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之蔷薇——夜寮

“我这么长进也是托你的福，”我把嘴里的血腥味咽下，朝他的方向绽出一个挑衅的笑脸，“可以的话，我很想跟你说，”我停顿一下，直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微妙，才一字一字开口，“你—不—需—要—帮—我—暖—床—了。”他也笑意盎然的回望我，被渐渐亮起来的太阳像镀金一样从窗帘的缝隙里铺满全身，晃花了我的眼，“女人？”他邪恶的挑眉看我。“就算是男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吧！”我活动了一下被他刚刚扭到身后现在放开的手腕，不可避免的在上面看到青红痕迹，也学他来了一个邪恶的微笑，只不过等级差得多就是了。“现在我要继续回去补眠了，”我从他身下爬起来，恢复温柔的笑脸，坐到床边，他也仍旧一脸无谓笑意的看着我，背着双手靠在了床头，我侧过身，在他唇上舔了一下，仍旧有淡淡的血腥味，手指弹了一下他灼热挺立的地方，“现在我没空了，你就找个女人继续陪你玩吧！”只要不是那张床，他就不能对我的决定有异议，施施然起身往回走，到门口时，又随口加了一句，“玩得高兴点！”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在赌气，却听见房间里他带笑的声音，真真正正的笑意，“承蒙托福。”我心里好似突然被针扎到，脸上变了颜色。还好背对着，他看不见我糟糕得要死的情绪。最近这样的交锋已经越来越频繁了，我手里的锁链已经没有一点束缚他的力量，他随时会反扑，把这个家变成他的囊中物，而我也会在交锋中被伤得体无完肤，很久以前，我就让他变成了自己的软肋，弱点，无法抗拒的伤害。“小野兽。”空无一人的静寂房间里，我叹息一般叫出了被封印已经很久的名字。

看来是时间了，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对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空，我下定了已经迟疑很久的决心。

第三章

我永远记得初次见我的小野兽，他有多么的耀眼，生生刻进我的眼里，从此再抹之不去。小野兽，小野兽，那时候我这样叫他，有多少年了，我没再这样开口，没再想起这个词，就像尘封了一样，再不动它。

坐在飞机上，我慢慢闭上眼睛，把那个人一点一点的抛在了脑后。

我五岁的时候，跟着爷爷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孤儿院，找一个据说是他孙子的男孩。他坐在简陋的会客室里，和院长谈着我没有兴趣的话题，留我一个人在旁边无聊的摆弄玩具。我等了一会儿，不见结束，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去了后面貌似是小后院的地方。天那天很蓝，我记得清楚，是秋天里常见的好天气，就是在那天，我遇到了自己的小野兽，他对我张开了自己的爪牙。

他黑黑瘦瘦的，看起来明显的营养不良，身体急促地发出喘息，和他对打的几个小孩已经都躺在了地上，他却还是撑着摇摇欲坠，我坐在简陋的秋千上，看着他，认真的，仔细的，当做打发时间的乐趣，希望地上那几个可以再次爬起来，为我稍微提供一点乐趣。他霍然转身，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的方向，像一头呲牙咧嘴的小兽，保护着自己的领域不被侵犯。我微微一笑，尽显大家的风范，像爷爷教的一样，充满着高傲与不屑，这是我的世界给与我的特权，和面前随时随地准备出击的野兽一样粗野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大大的不同，这就是不可逾越的差距。他慢慢地移动身体过来，因为疼痛，摇摇摆摆，却仍旧充满戒备和敌意，仿佛只要我一有不利于他的行动就能立刻咬断我的喉咙。真是特别，我眯起被太阳照的有点酸的眼睛悠悠的想，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悠然自得，充满自信和后天被赋予的权利所带来的意气。那双眼睛慢慢地靠近，越发的亮，我才看清，是黑蓝色的，比夜空还要美丽，即使不够纯粹，也让我着迷，充满着斗志，倔强，满满的专注，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我的骄傲就像成倍增长一样，让我把头扬得更高。小野兽，离他只有三步远的时候，我停下，笑眯眯的开口。他低吼一声，就要冲上来，那时，被丰裕环境所包围的我，有着同年纪里还算强壮的身体，比起他刚刚经过战斗摧残稍显孱弱的状态，不可同日而语，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我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裤子，笑得越发张扬肆意。他倒在地上，再难起来，只能恶狠狠地看着我，不甘心不服输充满着斗志，那双眼睛比钻石还要耀眼，直勾勾的看着我，挑动我的心。真是美丽，我这样觉得，比我见过的所有眼睛都要来得有生命力和美感，高傲的野兽一样的眼睛，如果豢养起来，一定很有趣。

那天我带走了他，对于什么爷爷的另一个孙子私生子还是别的什么完全缺乏兴趣，我只想好好的把这头美丽的野兽豢养在身边，时时刻刻，享受他的斗志和反击。

当他洗完澡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看清那张脸，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原本以为洗过澡后会出现一个和他美丽的眼睛相配的脸呢，结果却是我想多了，算了，即使不够漂亮，也不妨碍我对他的兴趣。我坐在爷爷旁边，一脸兴致盎然的看他，他微微低着头，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成拳，一副貌似乖巧听话的样子，我大概猜想得出，照他原来的的样子，肯定被不少人收养后又送回孤儿院，所以多多少少懂了些人心，学会怎么生存。“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爷爷缓缓的开口，充满威严与审视，“我不会再把你送回去，所以好好的和逊逊一起长大就行了，对于其他，我不会期待太多。”封则，是的，仍然保留原来名字的他霍然抬头，看着我和面前威严庄重的老人，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闪成一片，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再有所动作。他被人带下去的时候，我正往爷爷的怀里蹭，撒娇着开口，“我要他和我住一个房间。”慈祥的带着我长大的老人揉了揉我的小脸，笑得和气而舒缓，和刚才的气势截然不同，“你喜欢他？”我点点头，投进了那充满着力量的身体，咯咯笑起来。

迫不及待的回到房间时，就看到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和玩具，傻呆呆的样子很是搞笑，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惊醒了以为自己处在梦境中的人。是你！他的眼神这样表达，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双眼里的阴霾掩饰不及。恩恩，过来，我对他招手，像叫着家里的小狗小猫，他犹犹豫豫，眼神明灭不定，最后还是拖着步子到了我面前。我笑得开心，像得到了好朋友的纯良小孩，对着他的脚下突然一脚，然后他就一脸迷茫的倒在地上了。“啊啊，真乖，”我蹲下来拍拍他的脸，手劲不小，“就像庭院里的那条笨狗一样。”他凶神恶煞地盯着我，脸红红肿肿一片，手死死地在胸前握着，一副随时会揍倒我的样子。“你是要一直这么被我欺负呢，”我托托下巴，像经常看到的大人一样对他恶意微笑，“还是要跟我打上一场被赶出去呢？二选一吧！”他挑挑眉毛，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直直盯着我，出手如电的朝着我的脸来了一拳。真是没有耐性啊，我往后退上一步，默默的想，随手接下了他的拳头，和他乱无章法的攻击不一样，从小接受老师的专业训练，我自然比他高上一大截，过不了一会儿，他就浑身都是青紫和我的鞋印了。我喘着气，坐在地上，用脚踢了踢他的手，“没死的话跟我下去吃饭。”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来，自己径自下了楼。其实，就算我稍微有点优势，也抵不过他蛮横不要命的打斗方式，被他手手脚脚的揍了好几下，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不过，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就给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饭桌上只有我一个，爷爷工作忙的话一向只有我一个人守着个大餐桌，我摸摸脸上刚刚被佣人大呼小叫擦好的药，呲牙咧嘴了一番，顺便看看楼梯，这家伙怎么还不下来，害我一直等。“喂，你去楼上带他下来。”我点点旁边的佣人，扬头指了指楼上。人是去了，下来的时候却是抱着他的，他蜷缩着，身体微微的抖，像是被什么痛苦附身一般。我蹭的站起身来跑过去看他的脸，一脸的冷汗，不复刚才的活力与倔强，我明明下手就不重，我恼怒的想，居然让他这么难受，他是女孩子吗，娇娇弱弱，不堪一击？“喂，你们，叫医生来，”我指指门口的佣人，口气恶劣，“他要是出事了我就全炒了你们！”这就是特权，即使他是我打伤的，我也可以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迁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医生慌慌张张的来，把他带进了家里的诊疗室，我坐在客厅里，一脸的心浮气躁。爷爷从身后抱我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手冷得像冰，“爷爷，他要死了，”我抓着那垂在我身上宽宽大大的袖子，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像开了闸的水库，没有大坝，怎么也止不住，“他要死了，怎么办？”“傻孩子，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温暖的手摸摸我蓬乱的头发，轻声安慰我，“他的身体很好，不会有问题的。”我摇头，使劲的摇头，直到脖子都痛了，“你骗我，爸爸和妈妈就是一眨眼就不见了，他也会的，他也会那样的。”我的小野兽，也会像记不清面容的爸爸妈妈一样，突然间就消失，在他们还来不及给我的回忆打上记号的时候，就永远的和着飞机一起留在了太平洋上，连尸骨都寻不回。我的小野兽，眼睛美得像钻石的小野兽，我哗哗的流着泪，在爷爷怀里哭到晕过去。

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着一样安稳，我捏捏他的鼻子，拽拽他的脸，直到他嘤咛着快要醒来，我才快速从房间跑出，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看见我红红的眼睛和肿肿的脸的。我跑到庭院里，爷爷正在一脸悠闲的喝茶，看到我，微笑着招了招手，我快步过去，端过佣人递过来的枇杷水，一鼓作气喝了下去，嗓子的干涩感减了不少。“真是的，怎么会哭到嗓子都哑了呢？”爷爷掐掐我肥软的脸，呵呵笑开来，我红着脸别过头，不和他争辩。封则个死小子，只是贫血而已，居然让本少爷哭到坏嗓，我绝对会讨回来的。把让我受窘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之后，我心安理得的开始在庭院里逗弄那条老实得要死的小笨狗。在嗓子好之前，是不能见他了，虽然很不甘心，不过比起丢脸，我还是选择忍耐。

第四章

我急急忙忙的从和穆远家里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在庭院里逗弄我的那条小笨狗。我气势满满的往他面前一站，脱口而出，小野兽。急匆匆跑过来的身体还需要大片大片的氧气，径自贪婪的呼吸着，我自以为的气势十足早已被打了折扣。他冷淡的看我一眼，想要离开，连手里那条一直舔着他手的笨狗也给放开了。我愣愣地看着他走远，有点反应不及，照他的性格，早该冲上来把我撂倒了，岂会这样不咸不淡的看一眼，就当没事人似地离开就算？我疑惑的跟在他身后，回了大屋。我的卧室已经重新修葺了一番，正中央堂堂正正的摆着两张床，他的和我的。我快步走在他前面，在门口挡住了他，“小野兽，说话！”他还是不冷不热，像和穆远闹别扭一样板着脸，从我身旁跨过去，走向自己的床。“你要是因为我打伤你不服气，就来找我报仇啊！反正没有人会说什么。”我再次跟上，抓他衣领，使劲的扯。他终于有所动作，一把摔开我的手，把我狠狠地推到了墙上，眼神猛然间就凶狠地吓人。我背上应该碰得不轻，一抽一抽的疼，不过，我心情却好多了，摆开架势，就要跟他开打，他眼神仍旧阴霾满满，也脱掉外套，一副逞凶斗狠的架势朝我冲过来。只不过，比起上次下手，似乎更重了点，之后我两个星期都被那种青紫所困扰。

每次都是我胜利，但是被他留下的伤痕也好不到哪去，我们两个就像相约好了一样，每次一回卧室就开打，心照不宣。在外面，他白天永远都有上不完的课，而我，下意识的和他保持距离，上课玩耍都离得远远，只有吃饭时才见上一面。我有无数的玩具和消遣，足够打发时间，等到晚上和他打一架，才乖乖睡觉。一个月很快就过去，我要去贵族学校开始小学课程了。和一般的学校不同，由世界级大财团主办的同政学院的分校都是在每年十月的时候开学的，我一脸不快的上了车，看到不远处站在大屋门口看着我的封则，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表情，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一个月之后了，我趴在车窗上，怏怏不乐。“为了一时的快乐而放弃重要的东西，可不是明智之举。”爷爷在旁边慢慢开口，清晰地说与我听。

小野兽有大堆大堆的课要上，每天忙忙碌碌，陀螺一样团团转，我旁边看着，觉得麻烦又无趣。休假的时候，同年级的几个世家小孩到了家里做客，和穆远和家里闹了别扭，也跑过来找我，一堆人挤在一起，玩闹的厉害。原来我没事的时候偶尔会去看小野兽上课，现在这么多人呆在一块，反而没办法见面，只有晚上的打架的时候才能近近的呆在一起。我趴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在草坪上和老师做格斗练习的封则，眼微微眯着。家里不是有练习场吗，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他一个小孩用了，干嘛非要跑到庭院里的草坪上呢？旁边我们家的小笨狗傻傻的在周围绕圈，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踩到那只笨狗，真是的，不知死活啊！我稍稍有点担心，想着要不要下去把那只笨狗抱上来，以免被踩成狗肉馅饼。“逊逊，你在看什么啊？”和穆远凑过来，往我身上扒拉，两只眼睛小狗一样亮汪汪，短手短脚的拽我衣服。“没什么啊，无聊而已。”我拉一把比我低上一点的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的样子回过头，几个小孩都顺势跑了过来，往阳台上扎堆。“什么啊，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去玩游戏吧！”郑智言拉我胳膊，想要去楼下游戏室，却被和穆远宣示主权一样把手拍开，双眼顿时红了。啊啊，为什么小孩子也这么难搞，他们的年纪难道不是跟我一样吗，怎么会差这么多，还是说我真的太成熟了？我心里叹口气，瞪了和穆远一眼，不准这么没礼貌，他也委委屈屈看我，末了，转过头，负气跑楼下去了。“和穆远就是这个脾气，别放在心上，”我对着眼睛红红的郑智言开口，“游戏室的话我带你们去，家里还有刚烤好的小点心，一边玩一边吃点东西也不错。”我牵了他的手，往楼下走，再怎么说也是和家里有生意来往的，就算我不喜欢，带回来了就是客人，对客人缺乏应有的礼节被爷爷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一路上，郑智言欲言又止看我，我稍稍别过头，当做没发现，走在他的前边，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一个和穆远就够了，我可不想再当什么人的保姆。

安置好几个小孩，吩咐佣人细心招待之后，我就跑去了前厅找和穆远，对于这个和我同年纪却稍微有点任性撒娇还有偶尔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玩伴，我是很在乎的，所以也比其他人上心很多。转了一圈也不见人，我有些疑惑，难得在他常出没的地方找不到人，于是想上去客房看一下，结果刚动身就听到庭院里的嘈杂声，和穆远的声音异常尖锐。我跑到庭院，左右张望，才看到在老榕树阴影下的封则和和穆远，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对峙着。“你们在干什么！”我提高声调对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慢慢缓口气，一脸严肃的走了过去。“逊逊！”和穆远看我，双眼渐渐泛红，要哭不哭，万分委屈的样子。我急急忙忙跑过去看他，如果是和封则打架的话，他下手绝对不轻，希望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如果被爷爷知道，封则绝对会受责备，再闹大一点，被和穆家知道的话，他更是难做，我心里焦急脸上勉强保持镇静去看和穆远。“怎么了，哪里有受伤吗？”我仔细看他身上，除了衣服脏乱一点，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我撩起他衣服，就要看里面，却被他一脸别扭的躲开了，不会吧，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乎这些，我简直要崩溃了，这小少爷的心思我还真是没办法理解，完全不抓重点啊。封则在旁边抱着双臂，我这才看见他臂弯里抱着我的小笨狗，畏畏缩缩，一副余惊未消的样子惊恐的看四周，而封则一脸怒气，看我的眼神阴霾满布。我大概猜出一点，小笨狗看到我看它，呜呜叫两声，在封则的臂弯里挣了挣，我犹豫一下，把它抱了过来，封则脸色更黑，小笨狗在我怀里蹭蹭，乖乖的不再叫，而旁边和穆远只是一脸凶狠地看封则，抱紧了搀着我的手臂。这种状况算什么啊！但是不管怎么样，首先必须安抚和穆远，再小的事也不能大意，我对着封则平静开口，“跟和穆远道歉。”他冷冷看我，眼神波涛汹涌，再看一眼我旁边趾高气扬的和穆远，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小笨狗在我怀里对着他的背影汪的叫了一声。和穆远还要追上去，我腾出一只手抓紧他手臂，眼神淡漠的看他，他乖乖的退回来，抿紧嘴唇，不再言语，跟在我后面回了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