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当然不是!”我夸张地作出一幅嗤之以鼻的样子,装作没看到他藏到身后,缓缓握紧了的双手,摆出了说来话长,准备开讲的架势。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门口安信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独孤侍书求见。”
我抬眼望去,就见敞开的殿门外,玄瑾立在安信身后,正静静望着这边。我连忙叫道,“正好,茗峰你来,这件事恐怕还要麻烦你。”
玄瑾闻言进殿,安信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子玉站起了身,侧立到了床边,待玄瑾行礼完毕,两个人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我有些不耐,拍拍床沿,道,“都这么拘着干嘛,这里也没外人,赶紧坐下,我给你们讲我那天的经历。”见他们终于一边一个坐下了,我就把那夜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然,和先生的那段省了,不得不自己骂自己的那种丢人情节,也是语焉不详地带了过去,还有那个花痴女也没必要说了。
当我说到劫我的人,为首的叫陆简的时候,不由转向玄瑾,问道,“茗峰,那些人的身份,你可有头绪?”
玄瑾淡淡道,“陆简此人,在江湖上颇有侠名,武功不错,为人正直,只是,似乎与昊天盟有些瓜葛……”
果然,看他们的作派,我也猜到了几分。我沉思片刻,继续说了下去。当说到荆萝夫人出现,我被迫服下了毒药之时,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子玉一脸忧色道,“不知是什么毒药,太医竟未曾查出……”
玄瑾沉吟道,“荆萝夫人使毒的本事,在江湖中也算数一数二,而且,她是苗人,所用多非中原之物,太医查不出来也很正常。回去我立刻联系玄瑛,让他尽快回京,或许他会有办法。”
见他们都是一脸凝重,我连忙道,“没事,你们也不用太担心,陆简不过要我找东西,三个月后,我把东西给他,他自会给我解药。我看他人不错,到时等他拿到东西,高兴了,我就哄着他找荆萝夫人帮我把毒解了。实在不行,拿到毒药,带回来给太医院研究,没准儿就能查出配方,制出解药了。”
听我这么说,两人这才点了点头,面色稍和。
于是,我接着道,“不过,子玉,我现在身体不好,事关重大,那个什么屏风,恐怕要劳烦你和安信帮我找了。”
子玉剑眉一扬,笑道,“陛下不怕屏风中真有什么藏宝图,被我据为己有?”
我呵呵笑道,“没关系……宝藏挖出来你收着,把图给我换解药就行,我大方吧?”
子玉拍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我又是一笑,转向玄瑾道,“茗峰,追查这些人的下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行吗?”看到玄瑾微微颔首,我接着道,“还有一件事,一会儿赶紧跟大哥联系一下,告诉他,留住晋安父子性命,一起流放西疆即可。至于原因,等我病好,会跟他们说明。”玄瑾又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看玄瑾,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这时,子玉起身道,“陛下,臣先去查找屏风的下落了……事关宝藏,省得被其他人抢了先。”
我笑了笑,却并未阻止。于是,子玉转身离开,临走前又回头道,“陛下,你身体未愈,别想得太多,万事还有我们,好好休息……”
我轻轻点了点头,子玉这才一笑出门。
回过头,我又垂首沉思了很久,才道,“玄瑾,上次我要你办的那件事……”我迟疑了良久,最后,轻声道,“一定要做得干净。”
或许,这么做对不起先生,可是,我既答应了小纪,终不能言而无信,即使小纪不介意,那屈死的冤魂,又怎能不介意?
所以,先生,对不起……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不由轻轻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恍惚之中,一只温润手掌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然后,一缕丝般的热流,从我掌心透入,在我体内流转。所到之处,病痛顿减。我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内力了吧?真是神奇啊!我想说声谢谢,可是,身体却懒洋洋地连口也不愿开,最后,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就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将我再次吵醒的,仍是一阵轻轻的抽咽,细微压抑,却绵绵不绝。我终于不胜其扰,使尽力气稍稍抬起了眼睑,然后,立刻睁大了眼睛,几乎是瞬间清醒了……可是,我是真的清醒了吗?为什么我竟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就见昏黄的烛光下,先生一身女装,坐在我的床边,正轻声哭泣……太诡异了……
我呆了,傻傻看了那人半晌,直看到那人仿佛觉出不对,抬起头,转过眼。然后,我们两个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结果抽泣之声骤止,而我这才终于看出来,那个人,原来并不是先生,而是,卢妃。
一时间,我心中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伤感,一下没了精神,不觉合上眼睛,不耐地道,“哭什么,朕还没死。”然后立刻觉得语气太硬,毕竟人家也是为我担心,而且,我和先生之间的关系已经成了这样,可是再禁不起任何一点打击了。于是,随即又睁开眼,放缓语气道,“你不要担心,一点小病而已,朕没事。”说着,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似地对她一笑。
这时她已恢复了常态,脸上微露窘意,起身施礼道,“臣妾该死,惊扰了陛下,万望陛下恕罪。”
我赶紧叫她起身,让她坐下。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也是一阵沉默,只是一双眼睛不错神地盯着我,接着,慢慢地眼圈又开始红。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我憔悴成什么样子,让她如此难过。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我不怎么喜欢她,平日极少见她,而她往常总是神色淡淡,宠辱不惊,没想竟是如此在意我……可是,转念一想,心又冷了。她是太后的侄女,想必也是城府深厚,如此情态,不知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做戏给我看……这么一想,不由心生倦意,微微蹙起了眉,闭上了眼。
她终于呆不下去了,站起身,然后,似乎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轻轻退了出去。
好了,我终于可以继续睡了。这次醒来,觉得身上已没那么热了,头痛也轻了很多,只是仍然全身无力,头脑昏沉,只盼继续睡下去,等一觉醒来,或许,病已经好了。
奈何皇天不肯从人愿,我还没睡着,只听殿门一响,又有人走了进来。
我不理他,那人却不识趣,不但走到我床边,大剌剌地坐了下来,还伸手轻轻捅了捅我。
我怒了,睁眼就要骂,可看到面前人,到嘴边的话立时吞了回去,反而不得不陪笑道,“素和啊,你来了?”
那人一身红衣,眉眼俏丽,可不正是素和兰?就见她见我看他,长叹一声道,“唉,我的小美人,怎么成了病西施?憔悴成这个样子,真真让人心痛啊。”说着,还伸手在我脸上摩挲了两下,收手回去的时候,又顺便掐了掐我的下颏。
我无语了……她胃口倒好,这儿都变霉豆腐了,她还吃得下去。
这时,只听她道,“不错,烧差不多退了,好好养两天应该就没问题了。”然后,她破天荒地竟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打鼓,半晌,她才突然轻声道,“听说,你中毒了?”
闻言,我心中一凛。这事我不过告诉了数人,他们都是有分寸的,即使让御医为我查毒,也必然是秘密进行的,素和怎么会知道?虽然我当初是想万一配不出解药,就请素和帮我找她义兄,到时自然会告诉她,可是,这和她自己知道,并不相同。
我一时没出声,素和看着我,突然一笑,淡淡道,“没错,我有我的消息来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利用那些,做什么不该做的。”
她看出来了……我闻言大窘,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没错,我的确被人下了毒,不过是慢性的,还有解药,现在正在找配方……应该,没什么事……那个,我也正想告诉你……你义兄医术这么好,不知是不是有办法?”亡羊补牢,不能让她觉得我不相信她。
她却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接口道,“好,我这就设法联系他,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我点了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先生说把京畿守备使的位置让出来,可是我手头却没有合适的人选,永安王与朝中武将多有接触,了解必多,不知能不能推荐几个人选。想到这儿,我张口就道,“素和,有件事……”可话说到一半,我却停住了……永安王如今在朝中已是影响甚大,如果他的人再掌握了京城的安全……脑中还没转完,口中已经改道,“我和太后最近关系日渐紧张,如果可以,你是不是能帮我注意一下那边?”这样又表达了我对她的信任,又不着痕迹地把原来我想说的掩盖了过去,而且,她若真能帮我收集些消息,也算是对玄瑾消息网的一点补充和印证。
素和果然没发现不对,点头笑道,“小美人的要求,我又怎么会拒绝?只是大爷可不会白做事,等你病好了,大爷可是要补偿的。”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
又被调戏了,可是,这时的我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心中满是震惊,却是被自己吓着的……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连素和也要怀疑,说话做事的时候,本能地就会算得失,耍心机……这,还是我吗?……一瞬间,我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原来一个人的改变,是这么容易的,而我,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大概是我瞬间改变的脸色吓着了素和,她竟有些慌了,当即俯下身,摸上我的额头,急急问道,“怎么了?又难受了?要不要我去找御医?”
我猛地醒过神来,心中愧疚顿生,素和这么关心我,我却在怀疑算计她。情不自禁下,我倏然抓住她的手,道,“素和,你对我真好,我,我……明年我就立你为皇后……以后,再不碰别的女人。”
素和一愣,怔怔看我半晌,突然笑道,“不碰别的女人……那,男人呢?”
我愣住了,心中不由就起了二哥,玄瑾,小纪,还有,先生……然后,呐呐半晌,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素和见状,嘻嘻一笑道,“好了,我看你是烧糊涂了……你还是好好睡吧,我走了。”说着,就站起了身。
目送素和的身影离开寝宫,我却再难合眼,好久好久,只是望着紧闭的殿门发呆,心中纷乱如麻,再无睡意。
107.病愈
我足足病了半个月,把中秋也病过去了,连累整个宫中都没过好。等后园的树叶都落光的时候,我的病才终于好了。不用天天躺在床上,我十分高兴,美中不足的是,病好了又要上朝,又要继续忙下去了,现在可不是能偷懒的时候……而且,又要见到他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希望见到他,还是怕见到他。
许久不见,自然会想,可是,我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再去面对他。那天的尴尬与羞耻,总会不时涌上心头,连想到他都会觉得难堪和伤痛。这不仅是因为被拒绝了,更因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而我,却对此无能为力。问题的关键,并不是那天由于我言辞不慎而生的误会,而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信任感已经太过薄弱,经不起一点点的考验与打击,只要信任感不能恢复,那么,任何解释都不会有用,那种误会也永远无法避免
我,信任他吗?呵呵,如果信任,就不会事事隐瞒,时时提防,那么简单就误会了他。
而他呢?那天对太后说了那么多,那一刻,他可是真的信任我?不见得吧?在内心深处,他也认为,我是为了权利,不念旧情,步步紧逼,所以,才会说出辞官的话,这是退让,却不是信任。
每念及此,心中总忍不住一痛。可是,与此同时,心底最深处,却又隐藏着一点点希望……如果,有一个契机,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一个改变,不再只是盟友,也不再只是师生,或许……
于是,问题转到了另一点上,他对我,到底有没有那种感情呢?虽然,那天他否认了,可是,或许只是我太急了,吓着他了,所以他才会拒绝得那样干脆,毕竟以他的性格,要他一下接受那种感情,也实在为难了点儿。等他回头细细想想,或许,还有转机……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期盼和他的相见,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不知,他的想法,是不是有了改变……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参加了病愈后的第一次朝会。可是,一无所获……
不是没见到他,而是,没看出任何结果……他的神态举止,一如平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努力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并不回避我的视线,甚至,当我们偶然眼神交汇的时候,他还会对我微微一笑。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波澜,始终是平静泰然。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之间的误会,他有没有想明白?我的感情,他又是否愿意接受?
于是,整个朝会中,我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一直在观察,猜测。结果,最后退朝之时,依然还是忐忑不安,就如来时一般……
或许,我们应该单独见见?
可是,我犹豫了很久,却终于什么都没有做……再等等吧,等过两天,或许,我就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见面了,而现在,我,不敢……
很久很久以后,我曾经想过,如果,那时我再勇敢一点,再努力一次,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但,那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一笑抛到了脑后,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没什么不好么,呵呵……
不管怎样,时光无法倒流,所以,那天的我,最终还是没有见他,就连这个念头,也很快被别的事情岔开了。那就是,玄瑛来了。
当那天夜里,玄瑾带着易了容的玄瑛来到我寝宫之时,我不得不承认,这着实让我惊喜了一把。不仅因为我身上的毒有了解开的可能,更是因为,许久不见,我还真是有点想念这只小猫了。
当然,见面第一件事,还是查毒。玄瑛先给我诊过了脉,又扒着我的眼皮舌头看了个够,最后,还扎了我一针,取了点血,嗅半。接着,就开始坐在桌边发呆。
此时,他已去了易容,只见他秀眉紧蹙,双色的明眸盯着烛光,久久不眨一下,真像两颗璀璨的宝石,在昏黄的光线下,柔光流转,衬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分外动人,看得我心神一荡……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他这样子,好像这毒解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啊!
这时,对性命的担忧,终于压过了心中荡漾的春意,我有些害怕起来,不由抬头望了望一旁的玄瑾。
玄瑾一直静静站着,看玄瑛忙来忙去,却是一言不发。玄瑛开始发呆,他清冽的眸子也就盯在玄瑛脸上,半晌视线也不不曾离开……看来他的担忧不下于我啊。
我正在为玄瑾对我的关心而隐隐窃喜,玄瑛终于开口了,“陛下,这毒我知道……”
闻言,我急问道,“是什么?能不能解?”
玄瑛迟疑一下,又偷眼看看玄瑾,才轻声道,“这是苗人的蛊毒,陛下吞下去的就是蛊虫,平日蛊虫活动不剧,对人的影响不大,但是每隔三个月,会有一次大的发作,此时,如果没有克制蛊虫的药物,宿主就会感到腹中巨痛,这痛会越来剧烈,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