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 上——玄璃越

作者:玄璃越  录入:02-04

“华公子过奖。”乔适这么说着,脸上只有从容不迫的笑容。

这个柳华,可真懂得笑着让人难堪啊。看他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换了其他人听了,难保不会沾沾自喜,只是此刻这话,听的是他乔适,这又另当别论了。

暂且不说他的‘仰慕’从何而来,光是‘接见’一词便又是一次明明白白的讥讽。就算乔适不是那个人人知晓迷惑圣上,任谁都要畏他三分的男子,起码他还是炎朝的礼部侍郎。

柳华,一个小小嫔妃的兄长,身无官衔,说道‘接见’,这词本是没有问题,可如今两人身处何方?与其说乔适接见柳华,倒不如说是乔适亲自上门拜访!

再说,他回宫的消息,根本就没多少人知道,一个与他毫无交情的柳华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乔大人,请上坐吧,在下早已命下人准备了些水酒小菜,等待大人到来。”柳华一抬手,往方才自己步出的位置侧手。

上了坐,喝了几杯清酒,柳华始终用意未明,乔适也并不着急,看他一脸悠闲的模样,柳华犹豫了几次以后,终于说道。

“乔大人,既然有缘相会,不知在下能有这份荣幸,跟乔大人交个朋友?”

“不敢当,华公子你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在下又岂敢高攀?”乔适这么答着,柳华语塞了。

谁都知道从前乔适的势力,别说大臣们,就算连太后都对他忍让三分,如今赵仲衍虽待自己不错,但绝对是往日乔适的千分一也不到。

就在柳华掂量着该如何接他那话时,乔适又道。

“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到络华阁通传的宫女,说是柳妃娘娘要接见在下,而今看见的似乎只有公子一人,这又是为何?”

“呵,乔大人,舍妹忽然身体不适,故由在下代为接待大人,大人觉得不方便?”

“非也,柳妃娘娘的身体要紧,若是为了接见在下而有什么闪失,在下着实担当不起,你说是吧,华公子。”

乔适的双眼一瞬间从酒杯转移到柳华脸上,那眼眸之中蕴涵的冷峻叫人不敢直视,柳华明显愣住了。稍顷,轻咳了一声,开口道。

“既然大人也是明白之人,那在下就实话实说好了。”

“不妨直言。”乔适眯起眼盯着对方,连举杯的动作亦缓了下来。

“请恕在下斗胆,大人,你可知道圣上疼爱舍妹的原因?”

就因为这句话,乔适的心忽然颤动了下,其实有些怒意,但并未表现出来,只又风清云淡地说道。

“这是皇上的事,做臣子的又岂能妄自揣测。况且,皇上疼爱谁,都跟在下没有关系。”

乔适明显无意听他的原因,但柳华却像听不见他的话一般,轻笑了一声,继续道。

“皇上疼爱的,并不是柳月……我妹妹在他面前,永远只是为了当一个人的影子。但也可以说,皇上他……正是因为这个影子,而选择了我的妹妹。”

听着柳华的话,就像是把自己一直想要模糊的某些事实,再一次清晰地整理到眼前。如果可以,他真想让柳华永远不能再说话。

“我一直很想知道,月儿到底是在当着谁的替身,可是却迟迟没有得出结果。但不久前,我终于明白了,原因是……那人已经不复存在,又或许他已经……变了。大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一席话,柳华竟连‘在下’自称也除去,言辞气势平平,但字里行间就像隐藏着密密麻麻的荆棘。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乔适很想这么问,但如此一来,正中柳华下怀,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后是柳华先收回了视线,就气势来说,大概永远没有人能跟乔适相比。

不像赵仲衍那种,强势得让人连反驳都不敢的敬畏。而是越看只会越让人陷入疑惑,仿佛就算是他把自己所有计划坦白告诉了你,你也依然会警惕畏惧他的一举一动,看不明,也猜不透。而这种感觉,你越是想要剖释他的一切,就只会陷得越深。

……

不知道今日乔适被请去碧华宫遇上了什么事,但他自回到络华阁便开始沉沉地不断往自己嘴里送酒,菱儿在一旁看了许久,担心不已,但她知道乔适在心情不佳的时候,最厌恶别人打扰,所以迟迟不敢上前阻止。

‘啪’——酒壶落地发出的清脆相声,让菱儿浑身一抖,抬头一看乔适,他伏在了桌面上,桌上的酒杯已经倾倒,酒水倒了一桌。

“公子……”

菱儿轻轻地叫了一声,乔适没有回应,正以为他已经睡过去,岂料他又忽然作声了。

“呵……呵呵……”

枕着自己手臂的脸抬了起来,喉咙使劲咽了一下。这一次,他的笑声很轻,就像稍不留意就会听不见一般,尽管如此,他还是笑得全身都颤动了起来。

“公子啊,你怎么了……”

“他说得对,赵仲衍……宁愿选择一个影子,也不要对我好,你说我可不可笑?”抬起头,望着菱儿,那双深邃美丽的眼眸早已被酒水熏得通红,却不见掉下一颗眼泪。

在柳华面前,自己可以潇洒地说着那些毫不在意的话,但周遭一安静,又叫他怎能不去想?如果……他是输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他可以对自己说,赵仲衍爱上了别人了。

但……原来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影子,而这个影子模仿的人,却是从前的乔适。就因为乔适已经变了,所以赵仲衍宁愿选择一个能代替他的影子?可笑……非常可笑。确实可以……笑。因为乔适只是输给了自己,一个从前的自己。

——乔大人,像你这般才情横溢之士,确实不该困在这深宫之中,与其留在宫里落人口舌,倒不如好好为自己打算一番。

——月儿的孩子也快出生了,难道你就能无动于衷?在下斗胆设想,皇上爱的,恐怕是从前的乔大人吧?

——即便如此,你还甘愿留下?就算在下替月儿求你了,离开皇上,就当给月儿一条生路。

——月儿进宫侍候皇上,皇上也对她宠爱有加,但即使是这份好也给予得小心翼翼,她只能默默地存在,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柳华的那些话,自己每一句都能给出反驳的话语,可这些话却叫他如何也不甘愿说出。

不该留在宫中?他懂……也离开过,只是再回来时,赵仲衍说……乔适,不能走。

皇上爱的是从前的乔适吗?是的,他早就知道。只是今日的他,又是为了何人所置?赵仲衍他,大概没有想过。

最可笑的是,柳华竟然说……放柳月一条生路。呵,到底这话该谁对谁说……赵仲衍对她的好,从来只会小心翼翼,换作他能这般对自己,他大概都受宠若惊了……不是谁都需要种张扬的爱的。

赵仲衍对乔适好,只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谁要独占鳌头得到赵仲衍的专宠吗?可以,把乔适杀了,你就有机会代替他的位置。

谁要对付赵仲衍吗?那么,从乔适下手吧……因为谁都知道,赵仲衍最重视乔适了。是的,很‘重视’……如果失去了他,赵仲衍就会失去那千辛万苦为他人建立的屏障。

对乔适而言,留在赵仲衍身边,没有任何意义。有谁能教他该如何整理,那如同无尽缠丝缭绕般,让他被束缚得连呼吸都想要停住的思绪?

太笨了吧?这种痛,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

“简直就是个白痴,就连我都开始瞧不起乔适了……废物……呵呵……”杯子杯狠狠扫落,与地面撞击的破裂声吓了菱儿一跳。

战战兢兢地望了他一样,神色没有了一贯的清明,就连那双慑人的眼眸,此刻也只是随意地半撑开着。

从来没有见过乔适像此刻一般失态,那酒一瓶接一瓶地喝,从碧华宫回来已经三个时辰,他却一刻也没有停下往肚里灌酒。

要说不给他端酒吧,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让菱儿感到从未有过的阴深恐惧,长时间过去,自己都忘了那已经是第几瓶的酒了。她只感叹乔适的酒量好,喝了那么多,头脑却依旧清醒,但现在看来,自己想错了。

“公子,你醉了……菱儿帮你煮了醒酒汤,喝点吧?”

上前轻轻拍了拍乔适的肩膀,喝的意识模糊的人撑直了腰,甩了甩思想浑沌的脑袋,望着菱儿好一会,被盯得脸颊越发炽热的菱儿红着脸要走开,刚一转身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筝儿……”

被人挽留抓住手腕的欣喜被一瞬间抹煞,乔适嘴里喊的分明不是自己的名字,但随后一想,身为奴才又怎会有资格怪责主子?更何况,喜欢乔适这件事,从来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公子,我是菱儿!”不忍心挣开乔适的手,菱儿正等他放开自己,谁知道下一刻他竟站了起来,抓住菱儿的手是放开了,但却随即把她抱紧。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明白这个‘筝儿’是谁,更加不明白乔适为何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着对不起,她只知道,尽管伤心至此,乔适依然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

翌日醒来,自己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更换过来,脑门一阵阵刺痛,昨日喝酒完全不知节制,喝得烂醉,就连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才刚起来不久,菱儿便捧着脸盆进来供他梳洗,只是今日,菱儿的脸色不太好。

“菱儿,身体不舒服么?”

菱儿没有回话,只是摇了摇头,待乔适梳洗好再更衣完毕,她就提着脸盆出去了,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换作往日,她早就回到屋里了,乔适疑惑着,便步出房间一探究竟。

果然不出所料,菱儿的脸色比往日苍白不少,方才自己在络华阁绕了半圈,发现菱儿竟昏倒在庭院门前,把她抱进屋里让她躺好在床上休息,伸手一探她的额头,那温度热得令人惊讶。

就这么在房间里用水湿了毛巾,想要让菱儿额上的温度缓下一些,若要请御医过来诊治,那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宫里不受宠的嫔妃要请御医诊脉都得按顺序等候,何况菱儿只是小小的宫女。

如果单纯诊脉,当然无需借他人之手,自己也懂得医术,只是这药材方面却是一个问题,太医院每一次开的药方都需要登记下来,贸然去取药,那是绝对不会成事。

如果季宣宏在的话,那就不同了。可是按照从前的御医当值表,今日季宣宏不可能会在太医院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更换那透着凉意的毛巾,希望还能减轻菱儿身体的热度。

正在乔适专心照顾菱儿之时,有位小太监前来传话,说皇上召见,被乔适一句‘公务繁忙’就给打发了,离开的时候,小太监的表情明显为难。

没过多久,第二位小太监又过来传话,内容还是一样,这次乔适回了一句‘说我不在’就了事。半天下来,反反复复不知道来了多少个传话的人,最后乔适连打发的话都不说了,直接让他们等,等得明白他不可能会随他们去见赵仲衍,然后自动离开。

窗外夜色渐浓,本来安静的络华阁忽然被一道踹门声打破。乔适回头,看见一脸阴深的赵仲衍,随后就像没有看见他的到来般,又把脸转了回去。

“乔大人,你好的架子,竟然要一国之君亲自过来见你?”

“微臣无礼,罪该万死。”

乔适这话,说的异常平静,话语间,竟然连头也没有回,这个态度让赵仲衍怒火中烧,立刻就说道。

“罪该万死?请罪是像你这般态度的吗?再胆大妄为也该有个限度吧!”

“皇上,菱儿身体不适,在这里谈话恐怕会把她惊醒,还请皇上随臣移驾别院。”乔适起身,对赵仲衍摆了个‘请’的手势,赵仲衍却没有随他的动作移步,反而看了眼沉睡中的菱儿,说道。

“朕再三接见,你推搪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小小的婢女?”赵仲衍这话,明显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望皇上恕罪,请。”最后一个字,意思就是请他离开这里,这叫赵仲衍哭笑不得,想到自己在乔适心里的地位,恐怕要连这卑微的侍女都比不上,这立刻让他怒意阑珊。

“是这样么?你喜欢上这丫鬟了?那好,朕这就下旨把她斩了!”

这其实只是气话,他就算再怒火难耐,也绝不会滥杀无辜,最多就把菱儿驱逐出宫罢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接下来乔适竟会回以他那样的话,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宫女……

“你若是敢动手,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从来没有见过,乔适这种冰冷的眼神,是想极力保护自己重视的人么?不想像上一次那样失去自己喜欢的女孩?

即使方才自己只是因为一时之气才说了那样的胡话,如今赵仲衍却当真想把菱儿给一刀解决掉。看着乔适那异常坚定的眼神,赵仲衍竟觉得有些类似后悔的情愫在渐渐萌生。

第十七章

其实,乔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把话说得那样重,要说对菱儿,最多也只是像对妹妹那般疼惜罢了。

是想要赵仲衍知道,这世上不单只是他,即使是乔适,也会有自己重视的人?这种赌气般的行径未免显得太幼稚,自己看了也觉得好笑。

赵仲衍显然也被他的话惊住了,乔适抿了抿嘴,把那骇人的气势收敛了些。

“微臣无礼,请皇上恕罪。”

还是这句话,还是微臣自称……以往那狂妄无礼得让他头痛乔适已经不复存在,遗留下的只是他炎朝之臣,君臣之间的羁绊,是彼此唯一有牵连的地方。

但,乔适他在努力……努力着把这唯一的枷锁毁掉。

“喜欢到这种程度了?”赵仲衍语气中的冷讽连自己都惊讶。

一时间,乔适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很想笑,这么多年来推心置腹来对待的人,如今竟可以因为自己的几句胡话,而怀疑自己对他的情感。

“我真糊涂了,到底是你瞎还是我瞎?”乔适自嘲般笑了笑,直接走出门外,赵仲衍沉了沉,随后跟上。

长廊上,乔适的脚步之轻,就像生怕会惊动周遭的一草一木,赵仲衍在后左思右想,就是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话,最后才说了一句最符合身份的话语。

“当初朕要给你赐婚,你二话不说就给推掉,如今竟选择一个丫鬟?”

这话说得,果真就像乔适的决定多么出乎意料一般。

“当初拒绝赐婚的原因,皇上你比谁都清楚。”语毕,乔适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眼怔怔地盯上赵仲衍的脸。

“当初皇上给微臣赐婚,不就是想送微臣个女人么,怎么如今微臣自己找到一个喜欢的,皇上却这么大意见?”

“总之,是那个丫鬟就不行!”赵仲衍这回应挺快,就像早就准备好的反驳,脱口而出。

“所以,臣若喜欢菱儿除外的其他人,皇上你都不会干涉么?”这句理所当然的反问,又让赵仲衍停住。

沉默了稍顷,气氛开始僵持起来,望着对方的眼,谁都没有移开目光的打算。

“除了菱儿意外的其他人……其他人么?你希望朕怎么回答?啊,差点忘了……皇后她跟你交情很不错,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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