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慌了,害怕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
在白烟儿的脸上,赵五看不出她是痛苦还是哀叹,只有内疚尤其深刻。
“ 到了第三天,正巧碧剑山庄的弟子来了,夫君也在其中。当时,我只有十四岁,师弟才十一,两个人都是孩子而已。可是,夫君已
经十六岁了,正是俊俏少年,何其耀眼。师姐让我陪他四处走走,可是,我心里惦记着师弟的事情,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扔下就走了,
没有想到,他胡乱走动,竟然跑进了我的房里,还在柜子里面找到了师弟。”
“那时候,师弟已经饿昏了过去,他被光线惊醒,第一眼就看到了夫君,夫君见他脸色苍白,又没有力气站起来,便把他抱上床,还到
厨房里找了吃的给他。等到我匆忙回房时,他们已经有说有笑了。”
“我从没见过师弟笑得这样开心,当年,师父虽然收留了他,也收他为徒了。可是,师姐妹们并不喜欢他,谁能习惯忽然多了一个男人
呢?即便那时,师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也许,就是那一次起,师弟喜欢了夫君。但是,夫君早就把他忘了。”
白烟儿语气哽咽,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忽然,她神色凄楚,哀声问道,
“我不懂,当初,师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喜欢上纪凌飞。可是,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还是只喜欢纪凌飞。这么多年来,他心
里只有一个纪凌飞,藏得很深很深,就连我也不知道。那次武林大会上,纪凌飞前来与我们攀谈,他是那么地欢喜。只是,当时的我没
能察觉……”
语罢,白烟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紧咬着唇强压痛楚,她道,
“ 之后种种,你应该已经猜到。他一步步地接近夫君,却换不得夫君的真心,那日夫君离开之后,他就疯了。他能认清人,性子也没
变,却记不清事。在他记忆里的玲珑阁和纪凌飞都是假的,师父他把关在屋里,他不停地叫着,咒骂着,他说是我们将他与纪凌飞拆散
,他说我们明明这么疼他,为什么却要伤他的心。师父气极了,大师姐也害怕了,还有几个师姐一直在笑,笑他不知廉耻,自作多情。
”
“可是,谁有我怕呢,当年,若是我好好地照顾着他,他又怎会变成这般模样。站在他的屋外,我听着他一件件地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讲他和纪凌飞在那几个月里的甜蜜,何其地难受。明明都是假的,他却是这般的欢喜。”
说到这里,白烟儿抓紧了赵五的袖子,神色坚定地哀求道,
“求你,让师弟跟我回去,他必须清醒过来,我不能看着他疯一辈子。”
赵五不着声色地抽回了手,心里暗想,这对姐弟倒是连细小的动作都极为相像。
“纪夫人,我虽然答应不拦你,可是,也得你师弟心甘情愿跟你走才行。”
忽然,赵五扬唇一笑,又道,
“不然的话,你亲口问问他如何?”
白烟儿心中大惊,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果然瞧见谢宁双从楼梯走来。
“师姐。”
谢宁双神色漠然地望着白烟儿,若非眉头微皱,谁能看出他心中的波澜。
“师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白烟儿慌乱地站起来,快步走上前,紧紧抓着谢宁双的手臂。
“跟我回去,只要回去看看,你就能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谢宁双看了赵五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他神色茫然地望向白烟儿,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只是,越是努力回想,他脸上的困
惑更深。
“纪凌飞不爱我?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你们都不喜欢我,嫌弃我,把我丢在一边。可是,在我记忆力并不是这样的,大伙儿都是在一起
吃饭,你常常夹鸡腿给我,还有鲫鱼,那是你喜欢吃的,难道不是这样吗,师姐?”
白烟儿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脸上已是泪如雨下,一双眼眸哭得红肿。
“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谢宁双不信,白烟儿的话与他记忆力的样子相差太大,可是,回想着那天大师姐和二师姐的态度,又不容得他不信。
究竟谁是对,谁是错,谢宁双实在分辨不住。他的头明明很疼,却疼得麻木,疼得无暇去顾其他,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脑中
浮现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究竟谁是对的,是他,还是白烟儿?
谢宁双很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要是自己真是错的,那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什么都没有过,没有那段与纪凌飞之间的感情,没有和师姐们的亲昵,他一直都是孤孤单单地活到了现在。
甚至,那意味着他是疯子。
谢宁双忽然感到胸口很闷,闷得他无法呼吸,闷得他想要发疯。他突然大叫一声,犹如发泄一般,放肆地抱紧了头,一步步地往后闪躲
。
离开这里吧,上楼去吧,到了屋里就好,到了屋里就能安定下来。他不需要知道真相,他不需要回到玲珑阁。
可是,偏偏他想知道……
是谁疯了,是他,还是白烟儿,还是其他所有的人。
第一次,谢宁双觉得自己如此无助。所有的人都说他的记忆是错的,他又怎可能是对的。
不,他不甘心,他要亲眼去看一眼,亲耳去听一听,尤其是纪凌飞。他要亲自去问他,究竟他们有没有过感情,究竟他心里是否有他。
空洞的目光渐渐有了神色,憋闷的喘息也慢慢平复,谢宁双恍惚地看了看白烟儿,最后,视线停留在了赵五的身上。
“你想去看看?”
赵五扬唇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道。
谢宁双紧抿着唇,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样子,却始终无法将他看穿。为何会沉溺在那间屋里不可自拔,为何会终日恍惚失神犹如酒醉一
般,为何此时又能如此地清醒明了。这一切,谢宁双不是没有察觉,可是,他却心甘情愿越陷越深。
这是一个深渊,一条回不去的路,但也是他逃避的归所。只有在这个地方,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谢宁双想要走向赵五,脚跟一绊,身体不由地向前摔去,赵五极快地搀住了他。
谢宁双没有站起来,他放松地靠着赵五的臂弯,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想去看看。”
赵五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你不去?”
谢宁双抬头看他,目光里交杂着太多意味。
赵五轻笑出声,答道,
“我不会,也不能离开这里。”
“如果我不回来了,被人抓走了,你也不会来找我?”
闻言,赵五不禁大笑了起来,他温柔地揉着谢宁双的头发,回答道,
“我哪里也不会去,一直都在这里。”
谢宁双没有追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他慢慢地自己站稳,从赵五的怀里离开。
“师姐,我们走吧。”
谢宁双没有带任何东西来,自然也不必带什么东西走。
白烟儿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谢宁双已经朝她走来。不敢多加迟疑,白烟儿赶紧与谢宁双往外走去。正要出门,谢宁双忽然
转头,赵五仍旧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他。
数月来,谢宁双自觉对他足够了解,摸透了他的日夜作息,看遍了他的身体,知道他在床上喜欢何等情趣,可是,如今他又觉得茫然。
赵五究竟是谁?赵五究竟在想什么?
谢宁双似乎有些明白,但又觉得不明白。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牵扯着自己,明明使了劲,却移动不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赵五扬唇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这让谢宁双忽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两位师姐强行想要带他走的情景,那时候,赵五也是用这样的口气让他上楼。当时,他犹如是抓到
了浮木一般,逃也似地回到了屋里,寻求那个安稳的栖息之地。
可是现在,他仍是迈不开步子。
“师弟,快走吧。”
白烟儿见状,有些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谢宁双低头看向白烟儿,整个人忽然清醒了起来。
是啊,他是应该走的,不是决定了要回去看看,如今,怎还能迟疑呢?
想到这里,谢宁双不禁困惑,为何他总有一种错觉,留在酒楼里的他根本就不是他?难道他已经疯到了这样的地步?
谢宁双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他麻木地跟着白烟儿往外走去,当他们跨出大门没几步时,谢宁双胸口一闷,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酒楼的大门已经牢牢地关上,白布酒字在风沙中狂舞,原本以为只走了几步而已,忽然发现,原来已经隔了这么远。
谢宁双每走十步就回一次头,没过多久,他就看不见风沙中的酒楼。
10
谢宁双走了,聂白来了。
小酒楼安宁不过半月多,大门就被一个高瘦男子粗鲁地踹开。
“苏城破,弄壶酒给我暖暖身。”
赵五闻声下楼,不理不睬地绕过聂白,摆弄起被踢坏的大门。
“喂。”
聂白不甘被人忽视,跟到了赵五身后,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背。还未碰到衣裳,已被栓在了掌心,聂白痛得哇哇乱叫,赵五却笑得一脸得
意。
“干嘛不理我,我都快渴死了。”
赵五刚刚松开手,聂白就缠在他旁边抱怨道。
“我是赵五,不是苏城破。”
闻言,聂白乐呵呵地笑了,一把勾住赵五的肩膀,偏要一遍又一遍的叫他的名字。
末了,他咧嘴一笑,说道,
“我就爱叫这名字,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赵五无奈摇头,拍开了他的爪子,走到厨房去拿酒。
这一次,聂白仍旧带了不少东西,有吃有喝,足够赵五过上三个月。
帮着赵五把东西收好,聂白扯着他的袖子坐到桌边,此人的坐姿极为不雅,翘着二郎腿不时摇晃着,连带着椅子都在震。
“喝酒要付银子。”
见聂白面前已经空了一壶,赵五笑道。
聂白不服气地看向他,反驳道,
“我每次都给你带这么多东西,难道抵不了酒钱?”
赵五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便道,
“我上楼拿银子给你。”
他刚要起身,聂白立马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我说笑呢,咱俩什么关系,还在乎这点小钱。”
赵五眯缝着眼,笑着反问说,
“真不在乎?”
聂白连连点头。
赵五大笑起来,指着聂白面前的几壶酒,说道,
“我在乎。”
聂白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赵五已经替自己开了一坛。
“来,讲几个近日的大事来抵酒钱吧。”
聂白点点头,苦着脸回想半天,方才说道,
“近日的大事啊,朝廷上的你肯定没有兴趣听,江湖上的嘛……”
聂白忽然笑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对赵五说道,
“你还记得上次给你讲的那事吗?就是玲珑阁的谢宁双和碧剑山庄的纪凌飞。”
赵五点头。
“记得。”
他扬唇一笑,挑眉问道,
“又有进展了?”
“可不是吗。”
说到一半,聂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上次碰到个女的,说要来这里找谢宁双,我还让她来找你呢,哈哈,你遇上她没有?”
“恩,她找上门。”
闻言,聂白笑得更欢,他道,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纪凌飞的妹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来杀谢宁双的。”
赵五抿了一口酒,笑吟吟的说道,
“我知道,她来找我杀人,我没理她。”
聂白笑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的话来,他继续说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宁双失踪了一段时日后,忽然又出现了,还跑到了碧剑山庄。这下可热闹了,带他去的人还是他师姐,也就是
纪凌飞的新婚妻子。那段日子我正好也在,不只我,还一帮子的江湖中人都在,你说,能不热闹吗?”
聂白越说越兴奋,忽然拍了下桌子,就跟说书先生一样。
“那个谢宁双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一看到纪凌飞就跟疯了一样,抓着他不放手。一会儿问什么记不记得小时候见过他,一会
儿问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旁边一群人都看着呢,也不知道害臊。”
“后来呢,你继续说。”
难得看到赵五也听得津津有味的,聂白更是激动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下去,
“ 还能怎么样,纪凌飞统统都说不记得,不知道,把头摇得脖子都快断了。谁知道,谢宁双什么都听不进去,不管纪凌飞答什么,他
就一个劲地问下去,就跟疯了似的,抓着纪凌飞的手就是不放。后来,老庄主跑出来了,旁边围得人也越来越多,纪凌飞脸色都吓青了
,甩开了谢宁双就是一顿狠骂,那话难听极了,就连他老婆都被骂进去了。”
说到这里,聂白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说道,
“不过,也不怪纪凌飞这么激动,我看他的样子也是真的不知道,况且,谢宁双说的话也奇怪,前言不搭后语,听不出到底是哪句真,
哪句假。他一会儿说第一次看到纪凌飞是在武林大会上,一会儿又说小时候就喜欢他了,你说,能不奇怪吗?这话能听得下去吗?”
聂白面前的杯子空了,难得赵五主动替他斟满,聂白心里一乐,脸上笑得越发明媚。
“那后来呢?”
赵五问道。
聂白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欢喜地凑到赵五面前让他再给斟满。
“ 还能怎么样,老庄主当然叫了几个人把他架出去,可是,他师姐拦着不让,毕竟是新过门的儿媳妇,老庄主总不能伤到她。那个白
烟儿也奇怪,不让老庄主赶人,自己倒是一个劲地劝谢宁双快走。不过,谢宁双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跟发狂似的又吼又叫,一会儿哭
一会儿笑的,嘴巴里说了什么全都在骗他什么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五扬眉,忽然问道,
“谢宁双疯了?”
聂白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能不疯了,换了是我,不疯也要装疯,在场多少江湖中人,往后还要拿什么脸皮去见人。况且,我看他早就疯了,只不过,原本是
疯了一半,现在就全疯了。”
说完,聂白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拍桌子,津津有味地说道,
“总之,可惜了没看到那时候的情景,整个就是一团乱,嘿,越乱还越有意思。”
见赵五不像从前那般热络地和自己凑在一起,聂白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他抓着赵五靠过来,问道,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
赵五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下巴,理所当然道,
“我在听,那之后呢,谢宁双怎么样了?”
聂白一愣,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
“还能怎么样,跑了呗。倒看不出他的武功挺好的,三两下就把围上来的人打倒在地,自个儿又发了一会儿疯,忽然就往外跑了,他师
姐急地赶紧追上去,可是,刚刚出了门就没了踪影。”
“跑了啊。”
闻言,赵五不禁一笑,喃喃自语道。
聂白并未留神,喝够了酒便拉着他上楼。
“我可是刚看完热闹就跑来找你,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快陪我上楼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