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濑的车站换搭私铁,光是听到「私铁」这两个字,就可以知道这里是一天只有几班电车经过的娜下地方。而且,只有少数几班车愿意行驶这条路线,幸运的我——杉本和也很快地就搭乘到其中
的一班车子。
坐在这班车上,总会让人产生一天是三十个小时,甚至于四十个小时的错觉,无视于车内禁烟的标志,我将手伸进包包里面寻找第二包香烟,然而,却怎样也找不到。虽然我很确定出门前有将它放
进包包里,看来或许是我记错了吧!于是,我无奈地瞄了瞄手表,距离刚刚看表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十分钟而已,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车子在每一站停车之后,又继续缓慢地行驶而去,前两站的时候,有一个人下了车,于是,现在在列车里几乎没什么人气可言。整列的车子,只剩下我和坐在斜对面的老妇人而已,在无人的车站,
列车依然必须依照规则停下来,因此,更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我一边用自己听得儿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边将眼睛闭了起来,心里想着为什么我一定得在宝贵的暑假期间回来故乡的原因…
要说起原因,便不得不让我想起在两个星期前接到友人电话的事情。记得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到中学毕业为止,一直都是和母亲两人寄住在伯母家,父亲虽然是个温柔的人,但除此之外,他也是一
个毫无长处的无用之人,尤其经常因为赌博而在外面欠了一大屁股的债。为此,母亲深感困扰,终于,她向父亲提出了离婚的要求。虽然父母亲离婚之后,母亲的情况好了许多,但由于父亲没有付
出任何的赡养费、或是儿女的教育费等等,我们的生活顿时变得非常困窘,所以才会来到霞实村,暂时投*位于乡下的母亲姊姊家中。
小野寺友久是我小学的时候,从外地转学过来后所交的第一位好朋友,对于曾经住在都市里的我来说,在家里的各种活动都是我所拿手的,而友久也比较喜欢侍在家中读书,属于文静乖巧的孩子。
由于这个共通点,我们两个人很快地就成为好朋友了。
从小学到中学,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然而,在我要进入高中就读前,随着再婚的母亲而离开了这小小的村庄。即使两人分开,却还是经常利用书信和电话往来,藉以持续两人之间的缘分。三年后,
友人从乡下的高中毕业,便和我一样进入位于城市里的大学就读。
友久大学毕业后便回到家乡,并且在当地工作。就算他回到了故乡,却也依然不会忘记时常打电话来数落我,就好象是上司对下属般的口气,又像是女人一样,尽对我唠叨些无聊的事情。
在一次期末考结束之后的七月中旬,友久突然打电话给我,刚开始只是抱怨他正在交往中的女朋友,话说到一半,却像脱线似她突然谈到我在高中工作的事情,以及我们中学时代的情形。正当聊到
以前事情的时候,友久他忽然一阵沉默。
「怎么了?」
我直觉地认为他是因为女朋友的事情而烦恼着,友久的女朋友是个非常任性又喜爱名牌的女孩子,为此经常花费无度,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和这种轻薄的女孩分手了。然而友久有他自己的想法,对
于他这个女朋友,他总是割舍不下。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友久终于慢慢地开口说话。
「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呢?」
「怎么突然说这个?」感觉到好朋友这不寻常的态度,心里想着是不是他和他女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为此,我也为他感到非常的担心。基本上,友久是个非常认真的男孩子,比较不擅于处理
男女之间的问题,因此,我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
「和也,你离开这里已经多久了?少说也差不多有十年没回来过了,对吧?」
「是十二年了,应该是从我进入高中就读以后算起,时间过得真快…高中毕业好象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而已呢!」
电话的那一边传来友久小小的笑声,「可不可以回来一趟」这句话,看来应该和男女关系无关。
「我们都已经有年纪了,很快地就要三十岁,已经是个老头子啰!」
「谁和你是老头子啊!你说的是什么话啊!难道没有其它的事情好说了吗?」
我将话筒夹在耳边,然后一边改期末考考卷一边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感到头痛,照这个情形看来,学生们的平均分数都下降不说,还有许多人都必须补考才行。
「三浦惠一……你应该还记得他吧?」
改考卷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
「那个家伙生病了,现在应该还在住院……」
没有任何的回话,我只是闭口不语,友久似乎还在等我的反应,只不过,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会死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于是用舌尖轻轻地舔着双唇。
「不、不会死,但却是相当麻烦的痛,对于慢性病患者来说,恐怕是无法完全根治了,医生说是肾脏方面的疾病。那家伙从高中辍学后,虽然有从事过工程方面的工作,但是有肾脏病的他,却不能
够做这种过于劳累的工作,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将工作辞掉。一般事务性的工作虽然没有问题,但是对于一个高中辍学生来说,要找一份工作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总而言之,真是件麻烦事呢
!」
「哦……」
「你不能来探病吗?就算只是露个脸也好。他现在正处于低潮,若是看到你的话,相信多少能够改变一下牠的心情。」
一股厌恶的心情让我怎么样也回答不出任何的话来。
「或者,你还是这么讨厌他?」
友久的语气显得有些犹豫。就在他犹豫的同时,终于让我的头脑有了些许思考的空间。
「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呢!」
「你刚刚不是才自己说过而已,已经十二年了。经过这十二年,小孩子也都已经长大成人,思想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那家伙也变得圆滑了许多呢!」
但我不得不考虑一下现实的问题。暂且不论自己现在身为一个顾问,必须参加团体的合宿活动,除此之外,我今年才刚刚当上三年级的班导,无论是补修或者是校外的研修活动都会让我十分的忙碌
……
正当我还在想着一堆里由的时候,这才惊觉到自己早就有了「不回去」这个答案。自从转校而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我们的关系就似乎告一段落,那些过往云烟也已经在我的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还依然在意着那些前尘往事……
「暑假也快要到了,回去看看吧!也该向伯母问候了。」
「回来的时候通知我一下,我再去接你,毕竟我们这里的交通不是这么方便。」
「我一定会通知你,就这样啰!」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当电话挂掉的同时,我才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拒绝他!现在再看到那个家伙的时候,我又该和他说什么话才好?那家伙对于我的任何问题,必定是句句切入核心,甚至还会
碰触到我的内心深处。我究竟该如何面对这即将来临的一切才好?
如果说是因为母亲的突然再婚而和他失去了联络,这个理由应该说得过去吧?不、说不过去,要说是没有联络了方法的话,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骗人的。姑且不论我知道那家伙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就算只是好友的关系,也应该多少有所往来吧?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可没有想这么多,我只知道,离开那家伙让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解放感。老实说,我实在不想和那家伙再度有所牵连。
倒也不是因为讨厌,只是觉得很麻烦。刚刚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就好象是这次的期末考让我产生很不好的感觉是一样的。不知道那家伙对于我的教学有什么看法,他应该会觉得我除了读书就一
无是处了,因此,最低限度就是把该记的记好,才能够把握住随时来到的机会。想到这里,忍不住将手中的考卷往桌上一扔,随即叹了一口气。既然这么讨厌,我怎么会轻易地答应要回去呢?大概
是我受不了那家伙的这件事,不想让友久知道的缘故吧!如果友久也能够忘记过去事情的话,我也会当做没事发生过一般。于是,我以这样的心情和期侍,来迎接暑假的来临。
在那之后,友久又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我,并且不断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啊?」就算我想要漠视这件事情都不可能。因此,我只好利用放暑假的期间回到霞实村。我打算抵达车站的第一件事就是
去医院看三浦惠一,然后晚上就到伯母家借住一宿。就在我好不容易忍受完这辆列车到达车站的时候,也正好是下午三点和友久约定的时间了。
在列车上原本想要闭上眼睛小睡一番,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记得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每天都是搭乘列车通学,那个时候,无论列车晃动得多么厉害,我都可以睡得很安稳,然而现在,只不过是轻
微的摇晃而已,便已经让我忍受不住而睁大了双眼。现在是既然不能睡觉,又感到很无聊,而在这种列车里也不可能有任何东西会贩卖,在如此无奈的情况之下,我只好眼神呆滞地眺望着窗外的景
色。
眼前的景色已经有十二年不曾见过了。列车在山里穿梭行驶着,沿途还经过了好几个小山洞。没多久,南边的眼界大开,在东边则有狭长的港湾,西边看到的则是半岛前端浅浅的灰色倒影。这些景
象和我记忆里的印象丝毫没有任何的不同,此情此景,让我产生彷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的错觉,这种感觉真是有说不出的奇妙。
列车又*站了,这次总算是有人上车,而且是三名小孩子,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的男孩子吧!他们一上车便东张西望地来回看着,最后终于选定坐在我的斜对面。几张椅子便被他们给占领了,几
个小男孩之间的说话方式就好象他们这个年纪一样,那么地天真无邪。没多久,小男孩便从他们一个个鼓鼓的袋子当中拿出一些东西,有糖果、巧克力和口香糖等等,小小的袋子原来就是被这些东
西给撑到变形。从我这里看过去,正好看到他们将那些不怎么样的零食平均分成了三等分。
对于零食被分成三等分的事情而感到奇怪的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或许,这就是小孩子之间的默契吧!没多久,小男孩们立刻注意到我的笑意,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以警戒的目光看向我。孩子
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透过眼神,他们将心里的想法完全表露无疑,而这个时候,他们好象正在对我说:
「你是在笑我们吗?」
我绝对不是一个讲求公平的孩子,然而这些孩子们的眼神,不禁让我想起了那个我怎么样也不愿意想起的人。
一九七三年 夏天
早上的好天气好象是假的一样,原本只是天空角落的一小块云层,才一转眼的时间而已,整个天空已经被云层覆盖住了。
「才刚刚搬来而已,道路都还不熟悉吧?所以,不可以去太远的地方喔!」
无视于母亲的忠告,我朝着眼前狭窄的林间小道慢慢地往山里面走去。这条狭窄的道路,大约只能让一辆水泥东通过,而且是唯一的一条道路而已,所以不可能会迷路,往后一瞧,伯母家还可以看
得很清楚呢!
只要一听到车子经过的声音,我便会先闪到路边让车子先行通过,若是遇到大型的卡车时,我就闪避到田里的洼道当中。这个时候,青色的稻穗就会随风飘啊飘地,轻轻地碰触着我。
比起我所住的街道上汽车,在田间行驶的汽车显得悠哉许多。由于看不见半个人影,走在这条路上就好象是我专属的道路一样,于是,我夸张地摆动双手,然后学着兵队走路般的姿态走着。走着走
着,我不禁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不远的前方,原本一条道路被分成了两条,其中一条道路有铺设过,而另外一条则是未经过整理的土黄色道路,上面还有着大大小小的石子。我站在两条路的交*口上犹豫着该走哪一条,然后,我
直觉地认为土黄色的石头路上应该会有什么发现,于是,我便开始往那条路走去。
石头路的右边有一条小小的水道,水道上面被细细的木枝所覆盖着,我好奇地住旁边站定。没多久,便发现这里有一个以木枝形成的天然拱门,拱门刚好将前后分成了两个不同的景象,就好象今天
的天气一般,原本是晴朗的好天气,现在却变成有些昏暗的阴天了。
越往前走,石头路就越来越狭窄,现在就连先前看到的山坡上草原也看不见了,天空不断地发出那令人讨厌的轰轰声响。我下意识地抱着肚子站着,心里则不停地想「难道我来到了不应该来的地方
了吗?所以,才会引起山神的愤怒。」于是,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明知道天空响的是雷声,我仍然缓慢地走在云层的底下,而脑海中「山神」的想法依然无法消失。嘎啦嘎啦……不知道
从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来越近,这让我想起了更小的时候曾经听过的「山怪」的故事。据说「山怪」喜欢将小孩子的身体切成好几个部分,然后再放进大锅子里煮来吃。那个
时候的我,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觉得心里一阵冷颤,然而,现在我一个人身处在这个无人的山里面,更觉得山里如果有山怪的话,那也不足为奇了。
「好可怕!」
一想到这里,整个背脊都起了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雨滴落在身上的关系,还是恐怖的心理作祟的缘故,总之,我的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而且,那嘎啦嘎啦的声响确实越来越接近了。
我再也无法忍耐了!我的身体像弹簧般地弹了起来,很快地拔腿往回跑去。然而,在没有铺设过的路上,雨水立刻让地面形成一个个看不见的心水洼,于是,我好象在梦游船跌跌撞撞了好几回。最
后终于来到了原先的交*路口,却一不小心又被眼前的小水洼给绊了一跤,连头带脚地就这么滚了过去,皮肉被磨破的痛楚,让我不禁流下了一点点的泪水。我还来不及从地上站起来,身后那嘎啦
嘎啦的声音响得更大了。
于是,我干脆连站也不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用双手摀住耳朵。然后,嘎啦嘎啦的声音就在我的身后停住了,一定是山怪看上我了,牠现在一定因为发现了一个好吃的小孩子,而站在我的后面不
断地舔弄着牠的舌头。
「站起来。」
这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莫非山怪派了一个小孩子当使者?
「你这样子不行啦,快点起来!」
我依然坐在地上颤抖着。不一会儿,我的手臂便被对方给抓了起来,我紧接着发出了小小的哀号声,然后才缓缓地抬头往上瞧。这个小孩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他应该就是山怪的使者了,
锐利的眼神之下有一张恐怖的脸,他的全身也和我一样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当他看到我的脸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奇怪的脸啊!」
小孩子把我拉了起来之后,很快地住回跑去,在那里的不是什么山怪,而是一名坐在车子上面的男人,男人的后面则是那有着恐怖的脸的孩子。男子的膝盖上面放着小小的杓子和水桶。
「快点让开!」
我慌张地站到路边,车子就这么从我的眼前嘎啦嘎啦地驶过。然而,一个一个的水洼让车子显得格外地寸步难行,因此,小孩只好站在后面使力地推着车子想要让它前进。但是,一旦碰上了大的泥
泞时,车子就再地无法往前动了,虽然,那名孩子很努力地推车,车子不动就是不动。
车子动不了,男子便生气地对着小男孩大骂,大声咆哮的男子让人感到非常地恐布。然而,我还是认为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放着陷入困境的男孩不管而径自回家,学校的老师也有教过,当我们遇
到有人发生困难的时候,就必须适时地帮助他人解决困难。
「我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