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生有时候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是只妖,游戏人间从容不迫。有时候又忽然的颓废恼怒,为何生就八尾,功参造化却始终不是个人?!
“月牙,月牙。”
隔了好一会儿,月牙才赶了来:“老板叫我干什么?”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月牙无辜地看着颜生,刚要解释,就招来劈头盖脸一顿骂。月牙气不过,一跺脚转身就走,留下颜生独自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魅阿见状,咯咯一笑:“你可不能把元小子撒在你身上的气丢给月牙啊。”
颜生哼了一声:“我去找他!”
“你去哪儿找啊?我猜他一定不在铺子里。”
“那他能去哪儿。”
“青楼妓馆,古寺老村,哪儿不能去啊,偏偏要留在你身边吗?”
“你……”
小树林里,黑衣老妪忽然桀桀怪笑了两声,扶着那诡异炉鼎慢慢站起身来望向始终迷蒙如雾的窗外,半晌,又转身坐下,往炉鼎内撒了些七彩粉末,刹那间整座炉鼎变的通红,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呲呲声。
“老身等了多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外忽然响起阵阵细碎的脚步声。
“男娃子若是来了就只管进来,磨磨蹭蹭的站在外边做什么?”
元若恒闻言,迟疑着推门而进。
“怎么?今日来又为了何事?”
元若恒有些手足无措,楞了半天才道:“婆婆,也许,也许颜生并非妖怪呢?”
黑衣老妪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转身,枯瘦双爪一把抓起元若恒左手,桀桀怪笑道:“我说男娃子,莫不是迷恋上那妖怪了吧,小心恩爱过后,他一口吸干你浑身精血,叫你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
元若恒被对方恐吓的心头惴惴,强自挣扎着躲开。
“男娃子可是舍不得那头狐狸,还没把符水喂他喝下吧。”
“是。”元若恒别过头去不敢看黑衣老妪,生怕被对方察觉到什么。
“你若怕婆婆下毒,不给他喝也成。喏,拿去!”黑衣老妪说着递给元若恒一个长条木盒。
“这又是什么?”
“信香。”
“信香?”
“凝神静气,舒缓经络之用。我看你整日想着如何与那狐狸周旋,神虚体乏,每日只需将信香点燃,保管你一睡到天明。”
元若恒迟疑地接过木盒。
“快滚!以后也别来了!”
“婆婆。”
“你既然不信我说的,那来此又有何意义?各安天命吧,快滚快滚。”
元若恒见黑衣老妪忽然间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只道这些避世独居的人都这副脾气,只得作了个揖,抱着木盒转身出了门。
一路神思恍惚。
一进门,就看见颜生背对自己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是醒。元若恒心中有鬼,也不敢喊他,只闷闷坐在一旁,心中说不出的郁闷难受。
颜生依旧背对着元若恒,动也不动。
莫不是睡着了?元若恒忖道,信手打开木盒,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小扎色作暗红的细长香枝,淡淡一股草药似的苦腥味,脑子似乎真的为之一清。不由得真取出三支信香点燃。
一缕青烟如游龙般缭绕不散,香气似浓似淡,非麝非兰,说不出的怪异。
元若恒离的近,没闻一会儿便觉得昏沉欲睡,打了个呵欠,干脆上了床,刚一躺下便人事不醒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落才被一个婢女的尖叫声惊醒。
元若恒睡眼朦胧的爬起来,就见一个年轻婢女瘫软在地上,食盘跌落在旁,里面装的饭食也撒了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赶紧收拾干净!”
“少,少爷,你,你床,床上……”
“床上什么?”元若恒闻言转头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床头一只雪白的狐狸蜷身缩成一团正睡的香,尖耳利吻,鼻端一点肉色的红痣衬的浑身雪也似的白,身后还有几条毛茸茸的大尾,轻轻甩动着。
年轻婢女禁不住尖声大叫着晕了过去。
元若恒也吓的不轻,一跤滚落在地,面色如土。
白狐似乎也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直立半身笑道:“若恒,你闲的没事做么?怎么在地上打起滚儿来了?”
元若恒哪里见过这样的怪事,一只硕大的白狐躺卧半身坐在床头,口吐人言,面上还笑意盈盈的。
颜生却未发现自己早已现了原身,竟弯腰探身,伸出一只前爪欲扶元若恒。猛地发现异样,也是一声低呼,飞快地拉过被子裹在身上,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真是妖怪!”
“若恒!”
“不要叫我!”
“若恒你听我说……”
元若恒经逢如此大变,哪里还听的进去,勉强爬起来,刚推开门就撞见魅阿面色冰凉地站在门口。
“你要去哪里?”
元若恒闻言赶忙又退了回来,勉强镇定心神,道:“你想做什么?”
魅阿恶毒一笑,转头看了颜生一眼,气定神闲地将门一关,双袖轻挥将桌上还在燃烧的信香打翻在地,屋内旋风顿起,将满室异香吹散的一干二净,这才双手环抱胸前笑道:“颜生,看见了吧,你跟他终究不是一路人,难道还过的下去吗?”
颜生坐在床头,几次欲言又止。
元若恒远远的站在窗边,吓的早已说不出话来。
魅阿继续道:“元若恒,别以为你做下的勾当没人看见我就不知道,这信香你从什么地方拿来的?”
“信香?”颜生这才注意到被魅阿打翻在地的东西,转头眼神凄凉的看着元若恒,泪光闪烁。
“我,这,那老婆婆不是这么说的。”
“放屁!”魅阿厉声喝道:“鬼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颜生听得心酸不止,终于忍不住尖声厉笑起来。
正当时,有人轻轻扣了扣门:“少爷,有人找。”
元若恒心头一惊,忖道:莫不是那老婆婆寻来了?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老人家,请往偏厅用茶,我这就去请我家少爷……哎,你怎么……老人家不要乱闯……来人,快来人,拦住她……”
魅阿听得心头疑窦重重,微微翕开一条门缝往外一看,怒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她!来得好,我正要找她算账呢!”
元若恒心中有鬼,也不干搭腔。
颜生道:“是谁?”
“还不快幻形?等着被人看笑话吗?”魅阿顿足大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颜生闭着双目,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幻不了,不知那香里有什么东西,我暂时幻化不出人身来。”
“什么?!”
元若恒也微微有些惊讶:“婆婆不是说这信香……”
“老虔婆满口胡言你居然会相信?”魅阿一把揪住元若恒的衣领,恶狠狠道:“颜生往日里如何对你,你自己心知肚明,即便他是妖,可曾害过你?你当时蒙冤遭难是谁巴巴的来救你?为了你,他不远千里来这蛮荒之地,你又是如何对他的?”
“魅阿,别说了。”
“我先去收拾了那老虔婆再说!”
“小心些!”颜生见魅阿怒气冲冲,生怕出什么叉子,也顾不得元若恒在侧,跳下床来,拦在魅阿面前道:“先抽个空叫月牙先走,她禁不得的。”
“我知道了,你躲开!”魅阿不耐烦地答了句,将颜生一把抱起丢到床上:“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
说着便一脚踢开房门,窜了出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故人相访。”
黑衣老妪见魅阿独自一人迎了上来,也不惊讶,嘿嘿一笑道:“还有一只呢?怎么不见出来?”
魅阿也不顾旁人在场,咯咯娇笑两声:“有我一人就足够了,何必再叫帮手。老虔婆,多管闲事,今日必叫你尝尝苦头,你才知道天高地厚!”
元若恒躲在屋内,扒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瞧着外面。
颜生叹了口气道:“你若念着旧情,就去通知月牙一声,叫她快走。”
“我,你……”
“有魅阿在,我自然无事,就是现在她冲进来,要为难我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可月牙不同,还不快去?”
元若恒呐呐应了一声,迟疑着出了门。
颜生这才跳下床,翻身窜出窗户,爬上一棵大树。
那黑衣老妪似有察觉,眼角余光撇了撇颜生藏身的大树,嘿嘿一笑,袖中滑出一座小鼎,放在地上,微风一吹,竟渐渐冒出青烟,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慢慢散逸开来。
魅阿只觉那香味古怪,虽说不上来,却知道厉害,慌忙后退几步,尖啸了两声,余音未绝,就听见后园一声惨叫。
“月牙!”
颜生随即一声轻嘶,四爪一顿,窜上房顶,就朝月牙惨叫声传来的地方奔去。
只见先前失落在塘边的那块玉牌此刻正高悬月牙头顶,微微放出片黄光牢牢罩定,月牙浑身黑烟乱冒,面容惨淡,就要现出真身似得。元若恒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老,老板就我!”
颜生急的是团团乱转,吸了整整一晚的信香,此刻只觉浑身酸软,气海空荡荡一片毫无着力之处,莫说救人,就是自保也是个难题。
眼看月牙周身黑烟越来越少,一身皮肉渐渐干枯,满头青丝也变的苍白如雪,趴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魅阿,魅阿,魅阿!”
前院里,一老一少剑拔弩张,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错失先机被对方得了手。猛然间听见颜生呼救,魅阿心急如焚,却又不干轻举妄动。
黑衣老妪好整以暇地笑道:“去救啊,小狐狸,今日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无耻!”
又是一阵夜枭般的笑声,黑衣老妪鞠楼着身子,双手笼在袖中,嘴巴里念念有词。
玉牌立生感应,黄光一亮,月牙微微抬起头朝颜生惨然一笑:“多谢老板多年照拂,月牙感激不尽,我……”
话音未完,地上一堆白骨,悄然碎裂。
“月牙!”
黑衣老妪笑道:“无知妖孽,老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魅阿趁着对方放松之际,腾身跃上屋顶,几步窜到后园,一把抱起颜生,不解气,又将元若恒一脚踹翻在地,啐道:“今日之耻,魅阿百年不忘,你等着,他日必定找你结算!”说着也不顾颜生挣扎,作势要走。
黑衣老妪不知何时也追了过来,望着两人笑道:“还走的了吗?”
手中小鼎青烟继续,香味似乎凝而不散直朝两人飘来。
颜生转头看了看月牙的尸骨,仰头一阵悲鸣,周身蓝光迸发,四下旋风应声而起。
“想走?!”
黑衣老妪似乎极为忌惮颜生,急退几步,双袖猛挥,四面逐渐升腾起迷蒙白雾,隐泛金光,似有符咒一类的法物将周围十丈方圆的一小块地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魅阿眉头紧皱,死死抱住颜生,一双美目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听我说,魅阿,呆会儿我缠住对方,你也许能走脱,记着带上月牙的尸骨。”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逞强!”
颜生却猛地挣开魅阿,浮在半空,喉间一声嘶鸣,竟直起身来,蓝光大盛,轰鸣声中,两块假山狠狠向黑衣老妪砸去。未至一半,却轰然碎裂,烟尘四起。
颜生一鼓作气,嘶吼声中,四人处身的狭窄空间中诡异妖力大盛,无数大小石块缓缓浮上半空。
元若恒此刻已被逼退到墙角,当他的目光透过无数闪耀着美丽妖艳蓝色光芒的石块,凝望到那个白色的身影,还有它略带疯狂和伤心的眼神时,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懊恼。
只是他这里正在犹豫,那边的颜生却又是一声厉啸,瞬间无数漂浮在半空的石块如得号令,全部以疾如闪电的速度呼啸着冲向那黑衣老妪。
“魅阿快走!”
“颜生——”
“你非得等我死了你才甘心吗?带着月牙走,走啊。”
魅阿眼含热泪,一扭身,将月牙的尸骨收入袖中,奋力破开浓雾,人还未起,浓雾后金光一闪,如一把金刀般直朝魅阿头顶劈落。
颜生悚然一惊,察觉有异,浑身美丽的白毛无风自动,前爪一挥,看去正要救魅阿,不料就在此刻,忽地一道暗红光芒从它身后腾起,几乎就在同时,颜生身躯一震,如被重击,眼神一乱,片刻间妖力尽数消散,身子竟是委顿地倒了下去。
魅阿双手交错高举,堪堪将金刀挡住,满头青丝炸散,也是狼狈不堪的倒在颜生身边。
“小狐狸,还是乖乖跟我走,上炉炼丹,也不枉你们修行一场。”
“无耻!”
“魅阿,何必跟她多费唇舌。”
黑影飘至,一只苍白枯瘦的手迅速无比地向着颜生脖子抓去。
颜生一声低鸣,眼中满是痛楚无奈,但看它神情,却是随之合上双眼,仿佛认命一般,闭目待死。
“轰隆!”
伴随着一阵轰鸣,在四人周围那漫天飞舞的石块,失去了妖力维持,纷纷落下,彼此碰撞四溅,更有白色的冰冷雾气四处飘散,将颜生魅阿的身影完全掩盖。
“魅阿,快走,趁着她得意忘形,我用轮回珠开道,你带着月牙的尸骨逃出去,别再下山了!”
茫茫白雾中,陡然升起一轮金乌,照着颜生雪白的身躯上点点鲜血显得更是夺目:“魅阿,还不快走!”
黑衣老妪也被轮回珠光华镇住,万万没想到颜生被自己下了禁制还有如此功力。双袖连扬,指挥着预先悄悄布置下的符咒缓缓下压,妄图拦住两人。
奈何轮回珠威力刚猛,又得颜生倾尽一生精华为引,轰轰发发的往外冲,丝毫不将对方符咒看在眼里。
狭窄空间终于禁不住两边的无穷威力,几声轻响碎裂无痕,现出朗朗青天。
魅阿不由得欢喜非常,迅疾一个转身将晕倒在地的颜生抱起,哭道:“颜生,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走,我带你回东条山,回东条山去。”
黑衣老妪见符咒失灵,颓然坐地,知道再也拦不住两人,气的连连摇头。
元若恒这才踉踉跄跄的奔过来,抱着白狐,却不知说什么好。
魅阿忽然望着元若恒轻轻一笑:“元若恒,如今你可得意了?”
“我……”
魅阿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元若恒打翻在地,抱起颜生,又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白骨,飘身半空,终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