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 第二部——Vesuvius

“帮我转告埃里克——如果第一疗程之后他还活着，我就去见他。”
西里尔裤袋里的双手明显握成了拳，悲愤的眼神仿佛想要把我射穿一般：
“我是不是应该盛赞一下你伟大的施舍呢？还是你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埃里克的求生欲望？”他轻轻冷笑，“若是如此就不劳费心了，我

想就是为了海因莱因，埃里克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他忿然转身摔门而去，我怔怔地坐了许久，才将头靠回椅背。
四下里一片沉寂，只有洒遍室内每个角落的刺眼灯光，陪我渡过剩下的漫长暗夜。
尼泊尔一行并不顺利，即使多方努力，我们仍没能保住GKIO集团，两日后，相关部门联合下令该集团停止全部业务接受调查，当天晚上，

GKIO集团的董事长被发现在他的办公室里饮弹“自杀”。
这个六十二岁叱咤商界的精英，以死亡的方式承担了大部分犯罪责任，但这并不能使各项调查立即结束，GKIO集团受此冲击股票毁灭性大跌

，怕是没有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无法恢复元气——就这样，海因莱因失去了重要的一只臂膀。
与此同时，暗夜之箭没能如愿得到埃里克的屈服，各项攻势更是变本加厉起来，Danatos自然不甘示弱，两个组织左右夹击，都张着大口想要

把海因莱因吞掉。
于是仅仅三天，海因莱因的势力范围急剧减少，兰诺.海因莱因趁此机会，竟公然当起了Danatos的说客，组织内人心动荡，变故一触及发。
埃里克的状况也极为糟糕，这三天里，他数次疼得昏迷，然后又立刻疼醒，就这样在强烈的痛楚中不眠不休地折腾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都处

于崩溃边缘。
埃里克或是海因莱因，西里尔已做出了明确的选择，他一直守候在埃里克的身边，无暇顾及海因莱因的任何事务。他把所有的权利都转交给

我，“我相信，”这个焦头烂额的男人冷漠地说，“既然海因莱因的存亡与你的利益息息相关，那么你一定会尽全力守住他的。”
当然，权利的行使只是在暗处，在外人眼里，发号施令的依旧是西里尔.海因莱因，只有少数人清楚他其实在暗中准备退路，他已经将埃里克

秘密转移，一旦海因莱因全面失控，他便会和埃里克一起隐藏起来，直到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只能一个人面对快速而凶猛的攻击，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然变得麻木，不断地放弃，不断的失去，筋疲力尽中，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坚

持住，不能输。
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埃里克，你也是一样！
坚持住！
我们，不能输！
但是很显然，我和西里尔都太过低估了Angel's Tears的效力，埃里克戒毒的第四日凌晨，我接到了西里尔的电话：
“立刻到A庄园来，”他的声音中只剩下惊惶，“埃里克出事了！”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丢下屋中一脸诧异的几人，冲出门去。
路上便了解到事情的大概——原来埃里克在极度失控之下，竟挣脱了束缚他的锁链，他粗暴地驱逐了医护人员，将自己反锁在观察室里。
毒瘾发作所带来的疼痛依旧在持续攀升，接近疯狂的埃里克砸烂了室内所有仪器设备，无处发泄之后，竟开始用破碎的玻璃在手臂上划出一

道道深深的伤口。
观察室四面是最坚硬的钢化玻璃，电控线路已被埃里克砸坏，隔在外面的人若想进去就只剩下爆破一类的方式，但这样一来，难免重伤到里

面的埃里克。
神智恍惚的埃里克对任何声音都是置若罔闻，西里尔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给我打了电话，而在我赶到时，已然是天色大亮。
飞奔进主宅，我顾不得喘口气，便在仆人一脸惊惶的指示中冲上二楼，一大堆人围在那里，见我上来，纷纷向两旁让开。
入眼是一片狼籍，被玻璃隔起的观察室内竟没有一样完整的东西，点点血迹散落在地上墙上，红得触目惊心。
很快便看到翻倒的病床后面的埃里克，他蜷缩在里侧的角落里，白色的病服几乎被鲜血染透，破碎不堪地挂在身上。曾经的一头长发已经减

短，灿烂的光泽消失了，只剩下毫无生机地暗金色。
西里尔还在门边迭声呼唤，扭头看到我，便扑过来狠狠抓住我的手臂：
“快让他把门打开！——里面还有个手动开关可以用！”
我轻轻挥开他，向前一步贴近玻璃——这里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埃里克的侧脸了，他的头靠在一旁的墙上，闭着双眼，下唇更是被咬得血迹斑

斑。他的左手依旧用力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鲜红的血液，顺着玻璃的边角一滴滴落在地上。
“埃里克……”我再也坚持不住，声音脱口而出。
埃里克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几乎是立即便睁开了双眼，茫然地向四周打量。
视线一点点向旁移动，最后在我身上定格。
晶绿色的双眸闪过一丝惊喜和不确定，他似乎无法呼吸般地启开干裂的唇，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然后，我看到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滚滚

而落。
强行压下眼中的热泪，我缓缓张开双臂，用行动表达我的心意。
埃里克的唇角慢慢弯出一丝弧度，他的眼神仍丝毫不肯错开，只是抬手扶着身旁的玻璃想要站起，可是刚站到一半，便腿一软重新跌跪下去

。
身侧几声低呼，我紧咬了牙，才勉强没有发出声音。
埃里克垂着头，汗滴顺着脖颈滑进衣服，消失在大片的血色中。他没有再试图站起来，只是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埃里克？”我再次叫他。
埃里克轻轻摇头，“又是这样的幻觉么？”低哑的声音从一侧的扩音器中传出来，“每次我走过去，你都会消失掉……不管重复多少次，永

远是这样……”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我坚定地回答他，“埃里克——到我这里来。”
埃里克抬起了头，他带着无限哀伤的神情看着我，却依旧没有动。
我微微苦笑：
“你还是不肯相信么？——没有关系，埃里克，这一次换我过来。”
我看了眼面前那块将我们隔开的无色玻璃，然后侧肩全力撞了上去。
第 41 章
玻璃门纹丝未动，左臂却是一阵剧痛，冷汗立即渗了出来。
没等我再撞第二次，埃里克已经挣扎着爬起，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扑在了玻璃门上。
“不，帕特里克，”他的痛苦全都凝聚在眼中，“别这样……”
我抬手按住玻璃，这个人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仍是无法触及。
埃里克将他流血的手掌与我的重叠在一起：
“是帕特里克，”他露出一种让人心碎的笑容，轻轻呢喃着说，“是真的帕特里克……”
我认真地看他毫无血色的脸，然后慢慢放下手，向后退去。
“别走！”埃里克明显惊慌了起来，“帕特里克！别走！”
“不走又能怎样呢？”我轻轻道，“只是这样一道门，我都过不去。”
埃里克拼命的摇头，他慌乱地四下打量，似乎在寻找出路。
西里尔适时地大喊：
“埃里克，你旁边的手柄，把它扳上去！”
埃里克完全没有犹豫，他双手握住那个手柄，颤抖着把它推了上去。
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向两旁滑开，几乎同一瞬间，两名早已蓄势待发的保镖冲了进去，将埃里克扑倒在地。
埃里克似乎并不在乎那两个人将自己怎样，他只是用尽全力向我伸出手臂：
“别走……”他的声音哽咽，“求你别走……”
我身不由已地向前迈出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埃里克，”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我说过，七天期满，我才见你。”
“别这么残忍！”染满鲜血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这个虚弱的人轻声说：“别对我这么残忍……”
我深深呼吸，勉强继续道：
“这一次已是例外——在剩余的时间结束之前，我不会再见你，哪怕只是提前一秒。”
“我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埃里克痛苦地闭起眼睛，“帕特里克，我受不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
我黯然叹息：
“你想要放弃了么？——在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你却要放弃么？”
埃里克惊讶地睁开眼：
“重新开始？你是说……”
“是的，”我认真地望向他，“把以前所有一切不愉快的记忆都忘掉，我们重新开始。”
埃里克似是想要露出笑容，可是晶莹的泪水再次从那绿色的双眸溢出，他将头埋在手臂里，肩膀微微颤动。
这个从来都是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在冰冷外表后面的人，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声地哭了。
埃里克很快被人抬到推床上带走，他的手脚被重新锁住，整个过程中埃里克没有再挣扎，他只是默默凝望着我，直到电梯门隔断我们的视线

。
人们都随着埃里克飞速离去，我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向外走。
大脑像抽空一般无法思考，我机械地沿原路返回，刚走过大厅，便听身后有人扬声道：
“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人开口道：
“是我错了——我还以为埃里克可以为海因莱因坚持下去，却原来在他心里，所谓的责任还不及你的一声呼唤。”
我漫无目的看向前方：
“他现在神智不清，你不必在意。”
“就算神智不清，他仍只对你念念不忘。”西里尔失落地道，“我真怀疑，是不是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对埃里克也就变得毫无价值？”
我暗暗叹了口气，抬脚欲走，却再次被叫住。
“帕特里克！”西里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怎样，今天的事，谢谢你。”
我微皱起眉：
“不必谢我——我今天这么做，依旧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自己。”
“请说清楚！”西里尔急急地道：“我必须知道，你刚才对埃里克说的重新开始的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善意的欺骗？”
我回转过身，冷漠地看这个执着的家伙：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无论是真是假，我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不想看着埃里克死在面前，因为，”我故意加重了语气，“这对我毫无

益处！”
西里尔胸口剧烈起伏，我不等他说话，又继续道：
“你如果还不想埃里克死，就睁大眼睛看好他吧——我也只‘欺骗’得了他这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请不要再告诉我，你直接为他收尸吧

！”
不再看西里尔是什么表情，我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直升机上，便看到齐格一脸焦虑难忍，却是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我们的谈话之后，这个本就不善言辞的人就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他重又规规矩矩地恪守本职，而绝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偶尔说出逾越

自己身份的话。
“你能想到我刚才在里面看到谁了么？”直升机平稳升空后，我才道，“是大卫.沃特斯博士，这个人曾经参与Angel's Tears的早期研发，

后来因为意见不合而退出，据说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抑制Angel's Tears的药物和方法，并且已有小成——想不到西里尔竟请到了他！”
齐格是我的贴身影子，我做事又从不避讳于他，因此他也就成了少数知道埃里克现状的人。
“您的意思是说，”听了我的话，齐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海因莱因先生有救了。”
“也许吧。”我长长吁了口气，放松身体靠在宣软的沙发椅上，“本来我对强制戒毒是不抱任何成功希望的，依照以往的例子以及埃里克三

天前的那次发作来看，Angel's Tears根本是不可能靠人力战胜的，即使是最坚强的人也不可能撑过12小时，而且越强行忍耐就越痛苦，结局

却依旧是死亡。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太过悲观了，刚才我看到埃里克，虽然极其危险，但反倒给了我希望——我想，既然他能活着熬过前三

天，那么剩下的四天，也并非没有可能。”
齐格明显不如我表现得乐观，他眼露不忍：“竟然还有四天！？”
我点头：
“是的，Angel's Tears虽然号称痛苦永无止境，但从理论上讲，它的药效从发作到高峰再到衰退，有着七日一轮回的周期，然后在每个周期

之间，又会有一段药效潜伏期，如果可以坚持不再继续注射，那么这段潜伏期便会随着药效的减少而逐渐延长，直到完全不再发作为止——

可惜在现实中，还从没有人能强制戒毒超过一天，所以Angel's Tears也就成为不可战胜。”我叹气道：“只希望这次埃里克可以打破

Angel's Tears的不败神话吧——如果他能坚持熬过第一周期，那么无论生理或是心理上，他都成功了至少一半。”
齐格默默无语，但神情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
我让人倒了咖啡，边喝边打开笔记本浏览各地传过来的最新消息，刚刚看到第三条，便意外地眼前一亮。
派去监视兰诺的人，竟在无意中发现他在与一个神秘人物接触，根据描述，我一下子就猜出那个人的身份——朴在石。
看来我和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缘啊。
全部看完之后，我打开遮光板，拄着下颌望着窗外明亮的蔚蓝色天空发呆。
过于单调的色彩很快让我感到睏倦，思路已然有些迟钝，看来两日没有合眼之后，即便是最浓烈的咖啡也失去了它的功效。
索性关了笔记本，我拉上毯子，闭起眼睛。
沉沉睡去前，我恍惚地想：
也许被打压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海因莱因，终于等到它反击的机会。
回到总部时我已然神采熠熠，我心里很清楚，这并不只是因为在路上得到了几个小时的休息，同时也要归益于我在此行中看到了希望，埃里

克重新站起的希望，海因莱因重生的希望。
我开始秘密部署接下来的行动，西里尔大概被我气得不轻，再没有打电话过来。虽然得不到埃里克的任何消息，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拼尽

全力坚持着，我相信，这个人绝不会让我失望。
时间一秒一秒地逝去，在已然分不清昼夜的忙碌中，我终于迎来了那个被期盼过无数次的日子。
那一天天气好的出奇，埃里克的房间洒满了灿烂的阳光，敞开的落地窗送进席席清风，花香沁人心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看着门口，在我进去的时候，他的唇角便慢慢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他再次抬起手臂，而这一次，我没有再让他等待。大步上前给予他最热烈的拥抱。
埃里克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手臂依旧悬着，好一会儿，才像怕弄碎什么一样，小小意义地落在我的背上。
“帕特里克……”似是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埃里克轻轻叫出我的名字。
“什么事？”我向他询问。
埃里克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沉默半晌，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