰着,“我知道他
在哪,别哭了。”
“冷不冷?”赵顼抱着小黄骑在马上往城外奔去,去最近的黄河渡口,沈绛一定在那。沈绛这个人,狠得可以,可以丢下一切,陪赵曙
而去。
“不冷……”黄庭坚被寒风吹得难受,却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行程。
“闭嘴,不冷抖成这样。”赵顼没好气儿地吼了他一声。但还是把斗篷翻过来盖住小黄。黄庭坚闻着熟悉的味道,安定不少,背后传来
的感觉也好温暖。
他们到达时,已经夕阳时分,阴了一个多月的天空,终于看到了太阳,却又要隐没在山间了。
远远的,赵顼就看见了前面断崖上那抹白色的影子,北风吹得那身影格外遗世独立。
“你在这等着。”说完,赵顼就运用轻功飞身上崖,留下黄庭坚在下面担心地看着,赵顼突然落在沈绛身边。吓了沈绛一跳,回头看他
,随即如阳光般和煦一笑,“顼儿,先生怕是不能在你身边了。”然后又低头看向崖底那奔腾汹涌的河水。
“为什么你一定要走?”赵顼也就势向崖下看,明了了些。却仍旧不死心地问沈绛。
沈绛却微微一笑,“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赵顼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理论,但是仍被这生死相许感动。
他家那笨笨的猴子,会不会也这般爱着他?
“顼儿也会遇到一个这样深爱着你的人,到时候,不要辜负他,好么?”沈绛摸摸赵顼,帮他把狂奔而凌乱的头发衣服整理好,笑着,
和曾经一样。
“酱酱……”赵顼眼睛也红了,就算日后还能相见,怕是也不能再这样亲密了吧。
“为什么你们要自私地离开,把家国都推给我,你们好自私。”赵顼终于哭出来,父亲离世,他自然成为百姓的天子,再悲痛也要坚强
,只有在沈绛身边,他才可以做回小孩子,痛快地哭出来,“酱酱不疼顼儿了么?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那乞求的眼神十分惹人怜惜
。
这个时候,苏辙突然出现,“酱酱!你快过来,那边太危险了。”
沈绛转身,对着他们摆了两个手语,那是只有他们四个才知道的特别手势。是放心平安的意思。
怕沈绛泄露了秘密,赵顼扳过沈绛的身子,定定问他,“你真的决定了?”
沈绛眼角带笑,抬头看着他,“你要保重,好好对待小黄,做个好皇帝,今后,就是你的天下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表明了态度
。
决绝地如这凛冽的寒风。
第八章
“你要保重,好好对待小黄,做个好皇帝,今后,就是你的天下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成就的,就叫历史。
“切,那个爱哭鬼。”赵顼听见沈绛提起黄庭坚,假装不屑地笑了一下。沈绛歪头看着他,觉得他真是口是心非的可以。
被沈绛这样看着,赵顼有点不舒服,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好,”赵顼紧紧抱了沈绛一下,随即放开。“那就让我送你一程。”说完,突然发力,抬着沈绛的腋窝,托起他
,往断崖边推去,苏辙看到情形不对,急忙冲过去,却连沈绛的衣袂都没有触到,就失去了他的身影,待他想崖下看时,除了滔滔的江
水,什么也没有。
“赵顼!你混蛋!你做了什么?”苏辙揪住赵顼的衣领,完全不顾他现在已经是皇帝的身份,疯狂地摇着他。
赵顼却不理会他,只偏头望着崖下,笑得凄惨,“酱酱,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见我们哭,你可高兴?”
苏轼似是看出端倪,拉过苏辙,放在怀里安慰着。
“你们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你们两个在戴孝期间私自回京,不怕世人诟病么?”到了,赵顼还是关心着这兄弟二人的。
不顾苏辙的质问,亲眼看着苏轼带着他下山,赵顼这才又转向悬崖,“我会保全他们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最后,望着滔滔逝去的江水,赵顼长叹一口气,“罢了,走吧,你们都走吧。”
山脚下,黄庭坚仍旧牵着马等在那里。
很意外,“你怎么没和你的苏轼大哥回去?”对于黄庭坚对苏轼的崇拜,赵顼很不爽,醋意大发地问他。
黄庭坚却没注意他的口气,只抖得不行,“你,你杀了他?”眼前这个人,那么爱沈绛,那么不能失去他,最后竟然能够亲手杀了他,
是多么的可怕,黄庭坚又哭了起来,他后悔去找赵顼帮忙,不然沈绛就不会死,是他的错,他害死了沈绛。他的心,好痛。他的情,何
以堪?
又哭,沈绛有没有死,哭什么哭。赵顼看得心烦,刚想训斥,却看见黄庭坚的身体摇摇欲坠,急忙过去搀扶,却不想,让黄庭坚昏倒在
他怀中。“笨死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虽然嘴上还骂着他,手上却温柔地用斗篷裹好,慢慢抱上马,搂在怀里,像个宝贝一样,轻
轻保护着。
“他怎么还不醒?”赵顼怒斥无能的太医,已经子时了,黄庭坚还没有醒,整整昏迷了四个时辰,宫里的太医一向没什么太大作用。
“启禀皇上,”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高德劭的老头子,恭恭敬敬甚至颤颤巍巍地对新皇说,“根据我们的判断,黄大人并不是昏迷,而是
……”
而是什么?难道是中毒?“是什么?”赵顼顿时慌了手脚,上一次他父皇中毒是亏了唐慎微在,这次……
“是……疲劳过度导致的昏睡。”太医急忙下跪,怕新皇骂他们诊了半天就诊出这么个症状。
赵顼必然不信,但是仔细一听却真的听见黄庭坚在轻轻的打鼾,顿时觉得很无力,真拿他没办法,挥退了太医,赵顼坐在黄庭坚床边。
太医都捏了把汗,新皇相比英宗更加狠戾,做事更加雷厉风行。宫里没有能力的人都被新皇赶出宫了。平常稍有不顺,新皇虽不至于骂
人,但周围的低气压就足以吓破人胆。而这次,新皇破天荒地没有骂人,甚至连理都没理他们,真是奇怪。
赵顼在这边,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黄庭坚,真是哭笑不得,手抚上他那清俊秀雅的脸,相比之前消瘦了不少。睡梦中的他还微蹙着眉头
,似是有无尽的哀愁困扰。小嘴还委屈地噘着,引着赵顼吻下去,却生生停在半路,怕这轻浮的举动无端扰他清梦。
“唉……”赵顼长长叹了口气,抬手给黄庭坚掖好被子,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吹灯离去。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
第二日,欧阳修收到诏书,沈绛的汴梁书院权由翰林院接管,不再接收新生。一年之内所有学生全部归回省籍官办学堂。
张方平以太子少师致仕,自请知陈州。后来苏辙被下放到此地为教授,明是被贬,实则是神宗未免他受改革派迫害,送到老熟人那里避
祸。此番苦心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诏安石知江宁府。赴任之前,王安石奉召入宫。
年轻的神宗威严地站在他面前,有些人,天生的帝王气概。
开门见山,赵顼直接问王安石,“当今治国之道,当以何为先?”语气丝毫不像是在虚心求教,倒像是反问。那个能让他虚心求教的人
已经不在了。
王安石因为受了沈绛的点化,已经龟缩了将近十年,终于等到明君,可以让他一展拳脚,改变宋朝积弱的面貌。于是也不在乎赵顼的高
傲,连忙回到道:“以择术为始。”以选择正确的方法为开始。术,可以是艺术更可以是权术。中国人最不喜欢被人玩弄权术,要玩就
玩艺术。
显然王安石不是一个好的艺术家,新法屡屡遭到各种人士的抨击。
几个月后,王安石旋升为翰林学士。
一场历时将近三十年的政治灾难,风起云涌。
“庭儿,干什么呢?”黄庭坚坐在开着的窗户前,伸手出去,享受着被风吹拂的柳条轻轻的触碰。阳光打在黄庭坚略显苍白的脸上,反
着莹白。距沈绛跳崖才十天,黄庭坚就迅速消瘦,他受的打击比任何人都大,亲眼看着恩师被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爱人推下万丈深渊,那
种被背叛的感觉怕是会压死人。黄庭坚已经十天没和赵顼说过话了,一看到他,黄庭坚就想起那日在凛冽的寒风中,那无比冰冷惨烈的
一幕,如果不是他去找赵顼求助,那是不是沈绛就不会死?
“庭儿?”赵顼继续叫着。
不理他,他害死了沈绛。
“庭儿,吃饭好不好?”赵顼走过来坐到黄庭坚身边,搂过黄庭坚的肩膀。
黄庭坚也不反抗,只是不说话。
“庭儿,有苏轼的信,你要不要看?”赵顼用黄庭坚感兴趣的事吸引着他,却无济于事。
“庭儿,洪家那小子又添弟弟了,你现在有三个外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