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 下——渐蒙

“李道文，”程浮稍微转头避开男人嘴唇，他眼神茫然，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李道文双手插进青年头发，将他额头拉到自己嘴唇上：“什麽我都会为你做。”
“我要去美国，”程浮垂下眼帘，语气坚定：“我想见一下任青湖，请你帮我联系她，我要尽快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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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有点短小……
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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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记─104─3，今天的第三更

青湖住在美国波士顿，她与丈夫都是哈佛大学资助的遗传学家。
来机场迎接程浮的女人大腹便便，临近生产，见到程浮就爽朗地笑：“早说不必发照片我也能认出你，李道文非要罗嗦，”她示意程浮看自己手机：“那，他连著发了二十张给我，昨晚两点都不肯放过我。”
程浮很难为情，出国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李道文缠著要同行被他严词拒绝，想不到反而给青湖带来麻烦。
青湖的丈夫是个长著大胡子的美国白人，名叫Daniel，笑得跟妻子一样灿烂：“欢迎！”
程浮更不安，上了车就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知道你是这种状态，跑过来打扰你们……嗯，我去住酒店好了，不能打扰你们太多。”
“别，说好了住我家的，客气什麽。”青湖声音温柔，可说的话字是字句是句，令人无法拒绝。
“你来了刚好……多个人给她蹂躏，”Daniel在驾驶座挤眉弄眼，笑嘻嘻地：“生孩子大过天，她这两天在家待产，坐立不安地就是找我麻烦，快给折磨死了……女王陛下。”
青湖是个敏捷的孕妇，听了老公的揶揄，娇嗔著不依，扑到前座去掐他胳膊，弄得大胡子连声惊呼：“喂，喂，不要打司机呀！”
程浮再满心悲哀也被打乱，跟著笑了出来：“嗯，那我陪著你，我，我可以帮忙做家务的。”
“说话算数，”青湖笑嘻嘻地，侧头打量青年，换了中文：“你是弗兰的男朋友吧？”
“啊，”程浮脸红，不知该怎麽回答对方。虽然见面前在电话里大致聊过，但要这麽直截了当地在生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同志身份，还是非常犹豫。
“波士顿是承认同性婚姻的，”青湖了然，拍一下青年手背以示抚慰：“弗兰那种性格，跟他在一起你也很辛苦吧？”
“……还好，”程浮鼻子发酸，低下头去，想一想又改口，有话直说：“他跟我分手了。我就是想问你，弗兰的病况……还有你跟他签合同的时候怎麽想的。”
“呵……”青湖装出个不胜其烦的鬼脸，轻笑著揶揄对方：“你问题真的很多……很有荷兰人的作风嘛，直接干脆。”
“呃，”程浮知道自己失礼，脸红到耳根，一迭声道歉。
“不必啦，”青湖冲他挤挤眼睛：“你请我吃晚饭好了，我要吃龙虾……还有生蚝。”
波士顿地势临海，算是美国历史最久的城市之一。老城区里红砖矮建筑鳞次栉比，衬著青石路，颇有些十九世纪英国风情，沿著海滩尽是饭馆。
青湖支开丈夫，将程浮带到那间著名的联合蚝屋（union oyster house）二楼，径自找了座子坐下，笑眯眯地：“这两张椅子，是肯尼迪总统最喜欢的哟。”
程浮有点脸红，觉得自己这次来的真是莽撞，害得产妇还得做导游。他正色跟青湖要求：“请不要把我当客人……我知道，恩，我真的没想那麽多就来了，我其实就是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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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毛毛的短小
飞走……

浮生记─105─1，今天的第四更

“我明白的，”青湖按住青年手背，跟他挤一下眼睛，温柔道：“我都明白的，我也是过来人。你有什麽要问的，直接问就好了。”
“啊……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麽问起。可是我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我，我这些事情也不能让家里知道……”
“我明白，你很寂寞对不对？”
“啊，我不寂寞的，”程浮条件反射地回答，随即咬住嘴唇低下头去：“我……我其实……”
“一个人在外面，就是这样啊。”青湖点了菜举起啤酒：“我以前也跟你一样，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被弗兰一追就立刻觉得这人值得依赖，可以做丈夫，糊里糊涂地上了床，又糊里糊涂地怀了孕。”
“你很爱他吧？”
“谁说的，哈，”青湖为程浮倒酒，摇头轻笑：“我那时根本不懂爱情，觉得女人能找到个值得依赖的对象就行了。何况弗兰除了‘有心脏病’，”她耸肩做个鬼脸：“──那时他是那麽跟我说的，总之当时我觉得他身上几乎找不出缺点，我又怀了他的孩子。”
“那你……”程浮端起酒杯又放下，提醒对方：“你就要生了，不要喝酒吧。”
“就是要生了才可以喝酒嘛……憋了我大半年了，不能吃这个不能喝那个，”青湖有些孩子气地摇头摆脑：“这次总算要解放了……你来之前李道文说过要我请你喝酒的，嘿。”
“嗯……”程浮踌躇一下，还是直接问：“那你爱李道文吗？”
“呵？！李道文？”青湖大笑，随即反手去揉自己肚子：“嗳，笑死我，我怎麽会爱上他……呃，你爱他吗？”
“弗兰说你见到李道文後立刻追随著他出走……连，嗯，连……”程浮答非所问，他怕提到那个夭折的婴儿，忙换话题：“你跟弗兰既然打算结婚，并不只是生个孩子而已，为什麽要签那个合同？”
“呃，是李道文那个家夥痴恋弗兰，跑来胡说八道。弗兰态度摇摆不定，我生他的气，就听李道文的，逼著弗兰跟我签合同。”青湖耸耸肩：“那时我就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爱弗兰，反正他越为难我就越想跟他作对……那根本不是爱。”
“弗兰很爱你的。他到现在一直都跟人说自己姓橙，”程浮用手指在空气划字：“是你给他起的名字对不对？”
“才不是，”青湖失笑，反手将龙虾大螯掰下来递给青年：“很新鲜，你尝尝……是李道文给弗兰起的姓，Annita说是李道文六岁时起的，之後他就忘了。不过我故意当著那两人的面提起来，弗兰立刻就答应了……我当时就决定离开弗兰，毕竟他心里根本不可能装得下别人。”
“你，你是说……”程浮愣愣地放下食物，鲜甜的龙虾螯在嘴里苦涩而干硬：“弗兰一直爱的人，是李道文吗？”
“……或许那时是，”青湖皱眉：“我那时怀的孩子有先天缺陷，离开弗兰前就有了流产的迹象……”她再次反手去按摩自己腹部：“那时李道文一直陪著我，送我去医院，之後也帮我联系美国这边，彻底跟弗兰断掉。”

浮生记─105─2，今天的第五更

“可是……”程浮想起那个被福尔马林液处理的婴儿，估计青湖并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只得低头用龙虾肉塞满嘴巴。
“我知道，”青湖拍程浮手背：“使用基因修正技术给弗兰克隆器官是我的主意，”她侧头苦笑：“你看，我真是个疯狂科学家对不对？可是已经逝去的生命，如果可以救人的话，为什麽要怜惜肉体？……不说这个了，弗兰为了什麽跟你分手？”
“我……我不知道，一直都好好的，弗兰突然就说我的基因不够完美，不许我再去他家……”程浮鼻子发酸，眼泪在眶里打转：“我根本没办法，他完全不通常理。”
“哈，他那麽跟你说呀……”青湖闻言笑出声来：“他之前跟李道文分手，据说也用的这个借口……”
女人耸耸肩：“我是不知道你们出了什麽事情。你该知道，他这个人啊，如果不爱的话就会不停地说我爱你；等真的爱上了，反而闭口不提爱情了……总之今年春天弗兰来治病的时候变了很多……反正以我的直觉来说他对你该是真心的。”
“……他来你这里治病……效果如何？”
“这个得问我老公……他才是专攻遗传病基因疗法的。不过据他说一期治疗效果不错，配合克隆器官移植，说不定弗兰真的可以活到一百岁。”
“啊，那就好，”程浮觉得心头大石落地，坐直了大口呷啤酒，一眨眼泪水就落进酒杯。
“你这麽爱他啊……”青湖叹息，将张纸巾递给面红耳赤的青年：“大男人不许当众落泪……要是我儿子跟你一样，我把他冲到马桶里去。”
“呃，”程浮很难为情，他是第一次跟青湖这麽爽脆的人打交道，可莫名其妙地就格外放松，乖乖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其实，一直以来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爱的是弗兰还是李道文。可是……弗兰现在不要我了……”
“所以你打算要回李道文身边吗？”青湖打断他。女人长吸一口气，也不管满手的龙虾膏，伸长了去揉程浮头发：“你想清楚再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还年轻，别犯傻。”
她态度像个大姐姐，一整晚不许程浮再提自己的事情，只不停劝他多吃。
等到Daniel来接的时候两人已经干掉四只巨型龙虾与大盆生蚝，被撑得奄奄一息，还不忘笑嘻嘻地打趣：“这孩子生下来要起名叫蚝生……不，虾生好了。”
次日清晨青湖便开始阵痛，被送往医院六小时後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孩，母子平安。
程浮始终陪在她身边。事後初为人父的Daniel手舞足蹈地满天下播放儿子出生的实况录像，每次看到沾满胎脂的婴儿头颅从那个地方出来，青年都苦笑摇头：“那个东西，太可怕了。”
然而亲眼目睹生命诞生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程浮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跟著跑上跑下地伺候产妇，忙得一合眼就睡著，居然整整一天都没再去想那些令他心焦神燥的感情问题。
青湖已经完全被美国人同化，生产第二天就抱著儿子以将军还朝的姿态回了家。她那大胡子老公比老婆还要得意，一进门就跑到沙发上躺下，脱掉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这里，这里。”
程浮骇笑：“做什麽。”
青湖笑嘻嘻地也不回答，过去将婴儿脸朝下隔在丈夫胸口，让宝宝脸颊贴住男人心脏：“小孩刚出生需要这样跟大人睡一段时间，否则他无法习惯突然离开母体的寂寞……你知道，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是什麽时候都能听到妈妈的心跳的。”
那小婴儿脸还皱著，红而肿胀，说实在的的确不太好看。然而他趴在父亲胸口乖乖睡著的样子无比温馨乖巧，程浮远远看著，突然就鼻子有点发酸：“其实我出国後，很想我妈妈的，我从小没离开过她。”
“是呀……我能明白你的。那种寂寞，真的很可怕。”青湖在丈夫身边躺下，用手指去逗弄儿子的小手：“但你也不是孩子了。”
“要知道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孤独的……可是如果被寂寞打败，随便去找个人来作伴，那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见程浮被教训得泫然垂首，又摇头微笑招呼他：“过来，你也试试好不好？”
“呃，我，嗯……”程浮受宠若惊，忙不迭过去。他天生腼腆，不愿在生人面前脱衣服，只把扣子都解开，将小宝宝贴在胸前躺下。
那感觉妙不可言。
新生的孩子身上有些异味，头发里甚至带著血腥气。然而他在青年赤裸的胸膛钻拱，自顾自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蜷缩成一团，把脸颊贴在对方心脏部位。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像世界上最美好的歌声，让人心旷神怡，程浮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张著手，想去拥抱婴儿又不敢动弹。忽地那宝宝似乎意识到他衬衫可以避光，转著脑袋钻到衣襟下， 睡得更舒坦。
“受伤的时候想躲起来是很正常的，”青湖握住程浮一只手：“你还年轻，在感情上摇摆我能理解。不要太自责。”
“我知道，”程浮低头去看胸前的婴儿，怔怔落下泪来：“我，我真的很没用的……我一直很寂寞，很没出息，到哪里都给人欺负。李道文说喜欢我要照顾我，我就跟他在一起。他不要我了我就立刻接受弗兰……弗兰不要我了，我又回去跟李道文……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什麽时候都被人牵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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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记─105─3，今天的第六更

青湖静静听青年倾诉，轻轻摇一下他手腕：“弗兰不要你了，你才回头跟李道文在一起；如果弗兰後悔了要你回去，你会放弃李道文吗？”
程浮怔怔地，眼里泪水转来转去：“不是的，我一点也不想李道文在一起……以前我以为他们两个我都爱，我跟弗兰在一起是因为弗兰需要我……可是现在他不要我了，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将宝宝弄醒：“弗兰跟我分手，我真的很难受。”
青湖叹口气：“那麽现在如果让你选择，你是选李道文还是弗兰？我是说，假设他们两个人都爱你的情况下。”
程浮咬住下唇，半晌回答：“我谁也不选。”
“我什麽都没有，每次被他们赶出去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我根本没资格去选。”
“弗兰也好，李道文也好，就算没了我也能活得很好。只有我没了别人帮忙，就总被欺负……可被他们欺负也是因为我自己太没用了。我，我想我或许真的不懂爱情是什麽。我只是想跟弗兰在一起，或许我也不是爱他……跟他分开我就总想他，就总害怕自己一个人。”
“这麽迷茫其实也不很坏，说不定明天你就想开了。其实并不是坏事，”青湖稍微叹口气，侧头打量程浮：“你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孩子，我能理解弗兰为什麽看上你。他其实跟你是很像的人──不过他太骄傲，从不认错。”
“嗯，大家都说我跟他像的。”程浮吸一下鼻子：“我一点也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