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庆军大营向北拔了五十里。今日只是行军布营,明日正式攻城。
大颗大颗晶莹的汗水沿着清珂鬓际,锁骨处,背勾处流下。清珂身上几乎重要穴位颤着微闪白光的银针。万针刺骨,万蚁噬心的痛楚,酸麻让人恨不得此刻就死了,也不愿再遭受这罪。汗水不停歇,时间仿佛亿万年般漫长。
“除了尸体和我,你是我行针过穴的第一个实验品。”云钥背对着清珂,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这是最后一杯凛香了。原以为带的够多,没想到喝的这么快。清,你可害怕?”云钥转身,“一不小心把你给废了?”
“没,想,过。”强忍痛楚的沙哑声,清珂艰难地动了动唇,“我信你。”
云钥没什么反映,若无其事道:“每日一次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还要持续漫漫两三个月,是人都撑不下去。你若不想继续,我也不会勉强你。”
“你要弃了我吗?”清珂心神大震,气息不稳,当下喷出一口鲜红。对抗痛楚,极耗心神,行针过穴又要凝神,云钥这一激,清珂被引的心神大乱,经脉里几分激活的内息互冲,激的体内淤血排除体外,反倒因祸得福。
“就算我放弃自己,也不会放弃你。”云钥看了看鲜红里微小的暗红血块,微微一笑,“你不觉得现在身上痛楚少了点吗?这转移注意力,也是减轻痛楚的一种方法。”
清珂神色缓和许多。这身子再痛,再折磨也比不上这心受伤来的痛苦啊。
“身边缺了几位药,现在局势紧,军营里希献小子的人,寒他们进来也不便,路程有点远,我出去三天。”云钥开始收针,“这三日不能给你过穴,这瓶药效果虽不及行针,也耽误不了疗程。”
“不是只针灸就可以吗?”清珂有点急,“你不必去。”
“嘿嘿,这么快就成怨妇了,哦,不对,是怨夫。”云钥身子一侧,险险避过清珂凌厉一拳,虽然清珂功力未恢复,这拳打在身上肯定也不好受,“谋杀亲夫啊。”云钥怪叫。
看着嘴上得了便宜的少年,清珂担忧道,“我总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钥,你别去。”
“针药双管齐下,好的快些,我可舍不得你多受几日苦。”这能逼疯人的痛楚云钥拿自己实验时可是深有体会。
“我忍的住!”清珂近乎发誓。
“若不是这药护着,你这唇早咬没了。”云钥挑了点药粉,抹在清珂破损的唇上,“我会回来,等我三天。可不许勾引人!”云钥一记警告眼色,弄的清珂哭笑不得。
第一日,骄阳,无风。庆蒙两军交战于北州城前的户野,各有损兵,庆军无获。
第二日,风劲,云密,战马鸣嘶,金戈遍野。庆军死伤未知。
第三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消失于地平线,一骑人影翩然进入庆军阵营。
“清,我这不回来了吗,可没少一根头发!”少了一根你也看不出来。
清珂无奈一笑,人是平安回来,可三天前心里的沉重依然还在。
未几,前线来报告,蒙加突袭庆军前线后营地带,成功掌控。后继不力,前线兵败如山倒,炀王率三千兵士突围,监军重伤,其余将士殁。
消息一传开,后营一时骚动,清珂军纪论处几个带头兵士,才镇下来。等姬云岫与后营会合,为防蒙加夜袭,连夜拔营,败退荆鹿城。
夜色十分,伤兵黔默,战马哀鸣,大旗于火把照亮处无精打采。
一路照顾着奄奄一息的安为年,难道清珂的心绪不宁是指庆军兵败?云钥沉思。
…………………..
荆鹿大营
大家寒暄过后,大营沉寂,不同寻常的压抑。出师不利,兵败回营,这气氛也不会这般诡异。
“蒙军怎会绕到前线后,切断前后方联系?”副帅熙宁雷霆大怒。
“副帅,莫非是出了内奸?”一个八字胡的中壮年汉子粗声道,“若非有人通风报信,蒙加狼怎会从义山出现,突袭我军?”
“申将军不可随便惑乱军心。”姬云岫淡淡道。
“炀王,此次兵败如此诡异,就像落入别人套里,肯定是内奸把我军阵营布局卖给蒙加狼!照攻城日和阵营布局后日子推算,此奸定是在我们出兵时与敌方联系。炀王若是不信,可查查攻城这几日内可有人离岗!”
这八字胡面熟,云钥想起正是定荆鹿时提反对意见的申千。眉微拢,今天这唱的又是哪出戏,自己不知又要出演什么角色。
“既然想不出什么原因,就按申将军意。来人,查!”副元帅熙宁厉声。
营外兵士匆匆离开的跑步声,给此刻平静的大营平添了几分紧张。
蒙加对北州地形熟悉,能人不少,能想到如此突袭也属正常,何以一口咬定有内奸。云钥默默看着不远继承了宰相相貌的熙宁,自己在姬云岫封王时借过剑的人,开始忧虑,这出戏是专门为自己唱的吧?
“清,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云钥看了看身边一脸深沉的男子。
清珂不动声色伸过手去,紧紧握住云钥的手,袖子宽大,遮盖两人握着的手,旁人倒也没发觉。清珂轻轻道,“我在。”
云钥眸里浮起温暖的笑意,紧紧回握。至少有你在,我不会孤单。忘记两人有多长时间没这样牵手了。
“报!”进来的兵士打断两人的感情交流,“副帅,这是前几日离岗人的名单。”
申千接过,送到熙宁面前。熙宁扫了下,“申将军,你给众将领传阅。”
就算有心理准备,接触到那些看了名单后将领们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眼神,云钥眸里还是渐渐透出寒色。传到云钥手里,六个名单中自己的军职赫然在内,与其余五人不同的是,自己的离岗原因不明。
云钥冷笑,自己离开虽然说不上如何保密,但凭值勤处绝对不可能查到自己的行踪,分明是有人跟踪自己。这出戏看来很精彩。
“左督军,这名单里只有你的离岗原因不明,可否给我们解释下。”
“身边缺几味药,出去办了下。”云钥淡道。
“军医处没有吗?”
“宫里头都没有,军医那又怎会有。”云钥冷哼。
“怎么刚好选了那三天?”
“是我的伤不能断药,左督军才会这么急给我去办。”清珂寒着脸,“你们怀疑左督军不成?”
“时参将,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有疑问的地方总是弄清楚的好。”熙宁也不恼。
“对啊,时参将有没想过左督军为何能轻易把你从蒙加狼那带出来?”申千一脸你要相信我们的判断能力神情。
清珂一楞,自己确实没问过云钥用了什么手段带自己出来,因为自己相信他的能力,不由冷声问道:“你知道?”
第二卷 铁马金戈非迷梦 第三十七章 是谁有心设计谁(二)
清珂一楞,自己是没问过云钥用了什么手段带自己出来,因为自己相信他的能力,不由冷声问道:“你知道?”
云钥笑吟吟地看着申千:“申将军对云钥很关注啊。”
申千也不理会云钥的冷嘲热讽,“时参将,据申某所知,左督军起过蒙加的同心共血誓。”
云钥眸色瞬时一深,帐内将领的目光聚焦到云钥身上。“左督军,可有此事?”熙宁顺势问。
“副帅和各位可是怀疑云钥?”云钥淡淡道。
“起过誓的人左手无名指若接触鲜血,左肩处就会出现黑色陈菊图案。”申千继续补充。
云钥瞳孔一缩,图案并不是黑色陈菊,只是小一号的耀夜罢了。轩辕仲也曾告诉过自己,据说起誓人身体有这反应还是从陈元洛诅咒后开始出现。虽然表面上对这誓不在意,心里终究还是有疙瘩。本来云钥把这当秘密埋进心底坟墓,现在突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无异于在别人面前裸露自己的心。云钥最忌讳别人不经同意知道自己心底的事,此时内心已是滔天怒火,表面依旧平静无波,“没错,我起过同心共血誓。”
“区区一个誓又能说明什么,”清珂明白申千的用意,“怪力乱神之事可不能乱扯。”
“申某不是乱扯,时参将,违背这誓之人,不仅死前失去自己所有最珍视的东西,而且起誓人会死于非命。”
“够了!”姬云岫沉声喝止。没有人,没有人可以随便诅咒他死。
“炀王少安毋躁,申将军请继续说。”熙宁看似好心地劝说。
“炀王若不信这个,左督军舍命救轩辕仲以致受伤总应该知道吧?”
清珂目光一沉,看来以前云钥受伤消息的扩散是有人故意为之,最怕就是散布消息是为今天做的前戏。若真是那样,岂非他们一开始就已在打云钥的主意。那今天…….清珂心中一寒。
姬云岫若有所思地看向云钥。云钥脸色数变,今日敢情是鸿门宴。起誓是在蒙加帅府,这么机密的事,申千如何得知?申千只是一将领,也没胆子跟自己过不去,定是受人指使,只是这背后之人是谁?云钥带着略略嘲意回视姬云岫,在宫里玩的不够,眼巴巴地跑到边疆来尽兴。除了茹妃一党就是轩辕仲。轩辕仲不是小气之人,既然说了“相离”就不会使这些手段逼自己回去。今天无论青红皂白,怕都要往自己身上栽了。
想到此,云钥朗声道:“申将军,想说什么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不然大家听的也累。”云钥这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申千。
“申某认为左督军是用军中阵营布局做交换,换时参将出来。”不说则已,一说惊人!营内一片寂静。
“请继续!”云钥依旧水波不兴。不能乱,不能乱,云钥告戒自己,若自己先乱了阵脚,今天可真的要惨了。
“三年前,左督军,时参将与蒙加元帅轩辕仲在京华知味楼相识。既然是旧识,左督军舍命救轩辕仲就说不上是为了博取信任。既然起了同心共血誓,与蒙加同心,又怎可能对我大庆尽忠?”申千说的头头是道。
“好极!”云钥怒极反笑,“申将军这番陈述精彩的很!试问申将军,三年前你在云州戍守,又怎知我在京华的事?难道申将军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是在云钥身边按了千里眼,顺风耳?这么关注云钥,难道说申将军一直对云钥有所图?”云钥也不直接辩驳,却是问起申千消息来源。云钥毕竟是庆国七皇子,派人跟踪皇族,对皇族意图不轨,这罪可是不小。
“申某怎会对左督军不敬,”申千也老成,一口否认,“申某自有消息得处。”
“哦,原来申将军是背后有人指点。”云钥故意点破,“可否告知,申将军今天这样污蔑云钥,是甘心情愿为背后人做事,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背后之人手里?”
“没有人指使申某,”申千也是一狐狸,一发现自己由主动变为被对方牵着鼻子,马上绕转话题,“左督军,申某说的俱都事实,你能不认?”
云钥正要讥嘲,却听熙宁问道,“左督军,申将军说的可都是真的?”
都是一窝的,明知故问!在场的将领基本都是熙宁的人,看向云钥的眼神都带上了一层看戏的笑意。
“就算我与轩辕仲三年前相识,就算我救轩辕仲不为博取信任,就算我起同心共血不是被迫,请问,以我身份,通敌叛国有何好处?”云钥把通敌叛国四个字咬的尤其重。通敌叛国,这四个字,若要追究,怕又要牵连一片,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申某不敢妄论左督军过处,只是古往今来,为了权利,这样做的人也不是少数。”愈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场戏准备的还真充分!
“副帅,一面之辞,怎可相信?还望副帅三思!”清珂冷冷地看着熙宁。
安为年养伤中,没有出席今日会议,除了清珂,为云钥说话的竟没有人。谁叫这是别人的地盘。
“时参将,左督军既然不能提供更好的说明,本帅也无能为力,只能先委屈左督军在督军帐里住几天,此事牵连甚多,等时元帅来了再做决定!”这无疑是软禁云钥。
“清,不必多说,副帅心中早有定局,不是吗?”云钥明媚地笑看向熙宁,又顺带着瞟向姬云岫。虽是明媚的笑,熙宁却觉的一股寒意透进心底。姬云岫阴兀着脸,不发一语。
…………………
“钥,都是我不好,若我们不在这停留,直接去枢郡,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清珂自责。
“该来的总归要来,他们既然从京华赶到这,不闹出点事也太对不起这漫漫路途。”云钥微微叹息,“原来申千是他们的人。”从针囊里取针,“我要下针了,你忍着点。”云钥处于软禁状态,本来不能有人接近,只因清珂的伤势,也就允了清珂出入。
月西移,消失于树梢,乌鹊惊起,扑楞楞地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盛夏,北疆虽不是很热,帐内总归闷。云钥说是被软禁,毕竟是皇子,还是可以在营帐附近活动,只不过多了几个人看守。清珂因忍受行针过穴的痛苦耗了太多体力,此刻正熟睡。云钥跑出来窝在营帐外一角落,静静地看着这黎明时分浓重的黑,看着晓日的红晕一丝丝地撕裂这浓重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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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正式消息还未传来,东宫和玄王府早接到消息。早朝后,两人不约而同出现在御书房,互望了一眼,两下心知肚明。
庆国皇帝感兴趣地看着这难得一幕,两个几乎从没有什么交集的儿子此时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为那人而来吧。
“儿臣请教父皇,不知父皇如何看待北疆之事?”姬云枫终于耐不住见过礼后三人之间的沉默。
“恩?枫儿有建议?”姬暝越不动声色地看向发言人。
料不到姬暝越会这么快问自己想法,姬云枫一楞,随即正色道,“父皇,儿臣以为七弟决不会犯这事!”
“他救敌方元帅也救了,同心共血誓也起了,再加一桩通敌叛国罪也正常。”姬暝越冷冷道。
“救人,起誓也许另有原因,但七弟决不会背叛庆国!”
“你这么了解他?”姬暝越目光愈冷。
“七弟是儿臣看着长大的。”姬云枫坚定回视,“七弟清白,儿臣以性命担保。”
“儿臣也以性命担保!”太子姬云炀沉稳的声音。
“很好,学会以性命威胁朕!”姬暝越怒气上涌。
“儿臣不敢!”两人齐齐跪下谢罪!
“不敢?!不敢就回去!”
两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叫不敢?”姬暝越冷笑,“既然他对你们这么重要,朕就让他消失!”
“父皇,您怎样才可放过七弟?”姬云枫抬头看向定人生死者。
沉默,沉默。姬暝越冷冷看着脚下跪着的儿子,“这几年都长本事,学会跟朕讲条件!”
“我娶安国公主。”姬云炀淡淡道。
姬云枫闪过一丝讶异。
姬暝越紫眸一深,眼微眯,“你以为朕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