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5时谁阿?」邹童的声音低而平稳地传出来,「给你发的短线。」
「你还知道那是我的手机?」听得出江洪波很不高兴,「我查过你的手机吗?」
「我又不偷人,还怕你查手机?」邹童平静地说,声音冰冷而讥讽,「也没你的聪明才智,小情还有排行呢,是老五,还是姓伍阿?」
「你行了阿!」江洪波伺候他生病修养这一个多月,那些已经磨得差不多,今天显得格外不耐烦,「不就是个短信吗?你扯到哪儿了?」
「我扯远了吗?江洪波,你心里头的小算盘,还要偷偷拨多久?你真当我瞎了,是不是?」
两人没一个人让的,眼瞅着就要吵起来,我连忙上去灭火:「一人少说一句吧,这么大的人,吵什么吵呀?跟过家家似的。做饭做饭,我都饿了。」
邹童转身站在水池边儿生闷气,不说话了。我跟江洪波眼神交流,示意他赶紧哄一哄,这人也在气头上,看人短信确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况且江洪波在外头,哪有人敢给他气受?都攒着放家里受了。
他无声的叹息,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走到邹童背后,搂住他:「干嘛呀你,说犒劳犒劳我,不能做到一半不管呢,你一撂担子,我跟虎子就挨饿了。」
我从厨房里退出来,听见江洪波温柔的中音还在安慰的邹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沉默的,寂寞而无奈。我说不清那一瞬间,心理什么感觉。
过了两天,我在「可人」吃饭的时候,正赶上江洪波也在,我刚好要走,被他拉住了,也跟我说两句话。我们去了三楼的VIP,四周没别人,和安静。
「你这几天,都去看看邹童。」他听起来特别烦恼,皱着眉,都显老了。
「怎么了?不是哄的挺好的?」
「两天没吃东西了,劝也不吃。」江宏波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话,他还算听得进去,你跟他说说。」
我心想,邹童认定的,谁说得听啊?我说不说那不都白搭?不过,沃野没好意思推辞,江洪波看起来挺发愁的,我知道有时候邹童发起疯来,他也不知如何对付。
「说不定他气两天就好了呢!」我安慰他。
然而,事情并不象我想的那么容易,在我打算劝和的那一天,两人之间积压已久的风暴,终于爆发了。
24
苏杨已经放假了,因为缓考了两科,都在家里学习,他挺用功的。我只说跟江洪波有事谈,他也没有多问。我不想让他知道太多邹童和江洪波的关系,怕他怀疑。因为快过年,公司人心惶惶,没什么大事可忙,我有好多天没正经上班了。
「那我等不等你吃午饭呐?」他坐在沙发上看书,赛文枕着他的大腿。
「不一定,我给你电话吧!也许出去吃。」
「哦,好。」他顺从地点点头,「小心开车啊。」
心里暖流荡漾,我渐渐地,依赖上苏杨在身边的感觉,他的到来,象早春的阳光,投射进我冬眠般麻木的生活。
江洪波给我开的门,行色匆匆地:「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他,他吃的胃药没了,我去给他买。」
「饭都不吃了,吃药有什么用啊?」
江洪波欲言又止,没时间应付我,匆忙出门了,这次他没有忘记拿手机,吃一堑长一智,跟邹童生活的日子,让他越来越谨慎了。我走过偌大的客厅,在邹童卧室跟前敲了敲门。
「是我,邹童,我进去了啊?」
邹童半坐在床上,脸色煞白。他皮肤本来就白得很,这下是有些惨然无色,挺吓人的。见我走进去,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看他的专业书,没说话。
「干嘛呀?又不吃饭了?」我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折腾自己有瘾吶?刚出院,就嫌家里不舒服,还要再回去?」
邹童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突然问我:「你见过伍吗?」
「见过呀,」我半真半假地说,「他是伍维的弟弟,饭局上遇见过。」
「讨人喜欢啊?」
「这我哪知道?都没说过话。」
「你还跟我装傻?」
邹童瞥我一眼,在他跟前说谎不上件容易事,这人眼尖得随便就能瞧你心里头似的。幸亏我确实跟伍可不熟识,不然今天我非露陷儿不可。
「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我发誓,「真的没交情,都没接触过。」
「他有什么好的,把江洪波勾得五迷三瞪的?」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可那股子轻蔑就象冰刀一样刺人。
「怎么又犯疑心病了呀?」我赶忙放松语气,「他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为公司的事操心,就是为你的身体劳神,哪有空去拈花惹草啊?」
邹童沉默着,我趁热打铁:「别这么在床上赖着了,洗个澡,去客厅做吧!中午带你出门吃饭。」
「你们最近是不是都混‘可人’?」邹童起身,坐在床沿上找拖鞋,我给他递过去。
「是啊,朋友开的,去捧个场。」
「‘可人’是伍可开的,你会不知道?」
我登时楞了,确实不知道!
「不可能吧?‘可人’那么大的买卖,他一个小编辑……」我说着,自己就咬舌头了伍可是伍维的弟弟,钱怎么可能成问题?
「江洪波开始找门当户对的了呢!」
「你这么说,可真是冤枉他,‘可人’保证不是伍可一个人的,我朋友说是他开的,不会乱说,顶多伍可有小股份。再说,江洪波是我给介绍去的,我不知道的事儿,他更不可能知道了!」
江洪波回来见我站在客厅,正朝楼下看,走到我跟前,悄声问我怎么样。我让他自己听,浴室的流水声隐约地穿来,邹童洗澡呢。江洪波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你行,他说。
「出去吃顿饭,就和好吧!别闹腾了,累不累呀?」我小声地跟他商量。
「我哪跟他闹了?一个人唱独角戏,没辙。」计划内身上带着外头的凉气,直刺激鼻子脆弱的粘膜,外头可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
邹童走出来,头发只吹了半干,他行动有些迟缓,摇摇欲坠的小模样让人看着怪心疼的。他回身找大衣,江洪波给他送到跟前,问他想去哪里吃。
「谁说带你了呀?我和佟琥去吃。」邹童不急不缓地说话,这人厉害在,他根本不用高声跟你大喊大叫,就能把你气个半死。他嫌说的不过瘾,又加了一句:「我们去‘可人’吃。」
‘可人’江洪波的脸色变了又变,这人也不是三好老公,脾气压不住的时候,说动手就动手的。这会儿简直是千钧一发,眼瞅着就要忍不住,邹童却不压事,大胆地面对着怒火中烧的江洪波,说:「‘可人’那头,是菜好吃,还是人好吃啊?」
「这事你还有完没完?」江洪波破口而出,「我他妈要是跟伍可有染,出门给车撞死!」
「你怎么操他我都不在乎,可是你心里不能有他!」邹童也不管不顾,跟江洪波正面干上了,「你别在我面前发那些没有用的毒誓,老子又不是当年十七八的不懂事!」
「你现在懂事?你还不如十七八那会呢,越活越回去!」
「后悔了?江洪波,外头年轻的,漂亮的,有钱的,到处都是,挑到眼花,跟我玩够了吧?」邹童声音降下来,说的话,也不只是在伤人还是在伤己。
「别提那些有的没的,俩人在一起,成天猜来猜去你不累啊?」
「当我爱捕风捉影?你扪心自问,对伍可是不是动了心!」邹童的语气不再是痛心疾首,甚至是无可奈何的:「你要是爱上他,我不会占着你的床不动窝,我给他让地方!」
江洪波胸口起伏着,他没有再发火,这件事在他俩之间似乎已经纠缠有段时间,已经度过了爆发的阶段,他们都显得疲惫不堪。江洪波朝后退,掏出烟,坐在沙发上闷头抽。我夹在中间尴尬得不行,还好他说话了。
「这么过下去就没意思了,邹童,你要是想,咱就分了吧!」
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我连忙制止:「扯什么呢!气头上别乱说话。」
邹童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他的手细细地垂着,在午后的阳光里,几乎都要透明了,他的悲伤,象奔腾的潮水,从他每一根神经的末梢渗透出来,屋子里每一寸空间,都嗅得出来。
这样的邹童,让我吃惊。
他没说话,转过身,平静地朝门口走去,我起身过去拦住他,希望江洪波说点什么挽留,结果,那人石头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佟虎,」邹童轻轻地对我说,「你让开。」
「别当真……他气头上……」
我的话没说完,邹童身子一软,突然栽倒了。
25
邹童心力衰竭,昏迷了两天,没日没夜地挂水,两只手都扎烂了。江洪波跟这家院长熟悉,谈论病情的时候很镇静,不借慌乱。除了跟主治医生谈话,其他时间都静静的坐在邹童身边,不离左右,沉默无声。
我陪到晚上,明白这种情形之下说太多,反倒弄得江洪波烦躁。中途我大姨打电话来,问他怎么好长时间也不回家吃饭。他不怎么想讲话,我就帮他听了。我大姨虽然没说的明显,但感觉就是嫌弃邹童老是生病,给他儿子添麻烦,她有时候真是挺冷酷的。
「你家里不还有人吗?回去吧!我自己就成。」
「晚上也别陪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看情况吧!」
我觉得他很可能自己陪一夜。
江洪波和邹童的事,让我格外低调。他俩一起八年,我看着他们叽叽歪歪,打打闹闹,倒是头一回听见「分手」的话从江洪波嘴里说出来。感情这种事未必就是旁观者清,没人知道身临其境的话,自己会怎么做,怎么选择。口之巨人,行之侏儒,并非有意而为,只是我们常常会,高估自己。
回到家,苏杨已经自己煮了面条,吃饱了。跟邹童不一样,他不怎么会做饭,而且在这上面,将就得让人瞠目结舌。幸存至今,大概多亏罗建梅念叨他。
「怎么不等我吃饭?」我进门,看见他急忙地收了电话。
「哦,我看挺晚了,你也没回来。」
「中午就没吃,饿了是不是?」
苏杨笑了,没正面回答,估计就是。他很少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他是那种对手机没有感情的人,但他似乎跟别人又经常用的。我也说不清苏杨对我什么感情,其实我认可也接受了他的秘密不跟我说的习惯,和说心里话,有时候看到在电话上神神秘秘,我还是挺不舒服的。
「哥,你不说最近不忙吗?怎么这么晚回来?」
「江洪波的朋友病了,我过去看看,又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还没醒。」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不过也没打算往下深说,立刻换了话题:「哥尼饿不饿?」
我其实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还真是觉得饿了,不过外头太冷,也懒得再出去,去厨房随便弄了些速冻的东西吃。冰箱里其实好多东西,阿姨固定的都会往离补充些速食的备粮,但是苏杨也没碰,我看垃圾箱里的袋子,他就是了碗泡面。
我在厨房吃完,发现苏杨不再客厅,走廊里的卫生间亮着灯,门也没关严,我走过去看,他正蹲着,给赛文洗完爪子呢。这人照顾自己不咋的,但是对狗还真细心。他手还没好呢,已经开始张罗着给赛文刷毛洗脸的,也奇怪,我家的傻狗老实得让他摸索,对他格外信任。
苏杨没注意我在门外,袖子高高挽着,他的胳膊和腿都格外细长,他让赛文把爪子搭在他打着石膏的右手上,小心地给他磨指甲。然让我吃惊的是他左小臂上那一块奇怪得淤青,跟别人掐了一样。
26
「你胳膊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苏杨低头瞅了瞅,完全没当回事:「可能是不小心磕哪儿了吧!」
这不是我第一次发现他身上有伤,他总是拿磕碰来搪塞,我也不怎么太追问,他确实有些疤痕体质,碰一碰就容易淤青。可不知为什么,今天我就觉得格外蹊跷,就是想刨根问底。
「碰哪儿了呀?」
「我怎么记得,我就这样儿,不禁碰,明天就好了。」
「不是有人欺负你,你不跟我说吧?」
「都这么大,谁欺负我啊?」苏杨笑了,好像我的担心多余得幼稚可笑,「你当我是小孩儿,还打架斗殴的。」
我没再问,跟他一起,在洗手间给赛文梳毛。赛文特喜欢这一招,一舒服,就是满脸的贱样儿,看得我心里直乐,刚刚那点儿不愉快也就悄悄地溶解了。
「你要是有什么难事,得跟我说。」睡觉前,我站在苏杨的卧室门口,对他说,「哥能帮的,就一定会帮你。」
苏杨洗过澡,皮肤红瑞而光滑,他点点头,目光透露出一股难言的感激,象是昏暗的夜色里,忽然闪过的星光。
「我知道,谢谢你,哥。」
两天后,我带苏杨去医院拆石膏,片子显示他恢复的很好,就是手臂吊了那么久,肌肉有些萎缩,使不上劲儿。医生让他握拳看看,苏杨按照医生说的做,他的手很大,手掌薄,手指长,指甲秀气而有光泽。上帝就是偏心,帅哥连细节都会长,哪里都不糊弄。但是王超说,手掌薄的人,命不好,我忘了问他为什么。
从医院里出来,我让苏杨在车上等,我去超市买烟的时候,给江洪波打了个电话。江洪波说邹童已经醒了,精神还行,不让我去看,说让他歇歇再说。我觉得他俩现在需要些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去打扰。刚挂了电话,王超这追命的就来了。
「我说你最近忙什么呢?把兄弟都忘了呀?」
「家里事情多,没空儿。」
「算了吧你,我看你是家有仙妻,怕不看紧了,回头弄丢了吧!」
「你少叽叽歪歪,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歪头夹着手机,掏出皮夹找钱,那收银的小姑娘偷偷地掩着嘴笑,好像我脑袋上长俩角似的。
「吃饭吧,老长时间没看见你,怪想的。」
「这话说得可真假,」我无情地拆穿,但也没有拒绝,「成,我本来要带苏杨去吃‘江南水乡’,你有兴趣不?」
「你不怕我把你的小直帅勾走啊?」
「那怎么可能?」我继续跟他扯,「苏杨又不瞎。」
「哎呦,您这话说的,真是损到家了。」
他就是这么个欠收拾的人。
我其实不怎么爱让苏杨和王超见面。以前两个人不熟还好,表面样子都还装得来,一旦关系不再陌生,王超那人挺轻浮的,我怕他坏事儿。但偶尔见一次,应该不至于怎么样。况且,苏杨也知道我和王超关系好,如果老不见面,弄得我好像故意做姿态似的。
「江南水乡」的老板是个宁波女人,说起话来,跟唱歌一样动听。她跟我和王超都熟悉,寒暄过后,就送我们到楼上,那里有个我最喜欢的VIP房间,视线很好,整面墙都是窗户,外头就是「嘉宁湖」冬天壮阔的水域。
刚坐下苏杨就去洗手间,让我帮他点,我正看着菜单,王超突然伸过头,跟我说:「‘悍马’也在啊!」
「哪个‘悍马’?」
「装糊涂不是?」王超啧啧地,「追邹童那个啊!」
「哦,没注意,外头那么多车。」
「靠,那么招风的车牌,你见过几个啊?」
我心里琢磨着江洪波和邹童的闹心事儿,不爱在这种扫兴的话题上浪费时间,让他赶紧看看要吃什么。苏杨回来了,手上还是湿的,他不怎么爱用烘手机,垂在桌子下晾着,那姿势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