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赫连无夜一下子躺倒在床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口唇发干,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连左臂上的几条伤口也好像比之前更疼了,他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种感觉在昨晚运功之后就有了,今日取了血便愈发明显,如果不能赶紧调整好,恐怕今晚会撑不下来。算起来大约还需要五六天,五六天之后未央也许就会没事了,所以他绝不能在这个时侯倒下。
既然睡不着,无夜干脆盘膝坐在床上,尽量排除所有杂念,调息运行了一个周天,不适的感觉才渐渐有所缓解。
又过了两日,一大早吃饭的时候,李青玉没有看到赫连无夜,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因每晚子时运功助未央疏导血脉,无夜通常会歇到第二日近午时才起身,但每逢单日,他还是会和大家一起吃了饭,取血之后再歇息。
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好的感觉,李青玉放下碗筷,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无夜房里。
赫连无夜和衣卧在床侧,脸如白纸,嘴唇发乌,额上全是汗,拉过他的手一看,十个手指的指甲都呈青白颜色。李青玉暗道不好,赶紧从怀里取出药丸塞入他嘴里,然后扶他在床上躺好,又摸出几枚金针刺入穴位。
钟离白闻讯也赶了过来,叹道:“日前取血之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好,原想替他诊脉,结果赶着几家铺子一齐送药过来,忙起来竟忘了。唉,王爷也真是,明明叮嘱他有什么异样要尽早说,他偏撑着!”
两人忙活了一阵,赫连无夜才悠悠醒转,看见床前的两位大夫一个面带忧色,一个忧虑中还含着一丝埋怨,他忙挂起笑容,“钟离先生,李先生,我……没什么大碍……”
“王爷,”李青玉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谎言,两指按在他腕上,“你的状况很不好,自身功力大大折损,血引之法虽不能间断,但是取血之后,王爷今晚断不宜继续运功,好在世子恢复得甚好,所以先暂停一晚吧!”
无夜大急,“这怎么行!未央好容易好转,现在停下来,岂不是功亏一篑!万万不能停……”
正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丫鬟来报,“公子,前面有客人来,要见公子。”
客人?他们才回来不到三个月,怎会有什么客人登门?若是亦恒或者未凡,丫鬟仆役也是认识的啊。无夜皱眉,“来人可曾通报姓名?是说要见……我吗?”
“来的是位公子并一位老伯,未曾通名,嗯,客人指名道姓要见公子您。”
赫连无夜买下这所院子用的还是“吴夜”这个名字,而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他心里一惊,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脚才沾地就一阵晕眩,李青玉上前扶住,“王爷小心。”
无夜定了定神,问那丫鬟,“客人现在何处?只有两个人吗?”
“只有两人,已在前厅坐了等。”
既然他找上门来,躲也躲不过了,索性看看他到底要怎样。
前院大厅里,坐在客位上的年轻公子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品着茶,看见赫连无夜进来,也不站起,只懒懒地说了句,“三弟,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不是没想过皇上会发现他们,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们明明很小心了,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不允许私自外出,采买东西偶尔是李青玉出面,大多时候着人送上门来,究竟哪里走漏了风声?
赫连无夜冲口便道:“你怎么会来?”
“怎么,我做大哥的来看望弟弟,难道不该么?”
随后跟来的李青玉和钟离白走到门口,正好听见这两句话,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暗想烨王的胆子真是不小,见了皇上不跪不拜,张口就是“你”!不过皇上自称“大哥”,看来……李青玉心中念头急转,拉住钟离白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立在门外,没有进去。
“大哥找到这儿来,恐怕不是看看我那么简单吧。”既然对方没有摆皇帝架子,无夜乐得随着他说。
赫连若朝看着无夜,好整以暇地笑着,“三弟,为兄再不来,你恐怕就要倾家荡产了吧?”
一句话点醒了赫连无夜,让他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这么快会找到这里。
未央治伤所需的药材大都十分昂贵,在江城时已花了不少银子,回到这里又采买宅院仆佣,还要继续大量购药,无夜所带出来的银子终于花了个七七八八,未央是个对银钱没概念的人,所以无夜便和前来探望的亦恒商量,让他带口信回去给高德,把王府里的一些贵重物品先悄悄拿去换银子应急。
大概是高德做事的时候不小心,让皇上发现了什么,顺着线索一路找了来。
“三弟,你当初走的时候可是策划得十分周密,身边不会少带了银子,”说到这里,赫连若朝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如今不过才几个月,你不仅冒着风险回来,还落魄到要变卖王府里的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夜不答,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未央受伤的事情告诉皇上,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赫连若朝却等不及了,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未央呢?怎么不见人!”
赫连无夜犹豫了一下,道:“未央他不方便过来。”
“不方便?是不敢吧?有胆子逃,没胆子来见朕么?”赫连若朝冷笑。
“皇兄今天是来问罪的么?”
“朕要见见他!”
“皇兄!”赫连无夜忽然在若朝面前跪了下来,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恳切和哀求,“未央他已经吃了太多的苦,现在还……伤重在床!不论皇兄是来问臣弟的罪,还是来……一切事情,能不能都等到他康复之后再说!臣弟……求皇上开恩!”
“你说什么?未央伤重在床?”赫连若朝从椅上跳起,大步迈到无夜跟前,一把攥住他左臂将他拉起,“未央他在哪儿?他到底怎么了?”
却听无夜一声痛呼,“啊——皇兄你……你先放手……”
赫连若朝被无夜惨烈的表情唬了一跳,赶忙松手,却见他左臂上已有大片血渍渗了出来,很快便湿了半条袖子,且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他赶忙伸手扶住,抬头冲门外喊道:“钟离先生,你二人还不进来么?”
要依着钟离白,刚才就应该先回避了,可是李青玉本性不改,这样在外面偷听的机会他又怎么肯放过呢。这会儿听见皇上发话,两人低头走进大厅,双双跪倒,“草民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快看看烨王这是怎么了?”
赫连无夜努力站稳了身子,声音虚弱无力,“皇上,臣弟没事。”他走到李青玉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李青玉点头去了,然后才对赫连若朝道:“皇上,臣弟这就带你去见未央,不过你要答应臣弟,不能轻举妄动。”
赫连若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三人出了客厅。
情之未央 下卷 第143章 疗伤
房间里,洛未央吃了李青玉的药,已沉沉睡去,无夜怕他乍一见到赫连若朝,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这么做。
站在床边,赫连若朝紧盯着床上的人,之前听属下汇报说只在镇上发现了烨王和钟离白以及李青玉,却没有提到洛未央,他就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未央是伤了?还是病了?竟然要两名大夫守在旁边?这就是烨王冒险回京的原因吗?现在,他的预感终于不幸成为现实。
忽然回身,重重的一巴掌打在赫连无夜脸上,赫连若朝恨恨说道:“你既把他带走,为什么不好好护着他?!竟然让他……让他……朕要带他回宫!”
赫连无夜被打得踉跄倒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血丝顺着唇角淌到下巴上,他喘着气道,“皇上……打得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不过如果你想让他好起来,就不能带他回宫!”
“为什么?!”
“因为草民和师兄以血引之法为洛世子疗伤,已初现成效,相信再过几日,世子便无大碍,只需静养了。”李青玉接口道。
“血引之法?”赫连若朝皱起了眉。
一面听钟离白在旁细细解释关于洛未央的伤和“血引之法”,赫连若朝跟着三人缓步来到了药房,站在一旁默不做声地看着。
案上的白玉盏,被火烤到微微泛起紫色光芒的薄薄利刃,小臂上横着的七八条伤口有的在愈合,有的因刚才的动作重新裂开,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而最新的一道伤口已排到了手肘处。
鲜红的血液如泉水般不断涌出,手臂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白玉盏终于被鲜血盈满,李青玉迅速取了一颗药丸塞进赫连无夜嘴里,端起早就准备在一旁的水为他灌下,再忙着替他处理伤口。
“李先生,今晚……”
“今晚王爷万万不能再继续运功,否则很可能心血枯竭,那就太危险了!”李青玉态度坚决。
赫连若朝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看了一眼赫连无夜苍白到无以复加的脸色,忽然开口说道,“朕的内力修为或许比不上烨王,替人运功疗伤也还绰绰有余了。”
赫连若朝说自己内力不及无夜,其实是在自谦,他幼时习武,涉猎甚广,拜的师父有七八位之多,虽然每门技艺都谈不上精通,但在众位师父的调教下,根基扎得十分牢固,尤其是那个西域的印声法师,不仅弄了天山雪蟾给他,一些增加内力修为的奇珍异果也让他吞了不少,所以他的内力修为比无夜只强不弱。
这一点无夜当然明白。
当晚,洛未央正在房里等无夜,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李青玉。
李青玉手上拿了一条绸带,说是烨王要求蒙住未央的眼睛,否则两人一直对视容易让他分神,会使内力走了岔道。
“怎么之前他不怕分神了?”洛未央嘴里问着,还是老老实实让李青玉把眼睛蒙了。
李青玉道,“王爷这两日体力有些不济,所以要格外小心。”
“啊?他是不是损耗太大,有危险了?”洛未央一把抓住李青玉的胳膊问道,这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但每次无夜都说自己没问题。
“王爷还好,所幸就只有最后这几日了,世子不要胡思乱想,安心调理要紧,还有,待会儿王爷运功的时候不能分心说话,世子体谅些。”
李青玉出去了,伴着他离开的脚步,另外一人走了进来。
眼前光影晃动,洛未央感觉到来人如往常一样在床前坐下,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前,不一会儿,一股热流开始由他胸前贯入,沿经脉缓缓游走,所到之处,麻痒的感觉被驱除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感觉到贯入自己体内的真气并无异样,洛未央稍稍放下心来,看来无夜尚无大碍,再过几天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以往运功疗伤,两人虽然也不太说话,但至少可以用眼神交流,像今天这样什么也看不见,屋子里又是一片安静,洛未央还真觉得有些别扭,他突然很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怕让对方分神,忍了片刻,小声试探道:“无夜,我有些话跟你说,你只听着就好,行么?”
良久,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无夜,最近我真的觉得好了很多,相信血引之法停了之后,按照钟离先生所说,再养上至多一个月,我就可以下床练习走路了!”
“嗯。”
隔了一会儿,未央又道:“无夜,你说这里离京城如此近,万一……被皇上发现了怎么办?”
敏感地觉出胸前的手动了一下,未央赶紧说道:“你别紧张,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皇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回来了。”尽管听不到对方的回答,未央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且,就算真的被他发现了,我也不会再由得他摆布,有本事他就杀了我,总之我绝不会再做他的……他……唉,说起来墨谦这傻小子,竟然会愿意留在后宫那种地方,可见他对那人用情之深,你那个皇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面前之人的呼吸慢慢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洛未央却浑然未觉,他本是寡言少语之人,如今蒙着双眼处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中,反而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了倾诉的欲|望,有些话若放在平时,他是定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这两天身子好转,让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感觉得到你的血……在我身体里流淌!看来我们这辈子……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因为我们两个人的血……已经交融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说着,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是要触摸对方,但很快又放下。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对面的人双手再次微微颤抖起来,洛未央好似被从梦中惊醒,“无夜,你没事吧?该死,都怨我!李先生明明叫我不要让你分神!”他立刻不再多言,同时警醒到自己不仅自言自语唠叨了大半天,好像还说了些很……难为情的话!希望明天无夜千万不要来问自己!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赫连无夜就去了未央的房间,只见他安静地睡在床上,没有任何异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赫连若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在他休息的那间客房桌子上,无夜发现了一张一百万两的银票,他拿起来苦笑了一下。
原想着这晚自己应该可以应付得来,不料亥时刚过,丫鬟报说贺公子又来了。
第三日,赫连若朝仍是如期而至。
赫连若朝一连三晚替未央运功疗伤,都是晚上过来,一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而且除了第一晚,之后他都是独自一人前来,至于宅院周围是否有冯秋或亲兵护卫守候倒不可知,不过对于之前的事情,他果真只字不提。
屈指一算,洛未央接受血引之法治疗已有二十二日,身上伤处愈合良好,且痛痒状况已完全消失。这日晚间钟离白为他检查一番之后,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恭喜世子!世子伤了的筋骨如今恢复良好,血引已经可以停下了,现在老朽可以打包票,只需继续吃药调理,一月左右世子便可恢复行走,不过到时需要勤加练习就是了。”
洛未央闻听大喜过望,自从受伤以来便总是显得有些黯然的面容此时罩上了一层喜悦的光芒,清澈的眸子闪闪发亮,焕发出久已不见的动人光彩。
赫连无夜也是喜不自禁,向着钟离白和李青玉长长一揖,“多亏两位费心竭力,才有今日之成效,无夜这里谢过,嗯,也代未央谢谢二位先生!”
钟离白还未说什么,李青玉却捻须笑道:“救人的法子虽是师兄想出的,但若没有王爷割腕取血,运功辅助,也是枉然,所以在老朽看来,倒是王爷待世子的这番情意,实是羡煞旁人啊。”
李青玉故态复萌,口无遮拦,也并非故意打趣二人。洛未央心里明白,不过当着钟离白的面,还是涨红了脸。为了打破窘意,也因为担心无夜的身体,他立刻说道:“钟离先生,既然血引之法可以停下,那么今晚是否也无需再运功疏导了?”
“嗯,从治疗上来说,确实不再需要,不过内力辅助对于世子的伤势恢复有益无害,坚持做下去的话会好得更快,只不过不用那么勤,隔日一次即可。”
几人正说着,丫鬟走了进来,刚开口说了句“公子,贺公子来了……”就被无夜拽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