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啊,不许这么说老大,明明是笑面虎……”
“老大?!王爷?!哎,先生怎么看啊!”
“……”
海宁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完全没有沾染到这边热烈喧闹的气氛,他漠然的扫过他们,“我有点儿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说完冲着周奕点点头,丢下一群人,独自跟着带路的仆役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吵吵嚷嚷的那个几个徒儿才后知后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熠星翘翘嘴角,对卫梓他们露出一个安抚微笑,“一路上都很辛苦了,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卫谋你们几个先留下来帮手安顿,看看还有什么事需要张罗。卫尘跟我回去。”
“是!”应声整齐划一,伴随着恭谦的动作。
熠星嘱托似地看了卫谋一眼,然后扫了一遍其他人,转过身,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留下院子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卫畴结结巴巴的指着卫谋。“你,小龙,还有狗仔……你们…你们几个……刚刚的态度好奇怪啊!”
卫谋没好气地戳着卫畴不开窍的脑门,“张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刚刚站在那儿的是我们大殷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璟王殿下,手握大权,就算当朝一品宰相见了也要客气行礼的人物。他的命令你难道当是废话吗?老大即便还是原来的老大,但是身份就是身份,以后你们也要这样……”
二十六个月,即使在人的短暂一生中也只算是沧海一粟,但已足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卫谋朝着卫海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似乎能体会到先生心里的微妙感觉。
那么辛苦的追赶,从不放松,从不懈怠,本以为可以靠得近些,可到头来……却发现更加遥远,不可企及,缥缈的似乎抓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很难过,也不想接受,不过退一步想想,比起旁人,他们已经算很近了,能在那人心中占一席之地,也许只是轻轻一点,也应该……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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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他就是……太吃惊了……”坐在马车里,卫尘忍不住开口,“想当初,我们也挺吃惊的。再说,这身份……都快两年了,你也没写信告诉他们,先生当然会不高兴。”
虽然罗熠星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不过,卫尘他们算是他和海宁一手教出来的,私底下说话自然多了份亲昵,少了点禁忌。
“你以为海宁生气了?” 熠星笑着看他,然后用非常轻的声音喃喃,“海宁从来不会真正生我的气,从来不会……”
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回想从前与海宁在同华城那两年逍遥自在——一个土匪似的县官用二十两银子敲诈人家万金家产,一个强盗似的奸商狠赚几大商家上万两的白银,加上‘十二兽’横行……吵吵闹闹的日子……
罗熠星神情里带着安然的甜蜜,眉眼间的柔和愉悦,干净的不染尘世喧嚣。
如此美好的过往,却只能从回忆中搜寻……
感觉马车行了没过多久,就微微一顿,停下来。
熠星睁开眼睛,撩起帘子看外面,已经是璟王府的大门口了,看着那牌匾上的威风凛凛的题字,眼里似梦似幻的回忆缓缓退去,只剩下淡然冷静,一个标准的王爷。
……那种快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
3.奸情
——宠腻 PK 使性子,唉~某人啊,某人……
进了大门,才发现气氛跟平日不太一样,嗯,下人个个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让熠星感受到凝重与肃穆,他知道这种感觉只有那个人能营造出来。
他怎么今天会来,是巧合吗?
罗熠星跨进了正厅的门槛,里面的情景真称的上‘蔚为壮观’,侍卫仆人黑压压跪了一地,正座上那位不言不语,一如既往地严肃,此刻正在喝茶。
看着他在烛火下依然不减的威严气度,清俊的脸上融合了岁月与睿智的魅力,像一个神祗。熠星小心的收敛着波动的心绪,走上前施礼,“拜见皇兄……”
“免了……”话到之前,罗耀阳已经出手扶他,却在摸到熠星冰凉的手后,明显流露几分不悦。
“皇兄……”熠星本想说个软话搪塞一下,却在抬头看了罗耀阳更加阴沉的脸色后,转口语气一变,成了调侃,“喝了我这么多极品青尖,怎么也不见你夸上一句?”
“星,”听到熠星说这种话,罗耀阳就知道他这是打算耍赖了……
“我饿了,”熠星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责备,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起吃,好不好?”
能不好么?
面对明显要泼皮到底的弟弟,天显帝只能妥协,转过头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都下去吧。”
“我今天出城……去接海宁了。”
饭后,熠星捧着药碗,半靠在暖榻上,阔袖宽领的绯色锦袍被根玉色腰带一拦,尽显着纤细腰身,层叠的锦衣掩盖不住微敞领口下的颈项与锁骨,几缕黑发散落在前,与他颈上细细的银白链子缠绕在一起,被象牙色的肌肤反衬,有种不经意的诱惑。
他此刻主动说起这个话题,自然不是为了汇报今天下午的去向,“为什么要让海宁进京当官?你知道,他的身分不妥……”
算算看,距海宁被贬为奴,发配军营不过七八年的光景,虽然海宁那时年少,但以他的学识见地在京城绝不是默默无闻之辈,本来冒名科举,在地方当官,山高皇帝远倒也无妨,如今在京城,仅凭着一个假身份作掩护,能保证他不被认出来么?
“见到他开心吗?”罗耀阳不答反问。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熠星说的毫不犹豫,话里的暗指也传达了他的某种意向。
确切的说他们是患难之交,而海宁的温柔和热情最终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海宁的一刹那,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渐渐放松了。
凭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再怎么大逆不道,也定要保住海宁。
“嗯,那就好。”扫过熠星眼底的强硬,罗耀阳低头轻啜了一口茶,以稳心境,“卫海宁的身分不用担心,星,我把他调到京城……”
……就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罗耀阳早就知道他们交好,不然俩人也不会闯下弥天大祸,偷天换日地一起跑到同华城,一躲就是两年多。他这次破例把卫海宁提拔上来……希望能扫去熠星眉宇间淡淡的怅然……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真正开怀过了。
只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被罗耀阳下意识的岔过去,“……这个卫海宁确实有些能力,何况他做的那些事,若追究起来哪个跟你没关系?”他伸手揉了揉熠星的头发,“你呀,惹祸精,总是弄乱摊子后,一走了之……”
原本就松垮的发髻在罗耀阳的拨弄下立时散开来,一头青丝从头顶直泄,密密的铺在熠星的肩头和罗耀阳的手里,丝缎样的触感让某人有明显的闪神……
密麻的头发满头满脸的盖下来,熠星不耐地甩甩,这长头发没少让他费心,同时两只手胡乱在头发上扒拢,错过了对方一闪而逝的恍惚。
“好了,好了,星……”罗耀阳出手挡住熠星,实在看不过他野蛮拉扯头发的样子。
让熠星背向自己,仔细捋开发丝,同时忍不住数落他今天的任性,“……不想天天把补药当饭吃,自己平时也要仔细点。以后出门多带上些人,卫谋他们几个本事不错,但毕竟年纪太轻,粗心……”
头发很快就顺开了,但是黑亮柔软的头发摸起来好似种享受,罗耀阳反反复复的捋着,停不下手,上瘾了一样。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星靠着软垫舒服的半眯眼……
直到熠星打了呵欠,罗耀阳才收回手,“好了,天色不早,早点歇着,我也该回宫了。”
没有让熠星送出门,罗耀阳就这么轻车从简的离开王府,一路无言,眉宇间也似乎有些倦怠。跟随在旁的广福,用眼角溜着,心里也难免忐忑。
为什么行了一遭璟王府,却没见圣上有丝毫开怀,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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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上午的例行,熠星都要在书房处理手下的一些杂务。不上朝,鲜少参加朝议,并不代表他就能好命的当个闲散王爷。
笃!笃笃!
“进来!”
“王爷,大理寺少卿,叶大人求见。”管事敲开书房的门后,手拿着名帖,进来禀告。
“哦,放这吧!”说话的同时,书案后面的人没有停下笔,等传话的管事刚要离开了书房,罗熠星抬头,七分迷茫中带着三分清醒,好像刚刚回过神,“大理寺少卿?”
现在的大理寺少卿不是海宁么?哦,对了,他现在姓叶……
“有请!嗯,等等,”熠星又把管事叫回来,“以后只要是这个叶大人来了,不用通传,直接请过来就好。我到花厅等他。”
嗯,还以为得再等上两天海宁才能来找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释怀了。
他就说么,海宁什么时候真的生过他的气?
熠星等到的,是海宁紧绷的脸和丢在桌子上的官印。
4.回家
——啊,爱情的力量。
直视着周奕的眼,海宁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充满不屑与讽刺,“璟王殿下,这算什么,皇家的施舍吗?下官可承受不起!”
如果周奕就是大殷风头正劲的璟王爷,那自己不合理的调任、升迁、一切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还以为他遇到了危险,还以为京城一行有多么不堪,还以为……结果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事情转了一圈,原来只有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弄的团团转。
家族的没落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海宁并不幼稚,朝堂上向来如此,立场决定成败,他们只是不幸站错了边儿。家族在父亲的手里衰微、蒙尘,而他,最好一雪前耻的方法就是让家族再一次壮大,在自己的手上,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结识了周奕以后,在重新获得机会之后,他看到了希望,他为此坚持,也为了能有足够强的一天,护着他……
结果,他的升迁,他的艰辛,他的奋斗……原来都是被人故意操纵的,他在璟王爷的庇护下,成就了现在的位置,一个佞臣、弄臣,他本身的努力和志向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海宁的语气不能说激烈或者咆哮,却深深表达了他内心深处的愤怒和悲哀。
他的家从此不复存在,他的仕途化为泡影,他的殚精竭虑变得毫无意义,还有他深深爱着的,信任着的,要保护的……化成了最利的剑刺中他的后心。
海宁看着周奕波澜不惊的脸,深吸一口气,语气决绝淡定,“明日下官会递上正式的辞呈。微臣告退。”说完,转身就要走。
熠星一直拿着那方印章,把玩在手里,听着海宁的嘲讽,看着他的愤怒、不甘和伤痛,一直沉默,没有辩解,直到他要走的一刻才懒散散的开口,“嗯,行!公事上的事你自己说了算!官嘛,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累死累活,俸禄少得可怜……”接着他语气一转,“但是……你是子藤和子菲的干爹,来了都不去看看他们?这趟周游诸州难道你就没给他们带礼物吗?”
周奕这种悠闲凉凉的语气,让海宁这口气堵在心底更是难受——他……他居然现在还在想是这些?
海宁语气干巴巴的,“他们如今是璟王世子了,身份尊贵,要什么没有?”
“那怎么能一样?离别时你亲口答应他们的……”熠星摇摇头,“你怎么能忍心让俩个宝贝失望,亏他们还叫你一声‘爹爹’。”
两年前他们分别时,俩宝贝还小,分不清干爹和亲爹的叫法,称呼起来,对他们俩一视同仁。
海宁转过身,盯着周奕,忍不住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他居然还敢提?他以前也答应过他……从此……不离不弃……
海宁的心又开始蜷缩抽痛——二十六个月,毕竟不是一段短时间,足够任何变故。
这种被最信任的人伤害,最是心痛。那种痛是自己仿佛被扔进滚油里煎炸,又像是抛入冰窟中寒得麻痹……他不堪忍受,他需要找到个法子去宣泄,他想让周奕也感同身受。
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妄图把它们化作利刃……结果,那一剑好像劈到空气里,无声无息,不痛不痒,没起半点波澜。
周奕……连解释都不屑……
哀伤一旦冲破了临界点,便是不可遏止的愤恨,夹杂着被耍弄的怒气以排山倒海之势袭过来。“周奕!”海宁折返回来,他一把揪住周奕的领子把他座位拎起来,“那你呢,你对我的承诺呢,你承诺给我的家呢,你……”
海宁突然停下了,因为他看到了周奕的笑脸,那笑脸仿佛一块布头死死地埂在他的喉咙里,打断了他的质问,也让他攥紧的手握得更紧了。
“海宁,我很高兴……”熠星微笑地看着他,“你仍选择叫我周奕……”
听到他说这话,海宁脑子忽然一轻,他僵直地对着周奕,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话里的言外之意——这么显赫的身份……其实……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海宁,不要随便怀疑自己的能力。你只是需要一个公平的机会。一切都靠你自己,只能靠你自己……”
似曾相识的语句,让海宁有一瞬间的怔忡。
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初次相识,周奕便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然后……他使尽手段‘逼’他迅速成长,然后他们并肩作战,他让他独挡一面。
相识这么多年,他渐渐明白周奕的脾性——从不以保护者自居,他至多为你打开一扇门。
他教了他所有可能的生存手段,然后旁观他的一切努力……
所以……海宁闭上眼睛……决不会是周奕,在背后,把他几次提调。
良久,
海宁张开眼,仔细得看着他,如此近的距离,近的能看到自己在周奕眼中的影子,能看到那浓密卷翘的睫毛下的琥珀光泽,能听到他话里面不易察觉的倦怠,近的能看到他眼中淡淡的孤寂。
海宁痴痴地看着那眼底的光,胸中的怒火神奇的渐渐熄灭,而刚才的心痛则慢慢转成了酸楚……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人却没有后退。
许多情绪堵在胸口,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宁看着他,突然张手紧紧地抱住他,冒出一句前后不搭的话,“你……一点也不快乐。”
想起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如今的周奕又怎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