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大道城管队——LILIAN

明明知道这件事他姓肖的不在理，没什么可隐瞒地。
可张福根忽然有了撒谎的念头。
咽了下喉咙，他生硬地说：“是……是我胡说……”
可惜眼睛里的闪烁不定惶恐虚惊出卖了这个本就不擅长说谎的男人。
但肖锦荣还是放开了他。
并没有评价他的答案，而是转身又走回浴室里去。
张福根连忙从地上起来--快跑快跑！趁现在快跑！可是……这么多门……哪扇是出去的……
肖锦荣走出来，把一块大大的干毛巾丢到张福根的头上。
“擦干跟我来。”
用镊子夹着棉花沾了点什么药水，擦在张福根嘴角那被自己打破皮的地方。
正被找出医药箱来的肖锦荣处理着伤口的张福根不敢动弹--这又是哪一出……
“好了。”合上盖子，把医药箱往旁边一推，肖锦荣站起来，打开一个柜子的抽屉，抽出衣物来放在张福根旁边，“你去洗澡吧。”
张福根就象彻底爆发过的火山又恢复了平静一般没有异议，或者说他担心肖锦荣其实是座更猛的火山……
49.
时光被无谓的小事消磨起来的时候消逝得是最快的，没有拉起窗帘的大窗玻璃外，渐渐地泛起了颜色较凄惨的晨光。
对张福根来说，这原本意味着夜班的便利店打工即将结束下班，但今天……他竟然因为这个混小子被迫无故翘班……他已经做好丢掉工作的心理准备了……
但这之前，一场恶斗后让他体力大幅消耗，现在，他有点吃不住上眼皮的力了。
而在旁边以罗丹雕塑思考者的姿势抽烟喝酒的肖锦荣，也注意到了。
于是他尽量不去想那些烦杂，用很温和的语气对张福根说：“你……在我这休息一下吧……不介意的话。”
张福根很想拒绝，可是混身越来越明显的疲乏，加之离开了还要长途奔波才能回到家的路程让他心生懒散，于是他自觉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险”回答道：“我在沙发上靠一下就可以了……谢谢……”对刚和自己对揍过的人说谢谢，这心情还真是不太复杂……
“我这有空余的客卧房。”说完了肖锦荣就想狠狠抽自己两嘴巴！也不看看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我跟他婆妈客套个屁啊！
张福根自然也被他莫名的客气吓到了，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沙发就可以了！”
看到张福根拘谨地拿了一个沙发靠垫做枕头，背对自己躺下，可是没多久，他的呼吸声就变为睡眠时特有的平稳和均匀。
唉……这他妈什么破事……
肖锦荣摸了一把脸，侧着头看看在那里熟睡的老男人。
他悄悄地蹲下来，伸长了脖子，往他背向内的脸孔看，想把他再看个仔细。
平静的睡脸镀上了一层与世无争的安稳，不长但密集的睫毛藏起了那对乌黑有神的眼眸。细看才发现，他的皮肤除了那健康的浅麦子色， 和些微的岁月细纹外，即没有伤疤也没有豆痕（L妈：这种无聊的东西只有你才会在意吧……），这么看来，他年轻的时候，相貌也许还不错的……说不定他年轻个十岁八岁，自己的确有动心的可能……身材也满健康……
“啪！”--用力地用双手掌拍打自己的双颊--清醒点！你以为你在相亲啊！
于是，肖锦荣对于是非尚未分明的真相，决定采用鸵鸟策略。反正人家对他也没意思，就让这一切被如今的现实淡忘吧！对！俗话说越描越黑，我怎么早没想到！大彻大悟的肖锦荣豁然开朗地站起来，看到张福根紧紧地缩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柜子里拿出掉四季被，轻轻地给他盖上。
纵然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已经结成的羁绊，纵然斩，也有那看不见的千丝万缕，依然联系着。
和在沙发上酣睡的张福根相反，一墙之隔的肖锦荣可是完全没有睡意，也不管这时候别人是否还在抓住梦乡最后的尾巴，一通电话打到现在被他划为恶魔秘书的穆凌处。
“喂，肖先生，有什么吩咐？”放下手中的黑咖啡和经济早报。
“你……怎么那么清醒……”他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地好象现在已经是日当午了。
“我是每天按自己生物钟准时作息的人，难得肖先生今天这么早起。”
没空和他多揶揄，肖锦荣将他的不满尽数抖出：“这么要紧的事，你们竟然敢瞒着我！不仅如此，还让当事人之一也瞒着我！”
“那么现在您知道了，情况会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只是……”
“只是有点迷茫和迷惑，是吧？这就是我和肖总希望你能在没有妨碍的情况下顺利接手公司和事物。难道您现在认为我们棒打鸳鸯了吗？”
“没……也没有……”
“而且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困扰。我想您应该也能体谅一个寻常人的处境。”
“这倒也是……”张福根对自己一定厌恶透顶--他怎么看都不象是会理性分析同性爱的人。（难道你觉得很理性吗？在哪里？在哪里？）
“肖先生，还有事吗？我要准备晨跑了，我们办公室见吧。”
到底谁才是谁老板？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不停呼喊的，是一双快被汹涌出的血浸到的眼睛。
什么声音也没有，可心脏里就是清楚地充斥了那声声刺入心脏的呼唤、哀求。
那种比死更恐怖的--被放弃与彻底决裂的人的嘶喊，只有那个映在那双眼里的人才体会的到。
张福根因这个熟到不能再熟的梦而缓缓张开双眼。
他已经不会为此过度地惊醒，可是心中那梦过之后的挖空感却还是如此深刻。
坐起来，身上的薄被落到沙发边的地毯上。
把主人的好意拣起来放在沙发上，张福根坐在那边，发呆。
既然已经没必要躲那真相了，这个让他苦恼久久的梦，应该不会再缠着自己了。
他无谓地开始祈祷，脱离心底小小忏悔的日子尽快来到。
就和隔墙那个男人一样，以为平静就这样，真的快要覆盖了他们那都开始企图逃避的真实。
50.
肖锦荣抱着手臂，靠在玄关边的墙上，看着张福根坐在玄关的地台上穿鞋。
他并没有看张福根，而是在看他正穿的鞋。
虽然那双深咖啡色的皮鞋已经被他盯着穿穿了很旧了，但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出它质地和做工的不凡，以及那个快被摩擦殆尽但依然可以认出的品牌刻印--他想到了失忆时的自己在这个从来不会穿的品牌的某次消费帐单……
张福根穿好鞋站起来，回头看看一脸严肃的年轻男人。
“我……我走了……”出于礼貌地说。
“恩……”无论他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将来他们是不会发生什么了。这样想着的肖锦荣，沉稳地回应道。
张福根背转身，却是一阵静默……
肖锦荣看着这个男人饱满的背影，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犹豫。
没来由地，他觉得一阵紧张。
终于，张福根回过头来，一脸的不安和抱歉。
“那个……这个门锁是怎么开的……我不会开……”
“……”
秘书穆凌看见走进办公室的男人，站起来把刚整理好的文件给他。
原本以为他会为张福根的事一番兴师问罪，没料到没有，只是认真地处理着公事。
晚上应酬了一席外商后，穆凌开车送喝了不少业务酒的肖锦荣回家。
“昨天张福根来我家好象没跟他打工的地方请假……”肖锦荣有些疲劳味道的沙哑声音从后座响起。
穆凌一边掌握着方向盘一边等待他话语的继续。
“如果他因此丢了工作，我希望我们这边可以安排一个工作给他。”
“好的。”虽然是和曾经一样的命令，但这一次，肖锦荣的要求少了许多戏谑，多了几分慎重。
“我不希望自己欠他很多……”两次--一条命--以及那些令那个男人不快的经历。
“肖先生还会想继续关注他吗？”
听到这个试探的提问，肖锦荣笑了：“你说呢？”
“只是我自己也有点怕了您的反复而已……”穆凌在心里叹了声气。
虽然张福根一再解释自己昨天的失踪是有急事要事重大事，但原本可以按时下班结果通宵顶他班头的店长还是很客气地多给了他一个礼拜的工钱请他另谋高就。
唉……对于这种碰到某人之后随之而来的倒霉事，他好象已经很免疫了……
回到没什么家什也没怎么装修的住宅，一头倒在床上。
又要开始为生计奔波，他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有时间来想想人生--前半生的混沌，后半生的迷茫。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会祈祷，忘记他的接触、他的态度、他变幻莫测的一切……即使他相信过他的真诚。
他只想过平凡的生活，不要任何打扰。从前是，现在更是。
不想做富家公子哥无聊时的消遣……更不想背负上那掌握了过去的责任感。
张福根坐起来，忽然脑海中肖锦荣曾经的一双充满依赖的眼睛，和昨天谨慎防备甚至略带敌意的眼神，重叠交错着。
心里很不舒服……为什么呢？
他不懂。肖锦荣究竟对自己变了什么戏法？还是说，坏了脑子的，不止他一个？
“诶？”
“因为种种原因，肖总还是希望能为您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以表达部分对您的歉意。”穆凌用公事化的口吻告诉张福根。
“谢谢，可是我……”那让他想到了……
“工作不在肖氏本部，只是在下属的一个分公司跑跑业务，可能有点辛苦，也不会有任何优待，更不会有公司的高层来巡视。”穆凌打断他将要说出口的谢绝继续说道，“当然我们不是强制要求您接受这个建议，但是，希望您能再在此给肖总一个弥补的机会。”
弥补……吗……
破了的裂缝，再怎么修补，却掩饰不了深入灵魂的痕迹。
痛或快乐，伤或甜蜜，真或谎言……不想追究他了……老实人，玩不起消耗脑细胞的游戏。
肖锦荣得到张福根答应去了他们子公司的分公司的分支机构的下属部门工作的消息后--
他有没有尝到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还是继续充斥了对未来的矛盾和顾虑，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张福根在前一天买了套廉价的西装，然后到穆凌通知他的地点报道。
走进这个小部门，还真难把这里和它的管理机构的上级公司的总公司的母公司联系起来。
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打扮，即没有精工化妆的女职员，也没有看起来认真到神经质的男职员。
在众人懒散的注视中敲了敲挂着发黄的“经理室”字样塑料牌那间房间的门。
“哦哟哟！新来的业务员总算来了！”一个衬衫领子敞开着能让你看到它里面没洗干净的汗渍的胖男人忽然拉开门，也没让他进去就喊，
“你今天马上就开始上班！你滴--明白？”
张福根点点头，刚要开口寒暄，却被一只纸袋塞个满怀。
“那么，现在，马上，去送货样给客户！地址在袋子里，快去快去！”
门在张福根面前响亮地关上，办公室里面传来了刚才那个胖男人拿起电话大声向那头表示送货样的人马上就到请再耐心等三分钟……
三分钟？……摸出包里的地址……张福根苦笑--老子就是个劳碌命哦！
飞奔着追赶已经开走的公车，张福根那条花色土得连渣都掉不下来的特价领带，被他甩到了脖子后面。
“肖总……看到了……放心了？”穆凌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节奏。
“恩……不过你可不要误解我的好意啊。”跑来打探张福根再就业情况的肖锦荣澄清。
“是是……我们可以去公司了吧？会议要迟到了……”鬼才懒得管这两个无聊人！
51.
当然没必要对某人心存感激。
现在他的轨迹中，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赚钱赚钱再赚钱--不过这跑业务员的活，可不比拉三轮车轻松……不仅要走东串西，还要看人脸色，赔人笑脸……有了什么差错，两头不是人。
不过也让张福根的日子不再糊糊涂涂懵懵懂懂地过着了。
因为业务关系，他当然不可以对自己所在的工作一知半解。于是为了把这份事情做好，常常可以看到张福根在午休时，别的员工打牌聊天瞌睡，而张福根却捧着本产品说明窝在角落的旧沙发里，一边读一边啃着硬邦邦的馒头。
“哟，张福根，这么用功？准备考大学啊！”胖经理叼着烟，从公司厕所里出来，提了提啤酒肚上宽大的裤腰。
他冲经理憨实地笑笑，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我书读得不多，初中毕业就出来找工作了……这个……产品里还有很多字我都第一次看到……不好好念念，怕给客人介绍时说错，那就丢人了。”
胖经理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包皱巴巴的香烟，甩了一支给他。
谢过他，张福根把香烟架在左耳上，继续钻研。
别人可以朝九晚五地按时下班，业务员可没那闲工夫了。一整天就按计划表挨家挨户地跑完，天上差不多就暗下来了。而且有时候好不容易收拾了回家，却还要通知回公司加个班啊赶个工啊……
他是无所谓，以前都劳累惯了，可是就苦了家里那个小住户--那只他拣来的小猫。
披着星月开门，还来不及开灯，小东西就着急地边叫边跑出来，一头贴上他的裤腿用力地蹭。
“阿咪，对不起啊……今天去的地方太远了，回来又堵车……”张福根蹲下来把小猫抱起，按下电灯开关走进屋子。“我马上就给你弄饭吃哦。”
有了这个小家伙，生活的寂寥少了许多。今天忙得午饭也没吃的张福根顾不上先填饱自己饿得快穿了的肚子，卷起袖子先去给小猫弄饭吃。
低头看着小猫在自己脚边把一碟小猫鱼拌冷饭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的样子，张福根不禁微笑起来，然后转身给自己煮方便面当晚餐。
吃完饭，小猫坐在自己的腿上呼噜呼噜打盹了，张福根趴在桌上，拿着两本在旧书店淘来的汉字和英语字典，对照着公司的产品手册啊说明书啊之类的用功学习，时不时地把字典上找到的解释或英文意思标注在原文上。
既然做了这份工作，就要把它做下去做好，为自己，为将来。
可是……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静得出奇的房间和枯燥的功课，很快就让他的眼皮不支了。
这时候，竟然想起了从前……和肖锦荣还在一起住的时候，这家伙总会想出很多希奇古怪的花样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