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知,这是自己唯一生机!
谷中一片厮杀之声,强兵劲兵,血液溅射染红了一片山林。甚至日后连这片山头之中所出草木皆染上一层红映,只因这土都红了……
樊落与燕如,皆面露冷色。这一刻他们倒真像是血缘至亲的兄弟,樊落立于阵首,直视远方搜寻燕如所在。擒了将,便是胜了。
而燕如却不动声色的遥望后端,他,在等……
直至,一道血红焰令猛的冲上天际,映红了这仿佛被罩入夜幕之中天空,透着不祥。燕如眼中闪过欣喜,掩面笑得从容。而樊落则面色陡变,只因那冲天号令正是从我军后方燃起……出了何事?
“将军!后营,后营!”那人喘得急了,竟翻着白眼险些岔了气。杨左抬脚一踢疾问,“后营怎么了?”
“有一股子西狄死士,扮成我军模样潜入后营,他们,他们似乎要把方军师给掳走!”
“掳他干嘛……”顿时,杨左收了声。的确一个小小的方无璧是无大用,可他却是大金兵部尚书,朝堂二巨之一,三代独传的宝贝儿子……
“他们……”杨左愕然,其实最初在翼州敌袭之际,那白凤曾说,觉得他们是冲着自家公子来的,却未想到居然……
“何人在那儿?”樊落连忙接下话,方无璧于他而言,便是兵部尚书的嘱托,怠慢不得。
可哪知,那人环顾四周。阵前皆是勇将,而将军的近卫军更是以赵兵头为首,守在将军的身侧。那,谁在那?
“李全……”杨左转身直视着将军,“李全受了伤,我命他在那里待着……”
那一刻,杨左才知道,自己从未了解过将军。那个叫李全的小兵,是他心中的一块肉?还是一个疙瘩?为何,他依旧如此的冷然,面上的表情如那高山之上冰封的积雪一般,万年不化。
“将军……”杨左闭目,望着身后浴血地狱,问:“将军,该当如何?”
韦右遇险之际,樊落说不救。那,这个叫李全的小兵呢?又待如何?
杨左盯着樊落,注视着他一举一动,似乎有股窥探秘境之感,他能看出将军的心吗?
“……阵型不变!全力追击!”樊落有过迟疑,短短一瞬,而他面上表情却未有丝毫变动。于是,他那短短一瞬在杨左眼中,根本不足一提。
他不能冒险,不能冒着被眼前敌将反扑之险。他只能向前,一直向前,直至无力再动!乌蛟颤鸣,仿若知道主人的心思一般,杀伐之气随着夹裹之劲风,浸寒了这方圆百里。
唇舌吞咽,似乎要把欲吐之言给生生的扼住。杨左紧了紧佩刀,在阵阵槌鼓之际,他的心在前方却反而望了眼身后——李全,你的誓言能信吗?你能保住方无璧吗?你能保住将军吗?
李全……
60.遇险
可李全不是神人,他只是一介普通小兵。纵然武艺高人一等,亦只是一个瘸了腿的小兵。
那帮子人穿着后营的青甲,头上裹着青布,在这兵慌马乱之际竟然悄悄从后,斩了护营的兵士,无声无息的靠拢。
李全的鼻子极灵,真像是只狗似的。森林之间不同寻常的血味令他觉得不祥,出去后打量一圈却险些被一把刀给剁成两截。
“唉呀,是你啊?怎么今天不使箭了?”带头之人是一个少年,虎头虎脑,看着敦实。可李全却心中暗叫不妙,这西狄人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奉我家爷的命,来‘请’兵部尚书的儿子去咱们那儿坐坐的。”西狄之人直爽,其实自上次李全那一箭后,傻牛便十分敬佩此人。
“喂,你要不躲远一些?我们只是来‘请’人的,不关你啥事!”
狗屁!李全暗想,你这话能不能不说?你不说了我就当不慎被你们伤了一刀,躺倒在一旁便成。可你一说,还这么大声的,即使真伤了也只能硬撑着!
越想越气,这人怎么这么傻啊!便拖起长刀背靠在方无璧的车旁,借力打着。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啊!”傻牛叫着,李全这刀舞得滴水不漏,别看腿脚不便却能用拐杖当棍使,打得自己哇哇乱叫。
“屁!识你这好人心,我不真成了叛国贼了?”李全也抽空回了一句。见手中拐杖被对方利刀给削得寸短,也不留恋的直接扔了,却把手探入怀中,摸索着什么。
余光瞄去,方无璧正立在自己的身后探着脑袋,看到自己与敌交战,心急的直嚷着:“喂,你们谁啊!大胆!我可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伤了我抄你们全族!”
翻着白眼,李全暗自叫苦:我的大少爷啊,你真的是绣花枕头吗?也不看看现下是何情形?这摆明的就是冲着你来的吗?
果然,他这一叫,四周裹着青布条的西狄之人神色均是一凛,这褐眼里都透着血光,个个像匹恶狼似的。
耳际又传来一声惨叫,李全只觉这包围马车的圈子越缩越小……不行!不能!若是方军师落在他们的手中,不知会如何要挟将军!而方军师这样的公子哥,在他们那儿又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不知不觉间,李全只顾想着将军,想着与白凤的誓约。又向后挪了一步,而马匹似是受惊,也低鸣着向后挪动。顿时,沙石滚落之声透过那密布的刀剑相击,传至了李全的耳中。
神色一暗,偷偷瞥了一眼那不算太大的坡度。这车轮滚起来的速度应该比人跑得快吧?而且若是提醒一句,这方军师应该摔不死吧……应该……
电光火石之间,李全也无瑕细想。猛的大吼一声,“军师小心!”便上前一步从怀中洒出一大包的细白粉沫!
“他娘的!你们大金人好卑鄙!”傻牛首当其冲,顿时眼泪鼻涕哗啦直流叫骂着。
李全可不管他,上前拽着马头便一刀,二刀,劈断了车辕!
“李全!”传来方军师的惊呼,可是等等,小兵有些莫名的望着这顺着坡度滚下去的马车——怎么方军师的声音,好像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李全,小心!”又是惊叫,可为时已晚。一分心,这小兵便被人在身后猛的砸了一刀。头晕目眩之际,却见不知何时,应该乖乖待在车上的方无璧竟然就站在他身侧?手上没了扇子,却多了个香炉,看来是想把这当武器来帮李全的。
“住手!你们不许伤他!”窝囊的趴倒在地,迷糊之间,只觉有人仆在他身上,似乎为他挡住了随之而来的刀剑。“若你们要伤他,就先杀了我!”字字铿锵有力,再也不似那平日文弱的书生样。
如此的情深意重,让李全顿时百感交集。思想一下,这个公子哥一旦认定了人便会待他极好,无论身份。像是白凤,又像是自己……
只是,此刻的李全只有泪湿衣襟的无语苍天——军师……您为啥不乖乖的待在那车上呢!
这仗的收尾倒是极快,燕如看着这天上的信号弹,反身问着,“喂,前面杀了多少?后面,被灭了多少?”这语气轻松的似是在谈天说地。
一旁的副官惊了一下,结巴着回答。“前,前头几乎全灭。这,后头,后的伤亡也惨重。”
燕如一听,不高兴了,瞧瞧会说话不?说的好像咱们全是输。
“那你说,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
一旁的副官是白族的谋士。前方的杀声已歇,而后方的,却阵阵紧似一阵,如催命之符。
“你说,若是我们现下掉头……这阵势乱了,再重排,得花多时候?还得死多少人?”
“您的意思……”白族谋士也是懂察颜观色的。
“还有啥意思?当然是退!你真想把这好不容易整出来的二十万大军,全埋在这儿?”燕如是在笑着说的,只是他那眼眯得极细,甚至远看带着妩媚。可这妖惑之感却震得白族谋士浑身打着寒颤,似是被一只吊金白虎盯着般,动弹不得。
“是!是!”
轻啧一声,燕如低语一句:“真是,无趣……”
仗停了,杨左甚至连与那站在高处结成冰似的人未打声招呼,便飞奔跨马,向着前方的平川而去。
这天真的是诡异,阴云密布,狂风穿过那枯林之际,似是呼啸鬼鸣。呜咽之中不知伴着的是何家英魂,无处可归。
而杨左所关心的却只是那个犟牛一般的家伙。记得初来征远军时,自己似是个死人。望着被烧光的山头,自己数年来的心血。某些地方便凉了,原来在真正的权势面前,自己只是粒微尘而已。即使被救下,也是行尸走肉。
结果,有头犟牛硬是用一壶烈酒,把自己给拽了回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些事映在脑中太过深刻,反而像是假的一般。
但自那刻起,杨左只知,自己傻傻的在乎上一头犟牛。傻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杨,杨副将!”后头追来一人,神情痛苦的唤着他。杨左视野模糊,认不出他。而那人低伏着身,扯着嗓子大喊着,“快,快下雪了!杨副将,您先回去,我们去找吧?”
随后,杨左认出他们,是右营的人,常跟在韦右的身边。风压的他们的脸都有些变形,杨左想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却疑惑,怎么自己毫无所觉。身子仿佛空了,一如当初,便什么也察觉不到……
“驾!”不听劝告,杨左猛踢马腹堪堪的拉开距离。这是西狄的战马,自是不同,带着身上之人飞掠而过如同踏风。
不消片刻,一阵血腹弥漫至风中,渐渐飘来竟使得杨左他们几乎无法呼吸。身边传来阵阵抽气,只因眼前的情形凄烈,远远超过他们所能相像。
山峦平川之间,正好挡住风口,上千尸首之上竟积了层薄薄血雾,凝结不散。肉身残破,红液横流凝成溪水。偶尔空气中荡过微微呻 吟,却糊涂的不似从这世间传来。
杨左下马,然后腿就软了。若不是旁边的人扶着怕是摔落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找……去找……”
“是,小的马上去找是否还有活口!”
杨左张了张嘴,才明白他哪关心别人?他只要那人活着!哪怕要用无数鲜活人命换他一人,他也甘愿。
可在这些兵的眼中,将领固然重要,却还是关心里面自己的同族兄弟。
随着接二连三,传来欢呼。杨左知道,活着的人不在少数。那,他呢?
“韦副将!”突然一声凄厉叫喊,令得杨左一震,推开扶着之人踉跄着便冲上前去。于是,他见着了韦右,他的犟牛。
一身的红甲早已四落,肩胛各处插满利箭布满刀伤,发束不知落到哪里披头散发的遮住了那脸。他背靠在后面的山壁,竟似直立。不过,杨左看得真切,只因腹间一把长刃穿透而过,把他牢牢的钉在上头了……
突然的,杨左怕了,他听到身边小兵的呜咽之声却不敢贸然向前……原来这才是沙场无情,他曾手刃过多少敌首,却冷血冷性,毫无知觉。可这回,是报应吗?
颊际一凉,他以为自己哭了。结果直至眼前飘满缀满白色,他这才明白,原来,下雪了……
天地一片静谧,唯有这点点白雪彰显着这天地广阔。无嗔无怒无喜无哀,这一刻,杨左想自己对樊落,是多么的嫉妒以及……怨恨……
伸出手,抚着韦右那张脸,冰冷的再无丝毫热气。这个忠义的仆人果然是死在自己的主子手上,无怨无悔。或许在他心中,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同僚而已……
“啪”的,杨左在旁人惊愕的目光之下,打了韦右。那具身子一震便松松滑落坠至石上,铠甲四散,便再也拼不出个他们的韦右将了。
“你疯了不成!”猛然一声熊吼,震得耳膜发麻。那似是巨熊的区军医带着他宝贝似的医箱,冲了过来。
“他已经死了。”
“那你还如此不警的打他尸身?”
“尸身”二字,令杨左嘴角一抽,眼中一片森然,“打了又如何?我还想鞭尸呢!”
“你……”区狄一脸惊诧,不明白杨左究竟怎么了。只是一对上他那森冷的眼,却打着寒颤,噤了声。
却无意之间,区狄把手搭在了韦右的胸口。顿时,浑身一震,双目暴睁,似是不信般的搭起那人的脉门,仔细拿捏着。
“奶奶的!我的药箱呢!快!”
杨左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眯起了眼。然后,似是不信般的上前抓着他的肩狠狠使力。
“你……”
“他还有一息气脉!放心!有老子在,阎王也得放人!”难得的区军医说得如此嚣张 。
杨左一愣,直至胸口传来窒闷之感才惊觉自己居然闭了呼吸多时。深吸口气之际便天旋地转,摔落在地。
模糊间,似乎听区狄疾叫着,“唉!你别晕啊!这方无璧和李全被抓走了,将军身边就剩你和赵兵头了!你得撑着!”
可结果,杨左还是睡去了。他总觉得刚才的似是一场梦,或许梦醒了,那人便依旧冲着自己举着酒杯,号称“千碗不倒”。结果一小杯混酒,便就满嘴胡话,他说……
61.骨气
李全醒来之际,望着这四方上尖的白面帐子,便暗叫不好——这分明是西狄人的营帐。只是也有丝疑惑,抬手看着自己身上的伤被好好的包扎,手上也没见绑着什么镣拷什么的。难不成,这西狄人喜欢善待俘虏?
转念一想,又暗叫不好。不知这方军师现下如何了?依他的性子怕最易被人欺负去吧?刚想着便起身,结果帐帘一掀那个逮着他的少年正巧走了进来。
“唉?这么快就醒了?”傻牛放下手中的饭食上前打量半晌,竖起拇指,“你们大金人都这么耐打吗?真好!”
“……”李全暗想你这是夸还是损啊?“咱们军师呢?”
听着这毫不客气的调,傻牛也未多介意,“你说那傻傻的公子哥?我们爷在审他呢,你要去看?”
审?李全眉毛一跳,脑子里便全是那说书的口中十大酷刑,剥皮,挖眼的,听着这心就直犯凉。将军把军师托付给他,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呢?瞬时,这气一上来,扯着傻牛的衣领喝道:“快说!他们在哪!”
“咳咳,你别急啊,”翻着白眼,少年指着手中的盘子,“爷吩咐过了,你醒了就吃点东西再去,别饿坏了。”
看着李全疑惑不解的眼神,又加了一句,“这里没毒,爷说了要好好的善待你。”
“为啥?”
“因为爷说,你是江爷的人,自己人。”这头傻牛便丝毫不忌讳的把李全最不想听的话,给说出来了。
“……”李全神色十分复杂,呆呆的拽着这人似是化成了石头。
傻牛倒好,又加了一句,“刚才咱们逮那个公子哥时,你是不是有意放水的?”
结果,李全一拳便把这人打翻了。也不顾一旁散了一地的饭食,踩着那人胸口大嚷着,“放你狗屁!”
另一头方无璧被押到了燕如的帐中,他与李全不同没被击昏。而且押解的人记着燕如的吩咐,不敢伤他。只是被包成了棕子对于这位公子哥而言,已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