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下——丛溪

“悦，你知道了……”端木忍握着石栏杆的手在颤抖，就连昨夜神宫澈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说着以前，一遍遍的心疼着他，他也没有像这一刻一般的觉得害怕和难以面对。他不想让欧悦知道那些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是实实在在的怕了。
欧悦没有回答，愣了一下，不知是自己的哪一句话让他误会了，然而他也不想瞒他，轻轻点了点头。
端木忍本能的后退，想逃。
欧悦上前一步，捉住了端木忍的双肩，“小忍，不要怕。”
端木忍挣扎，想要挣脱欧悦。
欧悦更用力，“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端木忍不停摇头，眼神涣散，完全听不进去欧悦的话，突然一个用力，狠狠踩到欧悦的脚上。
欧悦吃痛松手后退。
端木忍乘此机会，转过身，拼了命的跑。
欧悦跺了几下脚，缓解了疼痛，追上去，口中不停的喊，“小忍……小忍……”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世界，在端木忍的眼中，似乎只剩下了耻辱。
他不停的往前跑，只想甩掉身后的声音，然而，那个声音却像索命的鬼，跗骨随身。
跑过斑马线，闯过红灯，急刹车的声音，难以入耳的喝骂声，端木忍全都听不见，只有那一声声的小忍，催着他用尽全力的跑。
欧悦在后面不停的追，跑到口干舌燥，喉里火燎一般的难受，但他却不敢停下来。
他怕，一旦停下，就再也追不上。
他也怕，这次错过，再没有以后。
所以，他只能跑。
端木忍的身影钻入了地铁站。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他跌跌撞撞撞了人，还是不停的跑，偶尔回过头看到欧悦，脸色愈见苍白。
跑上地铁站台，端木忍慌乱的寻找，没有地铁到站，欧悦却是越跑越近，情急之下，他跑入了旁边一条废弃的地铁道。
浑浊而潮湿的污气扑面而来，端木忍紧紧皱了一下眉，捂上口鼻还是跑。
废弃的地铁道里，没有了照明设施，欧悦越往里跑，越看不清前面的人影，心里着急，喊的更大声了。
端木忍听到他的声音更是惊慌，脚下踢上硬物，重重摔了下去。
欧悦听到他痛苦的闷哼，停了下来掏出手机照明，一眼就看到趴在地上的端木忍，急忙上前扶起了他。
尽管是极微弱的屏幕光，欧悦仍是看清了端木忍脸上的血迹，急忙掏出纸巾帮他擦，“你跑什么？”
欧悦略带怒气的声音，让端木忍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是挣扎，又是想逃，欧悦猛地用力，把他紧紧抱到了怀中，“你跑了就有用了吗？你能跑多远，三年了，你想要跑到哪里去？”
端木忍停止了挣扎，死死的盯着欧悦，眼中闪动的光芒，可以称得上是仇恨，“为什么……你要知道。”过了很久，他才问出。
欧悦皱了一下眉，确实有些恼了，竟然有想打他屁股的冲动，“因为我喜欢你……想知道你的一切……”
喜欢？
这两个字，好像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不论是第几次，都足以让端木忍震惊，他呆呆的盯着欧悦，很小心的问，“那么……现在呢……”知道了那一切的现在，还喜欢么？
欧悦看着端木忍，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就笑了，一只手按上他的后脑，拉近两人的距离，很轻很轻的吻了一下他的额，“你说呢。”
戏谑、嘲笑，掩饰不了宠溺。
端木忍仍是陷在呆滞中，缓慢的抬起手摸了摸额头，“喜欢了，要做什么？”问的很小声，端木忍拉着欧悦的手探入自己的衣内，缓慢抚摸，一直往下，“是要这样吗？”
端木忍的声音轻飘飘的，欧悦却听的心疼无比，止住他的动作，像哄孩子一样的轻拍他的后背，“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欧悦捧起端木忍的脸，很认真的看他，很缓慢的靠近，将自己滚烫的唇印到了他的唇上。
只是轻轻的一个吻，还来不及体会更多的滋味，欧悦就离开了，微微笑着，“喜欢了，就是想看到你笑！”捏了捏端木忍的鼻尖，面对他木讷的脸，没有一丝的挫败感，像是认真教导学生的先生，突然伸手胳肢到端木忍的腰间，“想看到你笑的喘不过气来。”
端木忍趴在欧悦肩上，轻轻扭动身子，痒的难受到不行，一直笑着，却坚持不躲开。
这就是喜欢吗？
试探着的伸了手，端木忍也去挠欧悦的痒。
欧悦惊讶的放开了端木忍，眼中尽是宠溺，但他实在怕痒的厉害，急忙捉住了端木忍的手，紧紧握住。
两人看着彼此，笑着，笑声填满了空荡荡的阴暗空间，微弱的光线里，仍是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小小的一个自己。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都是笑，这就是喜欢，不管未来有什么，不管过去曾经有过什么。
笑够了，笑累了，两人牵着手往回走。
“你，喜欢阿澈吗？”还是忘不了两人的亲密，刚步出地铁道，欧悦忍不住问了出来。
端木忍停下脚步，歪着头看欧悦，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有些犹豫的开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可是……阿月不在了……未知……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
端木忍的表情一直在变化，说到后来，开始发抖，欧悦急忙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没关系的，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他的痛苦，最心疼的，就是他的难过。
他知道，喜欢两个字，小忍绝不是第一次听，然而随着那么多的喜欢，加诸到他身上的只是伤痛，一道道的伤痕，磨灭了他对那两个字的任何幻想，不管他对神宫澈是什么样的感情，欧悦也不愿逼他去想起那些伤痛。
这，算不算逃避？
欧悦好笑，逃避好像正是懦弱的专用词。然而，想要护着他，想要让他一直笑着，逃避又算什么，懦弱又算什么。
端木忍仰脸，不知所措的看向欧悦，像是回答不出问题的小学生。
欧悦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想说，你喜欢谁都可以，但终是没说出口，还是有私心的。
端木忍垂下眼，缓慢的点头，再抬头时，眼神清澈而纯粹，“你，和他们不同。”
“哦——”，尾音上扬，欧悦笑眯眯的看着端木忍，并不问他有什么不同，转移话题，“你，也和以前不同”，说着，拿手机拍了照片给他看。
浅浅一道划痕横跨鼻梁上，端木忍看着照片中的自己，略有埋怨的说，“你追的太急了。”
欧悦轻笑，“怎么不说你跑的太快？”
端木忍看了他一眼，摸上鼻梁，手指触碰下，感觉到裂开的痕迹，“有点疼。”
欧悦笑的更厉害，怎么听他的话都像是单纯天真的孩子，打开他的手，道，“别乱摸，感染了会发炎的，等下给你买创可贴贴上！”
端木忍点头，想说什么，却注意到地铁站台上投来的无数好奇目光，略微不悦的皱了一下眉，放开了欧悦的手，“走吧！”
欧悦跟上，并不介意。
到药店买了创可贴，欧悦很小心的帮端木忍贴上，拿开手，却忍不住笑了，斜斜横在鼻梁的创可贴上，是卡通的图案。
端木忍似乎也觉得了自己的滑稽，双目的焦点落到鼻尖，立刻引来欧悦更大的笑声。
端木忍略有恼怒的伸手扯，欧悦急忙闭嘴去阻止，嘴角却依然还是泄露了笑意。
因为，那样的小忍，实在太可爱了。
端木忍却只当是嘲笑，不满的瞪过去。
欧悦轻咳两声，干脆拿手捂到嘴上，两眼却依旧弯弯。
端木忍无奈，转身就走。
欧悦追上，拉他衣袖。
端木忍不理。
欧悦无奈，也不勉强，偷偷看他，脸色微红的端木忍，让他笑意更浓。
第二十三章
砰——
孙老师被神宫澈拍到桌上的一声大响吓的跳了起来，拍拍胸脯，心中嘀咕，还好针对的不是他。
这个交换学生，一大早就跑来说要退学，还要帮另一个交换学生端木忍也办理退学，这可难为了他啊。
神宫澈看起来长的眉清目秀，脾气倒不小，孙老师竟然一时之间被他的气势压住了，只好打电话跟他原本的学校求救，哪知没多久神宫澈的爷爷却打来了电话。
这祖孙俩电话的内容听不大清楚，不过光看到神宫澈拍桌子踢板凳的大吼大叫，孙老师就庆幸自家孙儿还算乖巧。
神宫澈的声音越吼越大，最后气愤的摔了电话，恶狠狠的盯着孙老师，那眼神像是跟他有天大的仇。
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老师学生，一副好奇看热闹的表情，孙老师正思考该是先关门，还是干脆甩手走人，神宫澈却愤愤的踢倒了最后一张椅子，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神宫澈的爷爷是教育界名人，从小对神宫月和神宫澈就非常严格，自从神宫月死后，这个一向严厉的老者就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神宫澈身上，端木忍能顺利进入C大，也是托了他的关系。神宫澈退学，神爷爷自然是不同意，又听他要帮端木忍退学，便用端木忍威胁，神宫澈自然是和他大吵大闹，激动之时才会拍桌子踢板凳，也才会吓的孙老师不顾身份的跳了起来。
然而，一招不成，神爷爷还有另一招，那就是神宫月。
一听到神宫月的名字，神宫澈再大的怒火也灭了。
如果你姐姐在……
如果是你姐姐的话……
屡试不爽的一招，神宫澈永远过不了姐姐这一关。
冲下了楼，刚冲到学校门口，就看到了端木忍和欧悦。
神宫澈立刻换了笑脸迎上去，却一眼看到了端木忍鼻梁上的创可贴，急忙拉着他问怎么回事。
端木忍偏过头，不说话。
欧悦笑了笑，帮忙遮掩，“刚才回学校的时候，路边小孩子丢石头玩，只是小伤，没事的。”
神宫澈抚上端木忍的脸，像是哄孩子一样的笑着说，“要是让我抓到，一定打他们屁股。”
端木忍闻言，不悦的皱了一下眉，欧悦苦笑了一下。
神宫澈看了看端木忍身上的衣服，眼珠一转，朝欧悦说，“谢谢学长，以后请你吃饭”，话还没完，就迫不及待的拉端木忍往学校外跑。
端木忍回头，欲言又止的看向欧悦，欧悦朝他挥手，用唇形说，“我等你！”
神宫澈拖着端木忍到了商场，将他里到外，从头到脚的衣物全都换了一个遍，还为他买了新手机，每次刷卡，都笑的无比开心，口中嘀咕，“死老头，让你骂我。”
端木忍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想到以前的事，也不禁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
神宫澈一见到端木忍笑了，刷卡刷的更开心了。
直到太阳落山，两人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出了商场。
C大外面有人工河，河岸之上绿树、红花、草坪，还有石头凳子错落有致的点缀其间。
端木忍和神宫澈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草坪之上，一人靠着一棵树，啃汉堡，喝可乐。
“忍，退学暂时不行，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这学期完，我们就回去，我已经让人找房子了，这几天你就住酒店，至于这个……”，神宫澈掏出车钥匙，随手一挥，扔到了人工河中，“以后你要和我一起挤地铁了……”
端木忍轻轻笑了一下，看到神宫澈嘴角的沙拉酱，掏出纸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擦。
神宫澈开心的不得了，靠到端木忍肩上，抓住他的手为自己擦嘴，“忍，你对我真好。”
端木忍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喝了一口可乐，小声道，“阿澈，我想住到学校宿舍。”
“为什么？学校的宿舍那么小，四个人共用一间屋子，你住不习惯的，我说了很快就能找到房子了”，神宫澈吃下最后一口汉堡，满意的抚了抚肚子，躺到端木忍的腿上。
端木忍垂下了眼，“我们还是不要住到一起！”
“为什么？”神宫澈跳了起来，疑惑的看着端木忍。
端木忍摇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实在不愿意，从一个男人身边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哪怕这个人是神宫澈。
“你是不是在怪我，可是爷爷他不让我退学，只有一个学期，这个学期完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端木忍摇头，“回哪里去？”
神宫澈愣了一下，“回家！”
端木忍淡笑，“我的家在三年前就没了。”
神宫澈心疼他，“那你跟我回家，回我的家，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端木忍看着神宫澈，眼中流露受伤的表情，“你把我当什么？”
神宫澈微微一愣，不明白端木忍的意思。
端木忍缓缓站了起来。
神宫澈见他要走，急急拉住他，“我们去找未知姐，好不好，未知姐一定有办法……”
端木忍轻叹一声，拉开了神宫澈的手，“阿澈，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
“不行”，神宫澈急了，因为这一刻的端木忍让他有了抓不住的感觉，“我们去找未知姐，现在就去，让她帮我们想办法。”
神宫澈拖着端木忍走，端木忍无奈的跟了几步，再一次挣脱了他的手，“阿澈，我不想再见未知了。”
“为什么啊，忍，今天的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端木忍苦笑，“那是因为很多事都变了！”
“什么变了？”神宫澈显然很激动，“姐姐死了，你过了三年耻辱的生活，我都知道，可是我不介意了，真的不介意了，我们回去了就好了，你知道吗？未知姐已经把你原来住的那栋房子买回来了，我们回去了，什么都和以前一样。”
神宫澈激动的摇晃端木忍，像小孩子一样憧憬未来。
端木忍却一直冷笑。
为什么他要说不介意，为什么他以为只要回去了，就什么都能回到以前，为什么未知要把那栋房子买回来，为什么他们以为，只要回去了，这三年就能凭空被挖去？连皮带骨，血肉模糊，岂是一句不介意，一句回去就能磨灭？
累了。
真的累了。
端木忍很缓慢的拉开神宫澈的手，很缓慢的转身走，跨出一步之后顿了一下，“你不要跟上来，我说真的。”
我说真的。
神宫澈愣了，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熟悉端木忍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发脾气，但当他说出“我说真的”这句时，识时务的，就绝不要去惹他。
当然，惹了他，不会缺胳膊断腿，只不过会莫名其妙的遇到一些乌龙事，比如回自己的房间，突然发现开不了门了，钥匙没坏，锁眼也没堵，呼哧呼哧忙了半天，才发现是锁被换了，钥匙就放在一米外，钥匙下压着的一张纸上，画着夸张的笑脸，笑容那叫一个亲切。
又或者，一起出去旅行，临到上飞机了，发现登机牌不在了，登机牌在最后一刻不见了，这不是白害他刚才排队换机票，过海关检查？愤怒的像个小狮子，转来转去，等所有人都上了飞机，一道白烟划过长空，一转身，就看到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下一班飞机的机票，和一张画着大大笑脸的纸。
再或者，万圣节约好了扮鬼吓同学，同学却好像早就知道了，真把他当鬼打一顿，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立刻收到彩信，好大一张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