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李全恍了神……
28.忠义
想到这,李全恍了神,地上躺着的是一缕白布裹身的白凤,细瘦的身子一吹就倒般?而那孙兵……也还是个孩子,他们,都和自个儿的妹子一般大……
鼻子刚一酸,伸手便捂住了眼。李全告诉自己,他不哭,不能哭,不该哭,更不配哭……
抬手那纤瘦身躯,李全默念:白凤,记得多和阎王套近乎,以你的能耐必能投个好人家。而你弟弟的事,相爷他一定会记着的。
刚想把他放入那土坑,可谁知,身后的方军师却似疯了般,猛的推开了李全,揭开白布。
白凤那脸上的神情安祥得令人看不透,唇角微翘,似是梦中。李全记得,他最后念着的便是眼前的“公子”。
可他的“公子”,呈现的却是一片颠狂之状,他抚着白凤的脸,叫着,“我不信!不信!凤儿他不会背叛樊兄的!”
李全迟疑半晌,小心的问着,“凤公子是不是因为将军他爹的关系,才入了贱籍?”
“是!但他断不会为这而出卖樊兄的!”方无璧挥着手急吼,怒瞪着李全,“凤儿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在京城,他常和我说,这过去的便过去了,不提也罢!”
那是哄您的话——李全想说,可终是忍下了。白凤若真认了命,又岂会受了江爷挑拨,着了他的道?这哄孩子的话,也就像是军师这样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会信。
李全想再劝他,可刚上前,那公子哥的嘴里却突然蹦出一句,令得李全浑身绷紧,如临大敌。
他说,“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老匹夫,那个卖国贼!一定是他胁迫凤儿,做出这事的!”
“……军师,您在说谁?”
“还能是谁!”方无璧那双眼,恨恨的似要噬人般,“仗着自个儿是当今圣上的亲舅,便狐假虎威,独揽大权,位居丞相之位!现下,居然还想与西狄蛮族议和的一代佞臣——江定衡!”
一代佞臣,江定衡……
李全听了这名字,执刀的手颤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苦笑着回了方军师,“大人,在小的家乡能有个明理判是非的县太爷,便是天大的福份了,这相爷……离咱们太远了。”
可是方无璧却不明白这理,他一兵部尚书的独子瞪着对兔子眼般的冲着李全义正言辞的吼着,"身为大金百姓!却连大金国的安危都不顾,你还配是大金的子民吗?”
李全脖子一缩,抓抓脑袋,不吭声了。
“……那个贼子,在朝堂之上便千方百计的想陷害樊兄!当初那‘逆侯案’也是在其怂恿之下,只是苦无对证!”许是见李全没了反应,方无璧自顾的说了下去,“而现下,他居然卖主求荣的,想与西狄那些蛮子议和!”
“议和……”李全一笑,背对着方无璧,这笑也显得温润许多,反问,“军师,这议和了不好吗?”
“有什么好的?!”
“和了,就不用打仗了吧?”李全憨憨的回他,“不打仗了,大伙儿就都可以回家。种田的种田,娶媳妇的娶媳妇,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谁料,这话听在方无璧耳中,又是如此的粗野,“莽夫!莽夫!”
“国之将亡,又何来家兴!”他整个脸都红了,指着李全骂道,“你就没有丝毫身为大金子民之荣吗?你甘沦为西狄的属民吗?”
只可惜,如此的正义凛然在李全眼里,却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想着油盐酱醋的普通百姓,一个傻傻的小兵。
而他,也更不是会哄着方无璧的白凤。于是,便只能扯开话题,小心的问,“那将军呢?将军他……不希望议和吗?他,是想战吗?”
“那是当然!”话语间,透着自豪,“我爹和樊兄一心为大金,不除了西狄这个大患又岂能安心坐卧朝堂之上?”
“所以,”李全又苦笑,“这翼州的战事,还有这幽州的,其实并不是西狄挑起的祸端,而是咱们吧?”
“你怎知道?”这话一出口,方无璧便知自己失言了,忙闭紧了嘴,像个蚌似的。
而小兵乖乖点头,想了一下,“是将军说的,在接到圣旨前他便知要转战幽州。还有那被俘的西狄将领,他说是咱们毁约在先,挑起祸事。”
方无璧愣住了,他没想这小兵知道的如此之多,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凤儿说你不简单,挺机灵的一个人……我当他可怜你,可看来他又对了。”
这算是夸他,可李全一听,心头一缩,那握着刀柄的手便紧了紧——他不知这白凤对方无璧究竟说了多少,这万一……
而眼前的公子哥却浑然未觉的又转身,背对李全,轻抚那少年已不再鲜丽的玉颜,低声抽噎着,“凤儿,我的凤儿……”
饱含悲凉,透着思念,似是与昨夜凤儿死时的那句轻念,伴着风声互相缠绵。
于是,李全执在刀柄上的手,便松开了——仅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而已,他说的话又有谁信?
“军师,还是让小的把凤公子给埋了吧?”
“不准!你给我滚开!”
结果,方无璧那公子脾气又上来了,挥开李全,抱着白凤死不松手。
就在李全无奈之际,却从身后突然窜出一道身影,手执一块方巾直直的捂住的这位公子哥的口鼻。
于是,方军师便闷哼一声,两眼一翻,失了知觉的被那人轻松的扛在肩上。
如此娴熟的打家劫舍,掳人越货之姿,看得一旁小兵一愣一愣,张大嘴半天也合上不。只因那“劫匪”不是别人,正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区军医。
“军,军医,你这是干啥啊?”李全哀号,“我差点以为你是歹人,一刀砍过去呢!”
区狄身姿魁梧的,满脸胡子遮了脸,再加上刚才那番动作,还真有点像是土匪来着。不过一开口,便把他的柔性显露无疑,“他伤了神,这药里有安神的药,没坏处。”
区军医的医者父母心,军中皆知,即使对着与他不和的方军师也绝不失公允。
于是,李全这心便又平了下来。摸着自个儿的脑袋,直夸,“还是军医你人好。”
可结果这壮汉虎着个脸,摇了摇头,“我是受白凤所托,照顾他家公子的。”
“……”
“许是这白凤,也知会有今日。自他入了营后,便一直在我面前好言软语的,要我多关照他家公子。”说到这,大熊军医重重一叹,“哪怕他是奸细,我也觉着他向着他家公子的心是真的。”
李全一愣,忙问,“心是真的?可他所做的……难道这行和心,是可以分开的吗?”
换来的,是区狄的重重额首,“那是当然!这天下,又有多少事能两全的?我猜,这白凤他也有自个儿的苦处吧?”
小兵听了,低着脑袋想了半晌,突然又说,“军医,您知道吗?将军第一次招我入帐时,他曾问,‘全?忠义两全的全’?”
“啊?那你答什么?”区军医肩上扛着个方军师,却浑然无物般轻松的聊着天。
小兵憨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说,‘全,就是希望我这臭小子日后什么东西都有的意思’”。
区狄点头,竖起拇指赞道,“这意思取得好,实在多了。”
李全又傻笑了,这回儿,总算觉得笑得自在许多,“打扰您了,区军医,快带军师好好憩息去吧?我把凤公子给埋了就回去。”
“唉,劳烦你了。”军医客气的对着小兵道了一声谢,便扛着身上的包袱,往那营帐走去。
徒留下李全一人,与白凤的凄凉的尸首。小兵蹲下身,对着眼前的少年,低问,“白凤,如果我说,我希望将军和相爷都好,你会不会笑话我?”
可白凤,自然不会回他。
于是李全又抓抓脑,“其实,将军待我不薄。你们,也待我很好。而且跟着一个能打胜仗的将军,也比啥都好。我也希望咱们的将军平平安安的……你说,那些朝堂上的事干咱们老百姓啥事呢?”
小兵支着下颚,一人碎语,“我只想当个老老实实的小兵,拿着自己那份军饷,该多好?什么国仇家恨的与我何干?只是……”
苦笑着,李全又说,“只是,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我的命,早一步给了相爷,但再也没法要回了。”
“唉!”重重的,仰天长叹着,李全突然起身,把白凤轻轻的放入了刚挖的坑里。
“这附近好山好水,没事还会有些个野兔野猪什么的经过。白凤,在这,你也就不寂寞了吧?”
当那第一拨土洒上了白凤那还稍嫌稚嫩的脸袋时,李全又加了一句,“你的公子,我会帮你护着,定不会让他受别人的欺负,可好?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四周空寂,偶尔抬头飞鸟掠过。埋了白凤后,李全坐在一旁,黝黑的脸上泛着苦意。其实他不傻,他知道若是哪天轮到自个儿了,别说入土为安了,能否留个全尸,都难说。
于是,他埋了白凤,也期许着将来哪一天,也有人会把自己埋了。
只是,古人也说了:这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最后,又是重重一叹,李全用颗石头充了墓碑,便回了军营,结果一入营却被传至将军的帐内。
未想太多,小兵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只因将军这次用的是军令。一入帐,却见左右两位副将居然也在,一脸凝重。
“李全?来得正好。”杨左见着他,略微松了口气,轻笑着转身拿了样东西便丢至这小兵的手中,“这回,得看你的了。”
“……啊?”小兵的手一抖,差点摔了那东西。稳住后连忙打量着将军的神态,可后者仅是如同以往般,漠然的瞥了一眼便又转身研究着兵图。
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原本属于李全,后又给了孙兵的神弓“天狼”。
于是,李全现下便握也不是,摔也不是,苦着一张脸直叹,“杨副将,您这是?”
可杨左依旧笑问,“李全,给你个立大功的机会,可好?”
竖起耳,“咋说?”
“三日后与西狄前锋交战之际,我要你在二十万大军之中,一箭射下敌方大将!”杨左说得风淡去轻,毫无所谓。
“……哈?”可李全,却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了,“副将!您,您这玩笑可开过了!”
29.重任
“李全,三日后与西狄大军交战之际,我要你一箭射下敌方大将!”
小兵瞪大眼,又狠狠的眨了下,才颤颤的问,“杨副将,您是要我从二十万西狄大军中取那将领首级?”
“是啊。”杨左一脸轻松,仿若只是要李全去门外杀一只鸡般。
“……”猛的,李全捧着“天狼”向后一跃,大嚷,“杨副将,您,您这是在玩小的吧?!”
杨左没说什么,倒是韦右敞开嗓门,吼着,“咋乎什么?!不就让你去立功吗?看你吓得腿都软了!还算咱们大金的兵吗?”
于是,李全不敢吱声,只是苦哈哈的探身望着那端坐在案上的樊落,疑惑的问,“将军,这,这究竟是咋回事啊!?”
樊落倒也干脆,直接把案上那书信扔给了杨左。于是杨副将脸上挂着一抹淡笑,盯着李全一字一顿的说,“西狄传书,三日后十里外青山峡中,两军叫阵。”
顿时,李全心中一凛,方才明白——这仗,是要开打了!
所谓两军叫阵,实则是开仗之前各军派出一人比试武艺。胜者,自然鼓舞军心。而败者,必锐气大减。于是两军受命叫阵之人,多少有些赌命之味,生死由天。
李全缓缓的收起面上憨相,神情转沉,问,“咱们谁出战?韦副将?还是赵兵头?”小兵尚有自知之明,这打仗非儿戏,半分马虎不得。
于是,杨左眨眼盯着李全,而李全也眨眼,紧盯他不放。
突然,杨左身形一侧,便露出了身后那身着乌甲长发垂肩,依旧一脸冷漠的美人将军,一脸无奈道,“敌方将领指名道姓,直呼将军名讳骂爹骂娘的,你说,谁去应阵?”
李全听了,这脸便瞬时刹白,疾叫着,“将军?!绝不成啊!这太过凶险了!”小兵别的不懂,可说书的却听了不少。就像那所谓的御驾亲征一般,若是将军胜了皆大欢喜。可若是输了……便绝不是光一句输了,便能了结的事——轻则身败名裂,重则人头落地!
更何况即使将军武艺超群,可凡事总有一个万一,对不?小兵心急如焚,他不明白怎么两位副将不阻止将军?
像是看透了这小兵的意思般,杨左额首,吐出一句,“所以李全,这场仗将军只能胜!不能败!”
“……”小兵身子一顿。
“李全,你不傻,该明白我是何意。”杨左笑着呆立的小兵,指着沙盘,“青山狭位于两起山脉之间,小径幽深,仅可容数十人通过。而那西狄敌将所定对阵之地,正是这峡谷羊肠小道之上。”
指着那婉延山脉,李全觉着不光是杨左,甚至连韦右及将军都盯着他。一个个的,仿若他们都在问,“李全,你行吗?”
小兵低首望着手中的“天狼”,这是近卫营里的神兵锐器,与赵兵头的“撼山”齐名,都是护着将军用的。可所有人也都称,这是凶器。因持它之人,皆重重血光,如同浴血……
想到这,苦笑一声,“杨副将,您是要小的在那伏击吗?”李全指着那沙盘,“峡谷之旁多是险峻山崖,却不乏隐密之处。您是要我趁着将军与他叫阵之时,在那儿伏击吗?”
杨左与韦右对视一眼,不知为何两人神情俱是一松,仿若放下了什么担子。
杨左吐息,“李全,将军的命我们就交给你了,行吗?”
李全恍了恍神,他望了一眼不知何时,亦抬首用那幽潭般的眸子望着他的将军。凤目微挑,额际紧绷,似是心事重重映着眉间的红印如绽放血莲。
于是,小兵脑子发热,脖子一梗,眼里泛花,色迷心窍之际,挺着胸膛,“成!当然成!杨副将您放心,小的必会护着将军周全!”
“呵呵,那就甚好甚好!”
可杨左不知,李全这话刚出口,便恨不得自打嘴巴!
====================================================
转了一圈觉得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杨左便拽着韦右先行离开了,留下捧着“天狼”惴惴不安的小兵,以及他的美人将军。
李全不安,小心的抬首望了望将军的玉颜,又连忙缩了回来。将军不喜他拿弓,李全便琢磨着暂时把这东西扔哪,可左转右转,这营帐就这么大。
想了半晌方又抬首,问着,“将军,还有啥事吗?没事的话,小的就退下了,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