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听着玄瑛介绍山上的风景,加上点江湖逸闻之类,心情不知不觉已轻松了许多。何况抬眼是奇峰佳木,耳畔是溪流潺潺鸟鸣啾啁,再加上身畔美人的雪肤明眸,清润语声,我想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心情都会好很多吧。
快到山顶,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就见前面是一处山坳,其中一大片楼阁依山而起,于云雾环绕之中,直如幻境仙宫。玄冥教在大燕统一天下之前便在此处建立了总坛,那时这里还是梁国,枢机所在自然要选一处险要隐蔽之地,后来历经数世百年经营,终于有了今日规模,不愧天下第一大教的总坛。进入其中,只见许多灰衣教众往来穿梭,井然有序,见到玄瑛,无不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对玄瑛身后的我,这样一张陌生脸孔,却连一点好奇之意也未曾露出,行礼之后,便各自去忙了。
玄瑛到了这里,自是端容正色,颇有些教主的威严气度,我见了不觉暗中好笑,若非四外都是他的下属,恐怕真忍不住要逗弄一下他。玄瑛自是不知我心中又泛起了坏水,一面不卑不亢伴着我谈谈笑笑,一面引着我直向高处行去。
我们在楼宇之间穿行,直到山坳尽头,抬眼却见一座直上直下的百仞绝壁,而在绝壁之上,竟也有楼阁耸立,恍若悬空而建,最高处离地有几十丈。到近处看,方知壁上有石台,楼阁是建在石台之上,石台较窄的地方崖壁上楔有巨木,一半楼基就落在了巨木之上。楼阁之畔有铁索道与下面相连,迂回曲折,险峭非常。其中最宏伟的一座殿阁之上悬有金匾,上书弄云楼……原来这里就是玄瑛方才所说的,玄冥教历代教主的居所了……这时,连我也不禁要叹一声鬼斧神工,竟不知这楼当初是怎么建起来的。
当天我就住进了弄云楼,夜晚的灵云山,空幽静谧,入夜之后,起了风,阴云尽散。从房中向外望去,只见深蓝的天空上,繁星闪烁,那星星仿佛比在其他地方亮得多,也大多,如此之近,几似触手可及一般。我多日纷乱的情绪终于慢慢舒缓沉淀,整个人莫名地安详平静下来,大概也是因为实在累了,到得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让我飘浮起来,如羽毛一般,飘到了窗外,在闪烁的星海之中游荡,脚下是安详的山林,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平静。谁知正在我肆意徜徉之时,忽然,星光开始飘摇暗淡,仿佛风吹烛火,我心中顿时一慌,不自觉地伸出手,好像要去护持,却哪里够得着。眼见一阵摇曳之后,一颗星忽地熄灭了,然后,又是一颗,接着两颗,三颗……我惊恐地看着,终于最后一点星光熄灭,天地只余一片死沉的黑寂……
我心口猛地一缩,骤然惊醒,已是一身冷汗。急促地喘息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刚刚的恐惧仍然萦绕在心间,鲜明清晰,挥之不去。我在床上呆呆坐了很久,再无睡意,头却慢慢开始疼了起来。最后无奈,披衣起身,推开门,走到了屋外回廊之中。回廊外侧就是悬崖,倚在栏上,山风猎猎,颇有寒意,我拉了拉衣服,向下望去,只见下面是一片黑沉沉的房舍,其中隐隐有几点灯光摇曳,再远处是林木莽莽,无边无尽。
正在发愣,只听身后门响,回头看去,却是玄瑛披了一件长袍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我一笑道,“没事,出来透透气,你去睡吧。”
玄瑛呆了片刻,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忽然问道,“陛下是不是睡不着?”
我没有出声,只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玄瑛微一思忖才道,“陛下,要不臣帮您疏通一下头部的血脉,或许会好一些。”
我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点了点头。
跟着玄瑛进入了他的房中,让我意外的是,堂堂玄冥教主的房间竟是极之俭朴,一床,一桌,一椅,对了,还有壁上悬挂的月影剑。
玄瑛见我惊讶,不由笑道,“这是首任教主布置的,本派武功需清心寡欲,不萦于外物,方能修至最高境界,所以他房中就是这样了。”
闻言我不由扑哧一笑道,“清心寡欲?你吗?”我看是无名常起,贪嗔不断吧?
哪知玄瑛听了并未反驳,脸上竟忽地一下红了个透,目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之中尽是羞窘之意。
我有些诧异,不过随即恍然,料来他想到的却是那天晚上,他被春药和我整得放浪之极的样子,这么说来,我的思想还是比他纯洁一点啊,呵呵……想到这里,我不由凑过去,笑嘻嘻道,“可惜,你要清心寡欲。朕本来还觉得,这里安静无人,想重温一下鸳梦呢。”
他的脸顿时更红了,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根本不敢看我了。
我呵呵一笑,径自转身上了床道,“好了,不说笑了,开始吧。”
他迟疑一下,这才跟着上了床,坐到我的身后,伸出十指,轻轻开始在我头上按揉,一股细细的热流随着他的动作在我头顶经络之间流转,疼痛渐去,那股暖意越来越强,仿佛沁在温水里一般。我舒服地叹息一声,不由轻轻向后靠去,却正好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动作顿时一停,全身一僵,好一会儿才渐渐放松下来。而这时的我,已有些迷迷糊糊了,既是因为头痛渐消,也是因为环着我的温暖的怀抱,驱散了这些天心中的孤寂之感,心中竟莫名地踏实起来。那种安全的感觉,让我渐渐放松下来,呼吸着身畔他淡淡的体香,这三天以来,我终于第一次,真真正正睡死过去。
次日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只觉神情气爽,头脑敏捷,只是身上有点酸痛,毕竟坐着睡还是不舒服啊。坐着睡?我怎么坐着睡的?我怔了一下,这才发现,我似乎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
我还在愣神,只听耳畔有人长出了一口气道,“陛下,你醒了?”我猛然转头,就见身后一人,发若月华,肤若凝脂,鼻若悬胆,双色明眸犹如宝石,正喜出望外地看着我。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道,“玄瑛?你就这么让我靠着睡了一夜?”说着撩起身上的被子,连忙起身。玄瑛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勉强动了动身体手臂,苦笑道,“我看陛下睡着了,睡得很香,没敢惊动。”
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心血来潮之下,竟道,“你身上都麻了吧?我给你揉揉。”说着,伸出手去,就在他身上按捏起来。
玄瑛呆了,然后一脸受宠若惊,连说不必,却又不敢挣扎,被我按在床上揉搓起来。
我发誓,开始的时候,我真是很纯洁地要让他舒服舒服,可是,可是他太诱人了。一张脸白皙莹润,此刻大概是害羞的,粉里透红,眼睛闭着,长长的羽睫却一个劲儿地在眨,像蝴蝶扑扇着翅膀,艳红的薄唇,微尖的下颏,修长的颈子,大概是昨夜被我蹭的,前襟敞着,露出了雪也似的一片胸膛,隐约可见衣下俏然挺立两点红豆……看到这里,我的身体已开始发热,轻轻咽了口吐沫,手上动作全没了章法,力道也弱了下去,在他柔韧的腰间轻轻揉捏。他脸上已是绯红一片,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眼却闭得更紧了。此刻他只薄薄穿了一件亵衣,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衣下的肌肤紧实而富有弹性。我一个忍不住,他腰肋之间轻轻拧了一把。他顿时嘤咛一声,惊慌地睁开眼睛,腰肢扭动着,要挣开我的手,火热的身体却正撞到我怀里。我脑中立时轰地一声,最后一点理智飞了个无影无踪,一低头,张口就对着他胸前咬了下去。他一声惊呼,抓住我的手臂,仿佛要推我。我一只手死死箍住了他柔细的腰肢,一只手揽住了他的后背,把他紧紧搂在怀里,阻住了他的动作,同时双唇一路向下,已吻上了他胸口剔透的茱萸。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推我的手一颤,再抬起来,却揽上了我的颈子,同时仿佛叹息一般,在我耳畔颤抖地叫了一声,“陛下……”
一句陛下入耳,我猛然清醒过来,一怔之后,不由向后一坐……天,我在干什么?在玄冥教的总坛,调戏他们的教主……就算我最近欲求不满,这个,这个是不是也过分了一点?……我干笑一下,慢慢退了开去,然后,落荒而逃。
下面整整一天,我们两个都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直到晚上,我正要就寝的时候,他突然敲门进来。就见他衣衫整齐,一脸严肃地问我,要不要再让他按摩一下头部。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他进屋,我们上了床,他开始,我却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你说,他来找我,只是帮我按摩,好让我入眠?不会吧?可是,若说他是想继续早上未完的事情,他穿这么多干吗?而且一本正经,也不说话。是害羞吗?那我要不要试一试呢?可是我现在惹的桃花已经够多了,我……这时,行宫中的那一段段情景骤然跃入了我的脑海,心中顿时一沉,什么心情都没了。转念之间,不由自问,纵使玄瑛有意,那是对我,还是对当今天子呢?答案,还用问吗?……我在心中低叹一声,再不多想,闭目凝神,然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却是躺着的,我们两个肢体交缠,揽腰搂颈,这叫一个亲密,他还睡着,衣服却已乱七八糟了。我看,我看,我……唉,算了……最后,我仍只是叹了口气,俯下身,在他白净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下床。
睡了两个晚上,我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到了晚间,玄瑛把我带到了弄云阁一件厢房之中,然后拧开一处机关,墙上立时露出了一扇大门,一股淡淡的甜香从其中飘散出来。推开门,里面是一丈见方的一间小室,从顶到底全镶嵌着一种熟樱桃色的木料,正中一块巨大的玉石,十分平整,晶莹剔透……这里应该就是沉香阁,而那块玉石,就是寒玉床了。
这一次,大概是休息得好,又或是沉香寒玉的功劳,我很快放松下来,心静神凝,按照玄瑛的指示,开始回忆起那个月之前的情景,也就是被龙翔天误会,酷刑折磨的时候。因为最近想了太多遍,本来每一念及就让我心痛不已的情景,仿佛已不再让我那么难受了……
责问,受刑,他决然离去,反反复复地回想,然后脑中渐渐昏沉,一切变得支离破碎,恍惚迷离起来,仿佛进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四周一片白茫茫。迷雾之中,依稀有光影晃动,我急急追去,却始终无法接近。我心中一片恐慌,漫无目的地在雾中游荡奔跑,追逐偶尔出现的影像。一次一次的徒劳无功让我绝望,我剧烈地喘息着,抬头四望,雾仿佛更浓了。恐惧,无助,让我虽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仍是无法停住脚步。突然前方的雾霭有一处轻轻扭曲了一下,就在那边!……我再不迟疑,向着那里拼命奔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是雾气凝聚,飘忽迷离,可的确是个人影。渐渐地,那身影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晰,雾气凝成的长发衣诀飘荡升腾,仿佛随时都会破碎消散。终于,在我最后一丝力气用尽的时候,我猛然挣脱了湿冷的雾气,扑跪到那人身下,筋疲力尽。抬头望去,那人微微低着头,仿佛正看着我,可是脸上却只是一片茫茫的雾气。我跪伏在那身影脚畔,呼吸混乱急促,心头怦怦直跳,紧紧盯着他,却不知恐惧着什么,始终不敢再动。那人也久久一动不动,忽然他象失去了耐心,轻轻退后了一步。我惊慌之下,猛然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襟。在我的手指触及他的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变慢,我清楚地感到周围的雾气一点点转淡,终至消失,与此同时,从我触及的地方开始,那个身影也起了变化,一分一寸鲜明起来,终于变成了实体,衣摆,双腿,腰肢,身体,颈子,然后,是脸,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我猛然一震,霍地睁开眼。眼前哪儿有什么雾气,只有玄瑛急切的一张脸,四面是暗淡的沉香木,身下是冰冷的寒玉床……
我全身僵硬,呆呆坐在床上,寒意,如静静涨起的潮水,从身下一点一点淹没了我的身体,所过之处,榨出了所有温暖,终至灭顶。
155.破雾(下)
记忆如洪水,当玄瑛帮我打开闸门的那一刻,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让我不及躲藏,也无处躲藏。
苦痛羞耻,愤怒憎恨,那时的一切感觉情绪,也随着记忆的归来再次翻腾奔涌,不可遏止。那样强烈,让我的身体几欲炸裂,呼吸都如此艰难,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心脏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可是,即使那样强烈的感觉,那样狂烈的情绪,也终有和缓平息的时候……最终,所有一切,缓缓退去,渐渐沉寂,我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动作,一种感觉……
我呆呆坐在寒玉床上,不言不动,任由那个场景在我眼前一遍遍重演,任由那时的寒冷和绝望一点点扩散,侵弥了我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入心入骨……
我不知那样坐了多久,只知对面的玄瑛,脸上渐渐露出了惊慌,开始急急对我说着什么,可说的是什么,却根本不曾进入我的耳中。他眼中惊恐愈甚,终于忍不住伸手摇动我的肩膀。骤然传来的暖意,让我冷彻的身体,猛地一震,终于回过神来。
我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眼,望着他。不知我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却见玄瑛一怔之后,脸上惊慌退去,竟慢慢露出了怜悯之色。他迟疑一下,转开眼,低声问道,“陛下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我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呆了片刻,然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却一动没动。
玄瑛已站在了地上,见我根本不起身,有些无措地愣了一会儿,犹豫一下,试探地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见我没反对,他停了一下,伸出两臂,将我横抱了起来。
骤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让我又打了个哆嗦,然后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看着我,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霍然抬头,转身出了沉香阁。
他把我送回了房中,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有些傻乎乎地站在床边,看着我,几次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我已有些回过神来,轻声道,“你去睡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玄瑛却没答话,也没动。
我也不再理他,蜷起身子,抱着膝盖,闭眼埋首,缩在了床角。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才终于响了起来,缓缓退出了门外。
我这才睁开眼,向窗外望去,脑中一只剩了一片空白……眼看着沉沉如墨的天空,渐渐泛出深灰,然后一点一点转白,终于,金灿灿的太阳跃出云端,慢慢爬升,慢慢变成刺目的白色。时间如日影缓缓流转,可是我心中却始终一片茫然……其间玄瑛似乎来过两次,仿佛说了些什么,我却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耳听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无奈地离去了。
就这样,眼看着太阳从天顶又缓缓地向西沉去,忽听敲门声响,然后玄瑛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我师兄来了,求见陛下。”
我全身一震,猛然转过了头,死死盯着大门,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衣服,心脏狂跳,耳中似乎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夹着玄瑛略显急促的叫声,“陛下?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若不方便,臣明日再来便是。”
这个声音入耳,我的全身一下子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我呆呆望着房门,脑中一阵阵晕眩,身上的力气仿佛在一点点失去。终于,我无力地靠到了墙上,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然后张开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道,“稍等一下,朕这就起身。”算了,算了……既然无法再忍受失去,那,选择再次遗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