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包的不好,没有乔真包的漂亮呗!」苏杨挑了挑眉毛,开始反逗我了。
我一把抱住他:「你看你这嘴,快比上邹童了。谁跟你说乔真包的好的?」
「师兄说的,师兄说乔真很会做家务事。」
「家务事有阿姨,用他干嘛?」
「哥,」苏杨的小脸沉下来,一副认真的模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
「知道,我也要和你说这个,我和乔真认识了很多年,要我现在装着不认识他,也挺不好的,弄得我好像很没有风度。但你放心,我不是吃着锅里的,挂着盆里的人。」
苏杨皱眉想了想,调皮地问:「谁在锅里,谁在盆里啊?」
「锅里的是粽子呗!」我卷起他就往卧室里跑,「剥了皮趁热吃!」
那以后,我不再提苏杨的从前。反正那些都是过去的,追究也是没用,何况它就算糟糕,夜塑造了如今这个让我爱到无可救药的苏杨,塞翁失马。从前都是过期成本,儿如今和将来,我们要分享每一寸时光,这就够了。
至少在当时,我是那么想的。
七月里一天,我刚和客户谈完,苏杨打电话过来,问我还有没有事要忙,我说大概差不多,他就和我说:「师兄请了两天假,我打电话,他也不接,你能去他家里看看他吗?」
「我怎么去?廖思成住哪儿我都不知道。」
「他在自己家呢,」苏杨说,「这几天廖思成父母过来,师兄搬回自己的地方住了。」
「他父母来干吗呀?」
「不知道……反正你去看看吧,我心里不踏实。」
我只好开车过去了。
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应,邹童上来脾气就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不停地按,直到他过来开门。
「你他妈没完了?不给看门就是不想见,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邹童「腾」地拉开门,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我。
我几乎一下看见他淤青的嘴角:「操,谁打你了?」
69
邹童侧身,老大不乐意地让我进了屋,他磨蹭的锁了门,等他再转过头,脸色那叫一个臭:「你来干吗呀?看我笑话是不是?」
「这是说的什么话,」他的态度让我特别不舒服,真是好心成了驴肝肺,「我还不能关心你了?」
「少在我跟前装蒜,你们还能那么好心?妈的都等着这一天呢,没了江洪波,我就不带好过的。现在你们高兴了吧!」
「喂,你别狗咬吕洞宾,谁不想你好了?」邹童混上来的时候,修养再好的人也是难以消受,我和客户谈了好几个钟头,这会儿已经累的没什么耐心:「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让我进屋干嘛?我贱的呀,上门找骂。」
邹童低垂着脑袋,靠墙直站,气鼓鼓地不说话,隐约地见他鼻翼微微呼扇着,象是要哭了,我不禁心软,想起苏杨交代我的,「师兄这几夫心情不好,你说话注意态度哦!」我语气徐缓地问他:「谁呀?他爸妈?」
邹童点点头。
「怎么搞的,他跟家里出柜了?」
「过年的时候他家里人就有点知道,前两天他回家,给人一逼,就……」邹童邹眉,显得很烦恼,他似乎并不想廖思成出柜,「他爸妈立马追来了,他妈妈没什么文化,一口一个狐狸精,勾引他儿子,说话特难听。我他妈什么时候勾引过他儿子?」
「廖思成什么意思?」
「鬼才知道。」
我去了厨房,弄了些冰块,拿毛巾裹着,给邹童冷敷着,最近真是见鬼,他和苏杨都挨嘴巴子,打人不打脸,这帮彪悍的女人,实在太不仗义了。
「怎打这么厉害?他爸他妈都动手啦?」
「就他妈,跟个泼妇似的,廖思成和他爸都怕她。」邹童拿冰块在脸上滚动,疼得直皱眉:「要不是看她是廖思成他妈,我骂不死她的,刁老婆子,怎遇见她了,真他妈的倒霉。」
「那,你暂时先搬回来住?」
「不搬回来怎么办,俩人不走了,说他儿子的地方,他们要住,要我滚。谁稀罕那破地方,整一块儿还没我的客厅大呢!」
「别气了,先分住一段也没什么……」我本来想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这类,这人脾气怪,一有点儿什么事儿,就绝食,特吓人。
可是还不待我开口问,门铃突然响了,邹童坐着不动,似乎已经猜到是谁,我见他不动弹,只好走到门口,朝外一看,果然是廖思成。
「他来了,开不开门啊?」
「不给开!」
「别闹了,有什么话,还不得说清楚,赌气又不能解决问题。」我劝道,「我让他进来吧!你也不能躲一辈子。」
邹童抱腿缩在沙发里,再不吭声,我当他默认,开了门。廖思成看见我,尴尬地打了招呼以后说,「我来看看他,」
「行,你俩谈吧,我得走了,苏杨还在家等我呢。」
出门给苏杨打了电话,他还在学校,问我怎么样,我累得快散架,只说晚上回家再说吧!
邹童这桩事,外人真是插不了手,这年头哪这么容易找个如意郎君,何况还是男人找男人,让他自己折腾去吧!管多了,还怀疑咱的动机。其实,他说江洪波见不得他好,真是挺混蛋的,他自己心知肚明,TD制药那种企业,哪年不进几个海归的,廖思成还能比别人出色哪里去?要不是江洪波,他能从回国凡事一帆风顺才怪!别人看不出,邹童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他非要往人脑袋上扣屎盆子,那谁都没辙。
不过气头上的话,始终不能当真,毕竟他俩生活那么多年,对彼此的脾气心性是了如指掌的,生气了扯出来骂,大概也是亲近的一种表现吧!上帝保佑,我家苏杨可别跟我那么表达「亲近」。
苏杨的暑假,依旧是充实而忙碌,还没觉得他怎么清闲,已经又开学。
那年秋天来得特别早。
九月中一个礼拜五的晚上,苏杨被教授带去外地开会了,我于是约了许久没见过的王超。他自从结婚以后,象变了个人,虽然他和太太是形式婚姻,可俩人感情还不错,他对太太十分照顾,俨然成了超越性和婚姻的好朋友,我突然发现,其实王超如果爱女人,会是个非常难得的好老公。
我们约在一个叫「梦想」的PUB,刚进门就看见乔真和朋友也在,他冲我招手,我们只好过去。整个夏天,我和乔真也算有些往来,一是我帮他新店找的地址,二是他似乎对我感情淡薄了,真的就是在做普通朋友而已,不象以前,跟我说话,总有点勾引的气氛。
我们拼在一桌,聊了会儿,也是各说各的,他朋友离开得很早,估计有约会,乔真接着也走开,说是上洗手间,却半天也没回来。王超见周围也没别人,问我:「苏杨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话立刻激起我的警觉。自从那次酒醉以后,大飞再不和提半个字,我也不好主动打听什么,但我其实也害怕有些事会传出去,虽然大飞未必说,但苏杨和我的关系,渐渐不是秘密,其实打听刺探的人也很多,而且我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小得让人头疼。
王超凑到我跟前,压低声音:「我也怪了,苏杨和圈子里的人都没交集,最近怎么说他的人这么多?!」
「谁和你说过?」
「好几个人提过呢!」
「提什么呀?」
「说苏杨以前给人包过。」
「操,都吃饱撑的呀!」
「说得可逼真了,跟真事儿一样,你问过苏杨吗?到底怎么回事?」
「没问过,没影儿的事,我才不问。」
「我也觉得不靠谱,当年他可不象很懂这些。不过,听说当年他爸爸出事以后,家里穷得很,奶奶还是个精神病,每年疗养院就得个几万吧?他哪来的钱呀!」
「这个我问过,他说,有个叔叔赞助的。」
我确实问过苏杨,他说是他爸爸以前一个好朋友资助他念高中,大学,还有带他奶奶看病。苏杨在这上面挺坦诚的,说当年没考上高中,后来高考成绩也不怎么太好,能念现在的大学,都是那个叔叔帮忙找的关系。
「这样啊,」王超似乎也没怎么太相信,「那帮人真没品,净瞎说。我告诉你,说不定有人坏苏杨呢,最近有人过分关心他了……」
王超还要往下说,我干咳了咳,乔真正从角落里走出来,我们便打住,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可我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不怎么舒服。说实话,当年追苏杨的过程里,他表现如此清纯青涩,如果真闹出这么桩事儿,那我真是挺咯应的。
没想到这事儿还没完,并且在两个月以后,急转直下。
那时算是深秋,已经很冷了。我在外头开会,顺路去「春天」给苏杨捎了一盒新出炉的「牛角包」,他最近爱吃这个。他在吃的上面很简单,平日里吃的清淡单一,难得有爱吃的东西。我拎着东西出来,开车上了「新江路」,这一代在殖民地的时候,是使馆区,道路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此刻落了叶子,交错的枝杈更加清楚了。我一路开得很慢,「新江路」的尽头就是苏杨教授的研究所,他最近都在那里帮忙翻译资料。
快到的时候,我给苏杨打了个电话,结果他关机了,我心里挺纳闷的,苏杨把我脾气摸得很清楚,他知道我讨厌别人手机关机,几乎从来也不关的,除非是手机没电。我把车停在路边,正考虑要不要下车去找他,正在这时候,我看见远处小花园的角落里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好像是苏杨,他那件宝石蓝的短大衣的颜色,在枯萎的秋天里,很是醒目。
我鬼使神差地下车,过了马路。没敢太靠近,从树和灌木的间隙看过去,和苏杨站在一起的是个中年男人,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有什么争执,那男人想要拉苏杨,苏杨厌恶地推他,他们纠缠了能有二十多分钟,苏杨明显很怕给人听到,说话声音低低的。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杨转身朝我这头走来。
我连忙躲开,他从不远处经过,修长的身影很快过了马路,进了研究所的大楼。隔了一会儿,那个男人也走了出来,边走边打手机,好像在跟别人约地方见面。我上了自己的车,转眼功夫,看见他从停车场李开出一辆破旧的桑塔纳,他的车牌是S市的。
我象三九天掉进冰窟窿,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和无边无际的疼痛,最后都终结在彻头彻尾的麻木之中。说不清楚是怎么开回家的,我孤身坐在沙发里,等着苏杨回来,其实我根本就不明白,就算他回来,又能如何?
70
天黑以后,苏杨打电话,说学校有事,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他生活上很有规律,一旦有森没什么临时的安排,都会电话通知我。九点多的时候,苏杨进了门,有点强颜欢笑地和我短短地说了两句,去洗澡,出来以后,就躲在书房「赶报告」。我带赛文出去走了两圈,回家书房的灯依旧亮着,我经过看见苏杨的侧影,他的电脑上都已经晃着屏保,坐在那儿干发呆呢!
躺在床上,我浑身都象有针扎一样难受,怎么躺都不舒服。等待他主动跟我解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煎熬。其实我心里没底,苏杨也许会隐瞒,他和圈子里的人没有来往,就算外头怎么传,他也活在自己的真空里,根本没预料到我会知道。苏杨曾经很努力地尝试融入我的朋友圈子,我告诉他那是没必要的事,「你做你自己就好,不需要勉强」。他长久地盯着我,似乎在分辨我这话里有多少装大方的成分。
这种事上,我无法装大方。
夜幕低垂,我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苏杨上床已经一点多,我背对着他,闭着眼,他肯定以为我睡着了,坐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面颊上,许久也没移动,然后,他靠近,呼吸可闻,就在我几乎无法继续伪装的瞬间,他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眉端……
第二天早上,我送苏杨去上学,等他下了车,我开出去两条街又绕了回来,他果然没有进去,沿着马路有些匆忙地走,我远远跟着他,转了两个弯,他进了一家工商银行。我隔着马路等他,大约过了半个多钟头,苏杨走出来,书包沉甸甸地,明显装了东西,他伸手叫了辆出租车。
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车辆虽然多,却不拥堵,我不敢跟的太近,车太扎眼,怕给他认出来。出租车停在人民公园的南门入口,苏杨下了车,站在早晨稀薄的阳光里,修长而帅气,总是那么引人注目。可是此时,他耀眼的外型,只让我觉得伤心。
不一会儿,昨天那个男人出现了。苏杨从书包里拿出个银行的白色纸包,肯定是钱,说不好就是他那五十万的定期。那男人似乎想多跟他说什么,苏杨一直躲避,可是他没发怒,也没有激动,始终是淡淡的,最后离开时,还有那么点忧伤的感觉,这让我无法理解和忍受。
我直接开车回家,那本书里的定期存折果然不见了。我不明白那个男人怎么突然又找上他,看来如今过得也不行,是问他要钱来的。不管怎么样,苏杨有历史,几乎是不争的事实,再回头想这几年,他在我跟前清纯如水的行径,我简直象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那以后,苏杨闹心了两天,但很快恢复,大概那男的也没再来纠缠。可是我却没办法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些传言,像一道溃烂的伤疤,我只能将它深深地埋起来,任其在角落里偷偷地溃烂,直到不可收拾的那一天。
71
面对苏杨成了不太容易的事,于是,我开始不更多的时间,花在永无止境的应酬上。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我晚上几乎不怎么接饭局,下班按时回家,哪怕和他吃碗面条,都觉得无比幸福。旁人都诧异,说佟琥是改邪归正了,给媳妇管住了吧?就算给他们捉弄,我都甘之如饴,心想,你们还没媳妇管呢,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
可现在和苏杨一起,总是感到别扭,哪怕是亲热的时候,心里头都怪怪的。苏杨对别人待他的态度特别敏感,我无端的冷淡,他几乎立刻就感受得出来,虽然嘴上没说什么,我能猜到他心里其实在揣测。
有次,我在「九重」和江洪波,还有他几个朋友喝酒,苏杨打电话问我在哪儿,我最近经常回我父母家吃饭,几乎没怎么和他一块儿。我和他说了在外头,他似乎有点犹豫,但鼓起勇气问我:「哥,我能去吗?」
「你没论文要赶?」
「都写完了。」
「那来吧!正好开车过来,我的车在公司。」
「好。」苏杨爽快地答应。
都说无巧不成书,依我看,现实里比书上的巧合还多。我几乎刚挂电话,就看见乔真走进来,他几乎一下就看见我,笑着走了过来。
「你也在啊?」他席盈盈地说,好象是碰上什么好事,「我来过几次都没见过你,经常来吗?」
「还行,江洪波喜欢这里。」
我本想三两句把他打发了,结果找他来的人,竟然是江洪波的朋友,和我们一个包间里,要是以前,我是肯定立刻想办法走人,省得苏杨看见瞎寻思。苏杨似乎很在意我和乔真的关系,保不准当年乔真找他的时候说过什么。可现在,我又不怎么太担心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自己又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果然,苏杨一走进来,看见坐在那里的乔真,就有些不自在,整晚也没说什么话。他本来就和这些人不熟,加上也不是特别擅长应酬的人,坐在我身边,喝了点啤酒,一直很沉默,除非有人主动问他问题,他才开口说两句。
我多喝了两杯,走出「九重」的时候,脚步稍微有点虚浮,苏杨紧紧挨着我,似乎我一栽歪,他就能立马扶住我。可是,我头脑很清醒,虽然心里烦,我很小心地避免喝醉,就怕自己说错什么,捅了马蜂窝。一路上,他边开车,边不停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儿吧,哥?要吐跟我说啊!」我开了车窗,初冬冰凉而干净的空气吹上脸颊,稍微缓解了闷在胸口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