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第一卷 云聚——燕回

作者:燕回  录入:03-04

“茹姐姐,你让我帮她,可即使不考虑得罪太后的问题,我又有什么理由来帮她。太后恨她,难道我就不该恨她吗。”终于说出心中所想,知道会让茹姐姐难过,可是我终有自己的立场,让她早些绝了念头也好。

茹姐姐没有看我,低下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可我却感到掌心中她的手指轻颤了两下,我不由微微使力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掌心粗糙,还有一些细小的裂纹和薄茧。当初可不是这样,那时这双手,温软腻滑,我的手被她牵住,感觉就像裹在最细柔的丝缎中……只三年不到而已。

想到这儿,我有些心软,劝道,“茹姐姐,算了,这两年你如此尽心服侍她,也尽足了主仆之义,不必太难过。”

她没有回答,却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为何要来。”

“我只是不放心你。”

闻言,她抬起头,看着我,淡淡一笑,道,“那谢谢陛下了。”

我见她反应如此平淡,却有些心惊,迟疑道,“茹姐姐,你,嗯,你……”

“陛下是想问我在你这里碰了壁,还有什么打算没有,对吗。”

“不错,你……”

“陛下放心,我没那个本事,能给你们惹出什么麻烦。像你刚刚说的,我已尽力,此时,只看老天爷的安排了。”说到这里,她神情愈加从容平静,没了刚才的焦急凄惶,到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看着她反常的表情,我心中一跳,猛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茹姐姐,你可不要做傻事,千万别搞什么以身殉主之类的,不值得。”

她抬眼看看我,一笑,却没回答,从我手中抽回手,站起身,道,“陛下能来看奴婢,奴婢感恩不尽。”说完,敛衽一礼,又道,“陛下事忙,早些回宫吧,奴婢还要去伺候自家主人,就不送了,陛下走好。”说完,再不看我,转身就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默认?想到这儿,我心下大急,连忙赶过去,拦住她道,“茹姐姐,你可别糊涂,茹姐姐……”

她停住脚步,冲我又是一笑,“我不糊涂,我现在很清醒,非常清醒。”言罢,绕过我,走到屋门前,拾起盆,径自去往厨下打水。

我站在原地,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看样子,茹姐姐竟是已经下了决心。她一向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认定的事,极难劝转,可是再难,我也不能任她为个当死之人枉送性命。这时,茹姐姐已端了水,转回来,正要进门,我连忙抢过去,挡在了门口。

“陛下,请您让开。”

“不让,除非你答应我不会寻死。”

“……好”

“……你骗我”

“陛下既然不信,又要我答应什么。”

“我……”越急越找不出话来,我额头汗都出来了。

“陛下请让开,即使只是一盆水,端久了也是很沉的。”

“对不起,茹姐姐,”我连忙伸手抢过水盆,“我帮你。”

她没拒绝,放了手,看着我,眼神复杂,半晌,轻叹一声,道,“我要去照顾娘娘了,陛下要进来吗?”

我还没劝服她,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弃,便应道,“好。”

说完,我稍一侧身,让开路,茹姐姐上前推开门,当先进入房中,我端着水,也迈了进来。

室内光线昏暗,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完全适应。房间很大,陈设却十分简陋,仅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四面窗纸早没了,只用木条横七竖八地封住……这里,比我和母亲住的时候,可要糟多了。

没错,当初我和母亲住的就是这间屋。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没用三十年,当初把我和母亲送到这里的人,自己就住了进来,这可就叫现世报?

茹姐姐从我手中接过水,走到床边,我也跟了过去。

当我终于能够看清床上那人的时候,我再也走不动了,盯着那里,只觉背心发寒,头皮发麻。

只见那人,骨瘦如柴,鬓发苍白,眼窝深陷,肌肤枯槁,到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她的样子虽可怕,但让我惊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我真没想到,短短三年,竟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11.说服

床上那人自然就是王皇后了,只是,这怎么可能。

在我印象中,若论仪态风姿,这世上再无人能如她这般,配得上母仪天下这四字。王皇后姿容绝世,仪态万方,举止雍容端庄,谈吐优雅得体。无论在多少女人中间,她永远是最耀眼的,卢妃清婉淡雅,和她相比,少了几分威严大气,母亲娇媚可人,和她相比,缺了一点从容高华……她便如国色天香的牡丹,此花一出,万花失色。所以,虽然父皇后宫妃嫔众多,对她却一直敬爱有加,任后宫波诡云谲,她一直稳坐正宫之位,如果不是最后出了那种事……

不过,正因为她如此出色,任何人在她面前总不免会有自惭形秽之感,加之她出身氏族大家,天生便有一种威仪气度,又贵为皇后,所以,很少有人在面对她时,可以从容自在,不生敬畏之情。因此,我当年最怕的就是她,每次去见她,都会紧张好久,在她面前,我总是诚惶诚恐,举止失措,结果回来便被母亲骂,然后下次就更糟。现在想来,我的表现也不过和一般人一样,顶多稍微有点夸张,母亲骂我胆小畏缩,没见过大场面,实在有些过分啊。更何况,母亲每次被她召见的时候,还不一样紧张的要死,在殿里转来转去自言自语,磨磨蹭蹭半天才敢出门。哼,还说我……不过,现在想明白已经晚了,这种抱怨说出来,母亲,也听不到了。

说起来,王皇后让人畏惧,主要是她骨子里的威仪所致,她话虽不多,但开口时,倒都是和颜悦色,从未有过大发脾气的时候——这点可比我的臭老妈强多了,动不动就摔盆砸碗,有时还会撒泼打滚——即使在除去我母亲品级的时候,也不过淡淡一句话,神色都未动过一下。后来被我母亲用那样粗俗恶毒的言词咒骂,竟也只是微一蹙眉,起身离去而已,风度真是无人能及。

有些人的高贵骄傲是表面上的,一遇大事,原形尽现,而王皇后的高贵骄傲则是烙在灵魂血骨之中的,这一点,在最后那件事中,表露无遗。那时,王家全族被诛,太子被废,她也被贬为庶人,将永囚冷宫,而这一切,当她接旨的时候才知道。那时,人人都以为她会哭嚎,会哀求,会咒骂,甚至寻死觅活也不意外。可是,没有,她只是瞬间苍白了脸,然后闭了闭眼,再后来,睁眼,叩头,谢恩,接旨,礼节丝毫未差,风度一如往昔。当她除去后冠,褪去华服之时,高傲绝艳仍使人不敢逼视。在那一刻,我想任何人都会不自禁为她的气度风华所折服,如我一般,那时的震撼,终身难忘。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命运摧人,一至于斯……

良久,我都未能从再见王皇后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觉心中混乱茫然,呆呆立在屋中,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茹姐姐一直在忙,偶一回头,看我戳在那儿一动不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停了手中活儿,轻笑一下,道,“怎么,吓着了?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然后,看看她,扯扯嘴角,好像又要笑,可是,那个笑容到一半就僵住了,后来,泪就下来了,接着,茹姐姐一下坐到床沿上,开始掩面而哭,却是号啕大哭。

我顿时手足无措,坐到她旁边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而且也根本插不上口。

只听她一边哭,一边叫,“这回你满意了!看到她这样,很解气是不是,够不够,你们满意了吗!够不够,够不够……”

我没想到,茹姐姐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候,可是我很能理解,这个时候,我心中也正如她一般混乱不堪。

是啊,够不够,够不够呢……即使她曾做过什么,如今人已变成了这样,我却还是不肯放下,到底对不对呢……是不是可以放下,可是,母亲她觉得够不够呢,到底应该如何……

耳边仍是茹姐姐的哭喊,我只觉脑中嗡嗡直响,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茹姐姐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然后,一张嘴,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吓坏了,却见茹姐姐捂住了口,不再大声哭喊,只是抽泣流泪,那泪一串串滚落,竟像要把我的心也灼化了……

终于,我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好了,茹姐姐,你不要哭了,我答应你。”

茹姐姐却并不理我,仍是低声呜咽,我轻叹一声,放缓口气,道,“茹姐姐,我这就下旨召御医,你别着急了好不好。王皇后未见得会有事,你先不要太过伤心,弄坏了身子,好不好,茹姐姐……”

好一会儿,茹姐姐的哭声渐止,她回过头,看着我,道,“对不起,奴婢失态了。先前是奴婢逾越了,陛下不必为难。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奴婢如今已不想强求了。陛下请回吧,别再过了病气。”

我摇摇头道,“茹姐姐,你不要再和我赌气了,我这就下诏……”说着,我四下寻觅,只见桌上恰好放着纸笔,就起身写了一道手谕,盖上私章,想要交给茹姐姐,她却低了头,并不理我。

我叹口气,出门大声招呼老李,老李应了一声,匆匆赶来,我把手谕交给他,叫他找人少的时候,悄悄请位御医过来。

老李连连称是,飞快地跑了,我又叹口气,一回身,却见茹姐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身后,我望着她,她低下头,盈盈下拜,庄容道,“陛下洪恩圣德,奴婢没齿难忘,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奴婢也代我家娘娘,谢谢陛下的宽仁。”

我摆摆手,扶起了她,道,“茹姐姐,你如此客气,难道还在生我的气?这话可是太见外了。”

她直起身,温颜一笑,道,“是,是我说错了。不过,真的谢谢你……我知道这样做让你为难了,不过,我也是真的没法子了。若是让你因此与太后生了嫌隙……”

我看看她,也笑,“不会的,没关系。”

听我这么说,她神情一松,道,“那我就放心了……瞧瞧我糊涂的,你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屋里闷,你在院里稍稍坐坐,我给你倒点儿水。”说完,她转身要去倒水。

我拦住了她,道,“不用了,茹姐姐。你也歇歇吧,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

她点点头,于是我们又在院中回廊下坐了下来,只是,气氛和刚才截然不同。

12.恩情(上)

我们两人坐在廊下,聊着闲话,茹姐姐笑语温言,神情安适,而我却心不在焉,神思恍惚。

终于,我打断了茹姐姐的话,轻声问道,“茹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同意?”

茹姐姐的声音一下子停了,脸上笑容瞬间褪去,望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见到她的反应,我低叹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她。

我知道我不该问,就像安信说的,做人糊涂点好,而且,不该做的我也做了,再问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知道是知道,做不到还是做不到。道行还是浅呢,我是真的想忍,可也是真的忍不住啊。

我再抬眼,静静望着她,接着问道,“茹姐姐,最近王皇后病重,你忙得甚至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又哪会有闲情逸致练字吟诗呢?在冷宫,纸笔可不是能够常备之物,这一点,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更何况,墨已研好,笔还是湿的……茹姐姐,你一直在等我来,等我同意吧?可是,为什么你这么确信,我会同意呢?是因为,我的一切反应都在你的算计之中,而一切应对之法,你也都想好了,对不对?”看着茹姐姐越来越苍白的脸,我心中在叫停,口中却一刻不停。

为什么要这么尖锐呢,明知道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心中却是这么痛,被亲厚信任之人,算计利用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知道不应该,可我的声音仍是一字字迸出来,像利箭一样,伤了她,也伤了我自己。

“茹姐姐,你先是用话试探我对你的感情,待确认之后,又故作姿态,让我以为你会自杀殉主,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逼我让步。当时情急,我相信了,可是此时想来,我却明白,即使王皇后死了,你也不会自杀,因为,这世上还有你在意的人,对不对?后来,你又带我去看王皇后,因为,你十分清楚我的性子,我的心肠总是不够硬,见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心软。这时,你再以情动之,很容易就成了,对不对?”

我终于停了口,强迫自己硬下心肠,静静看着茹姐姐。

茹姐姐苍白着一张脸,听我说完,好久,惨然一笑,道,“没错,你全说对了。是我小瞧了你,陛下真的长大了……可是,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帮我。

听到她终于承认,我心中又是一痛,低声道,“茹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却是将你当作亲人的,见你如此煞费苦心,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失望……茹姐姐,这一点,你也明白,对不对。”

茹姐姐嘴唇轻颤一下,低下头,我以为她就要流泪了,可是没有,她只是用手死死攥住了衣角,涩声道,

“我知道我很卑鄙,仗着原来帮过你一点小忙,仗着你我之间的旧日情谊,还有你的宽厚仁慈,明知道这样会给你带来麻烦,我还是这么做了,枉你还叫我一声姐姐……我知道我在逼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不过,即使你从此当我陌路,只要你帮我了这一次,我也不后悔。为了娘娘,即使再重来一遍,我仍会如此。”

“为什么?”我不禁大叫出来,为什么,难道我如此珍惜的这份亲情,在你看来竟可如此毫不在意吗?我心中激愤,连声逼问,“为什么,茹姐姐,为什么?为了所谓的主仆之义,值得吗?”

她却没有回答,转过头,望着远处的白云,轻声道,“陛下,您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我糊涂了,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她也并非真的等我回答,倒像喃喃自语一般,悠悠道,“我姓王名茹,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来姓名。王是跟娘娘的姓,这不新鲜,很多人家仆婢都是如此。对主人来说,这是为了让下人明确自己的归属,牢记自己的身份,对下人来说,则是表现忠心的方式。可是,我改姓王,却不单为显示忠诚,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抛弃原来的姓氏,以及所有过去的一切,因为,是那一切首先抛弃了我……而我名茹,这个茹字又很多意思,陛下知道我用的是哪个意思吗?”

我已经听傻了,完全不明白她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

她看我一眼,自己就接了下去,道,“茹有一个意思,是,食物,我用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六岁那年,家乡一场大水,方圆千里尽成汪洋,侥幸活下来的人,却又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人们漫无目的向可能有食物的地方流浪,可是,哪里都一样,除了水,就是一片废墟。开始的时候,路上还能找到野菜田鼠之类,可是后来,连草根树皮都很难找了。每天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饥饿,无论是睡是醒,无论何时何地,饥饿总是如影随形。慢慢地,开始有人死去,越来越多,可是,没有人悲伤哭泣,饥饿已经让人完全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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