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慢慢事业走上了正轨,我也遇到了沈宏。沈宏比我大三岁,是个博士,很有才华,也很风趣,我俩很谈的来。虽说我们之间没有和小磊的那种地动山摇的热情,但我慢慢发现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才可以更持久。沈宏经常参加一些同志热线的辅导工作,对这方面的看法比我更成熟,也更理智。和他在一起那种彼此互动,搀扶携老的感觉让人觉得特别踏实。
第二年冬天,小磊打来电话,告诉我他生了个儿子,有八斤重。
我很替他高兴。因为他哥哥生的是个女儿,郭阿姨很希望小磊能生个儿子。我问他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他说起了,叫小西。
我哈哈笑起来,说不用问,你哥哥的女儿叫小东,不对,怎么象个男孩名字?
他在电话那端笑着不吱声。半天才说:小涧,可是说好了,你可要做他的干爹啊。
我笑着说好。
那我们家小西可幸福了,有这么有钱的干爹。他在电话里调侃着,又说:小涧,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也要做干爹,可是等不急了。
那一瞬间,我有种冲动想把我和沈宏的事告诉他。可想想,只是道:你别急,先把你这个亲爹做好了再说。跟你说,我知道你脾气急,你可不能打我干儿子啊,不然我和你没完。
知道了,遵令。小磊在电话里笑道。有你这么硬的主腰子,我怎么敢动他一根寒毛啊?
日子如流水般的过去。小磊打电话跟我说小西会爬了,会叫爸了。每一次,他都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你干儿子啊?
我说找时间一定回去。可却一直拖,一直拖,也没回去。一来那段日子的确特别忙,二来我好象总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总是那么拖着。
小磊寄来照片,小西长的胖乎乎的,眉眼长的很象小磊,非常可爱。
小西三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个大大的玩具火车,寄回了长春。
小西过生日不久,就是那年的圣诞节了。因为公司那年的业绩不错,大家都很高兴,给员工派了大包利是。圣诞节那天公司的人一起去吃了饭,然后又浩浩荡荡地杀到迪厅。
那天吃饭的时候,很多人过来敬我酒,我因为高兴,也就没怎么推却,都喝了。到了迪厅,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迪厅的音乐又吵,让我感觉很难受。
我打电话给沈宏,让他过来接我一下,然后跟公司的人说我不太舒服,要先走一步了。
回到家里,喝了点沈宏给我准备的解酒的酸汤,又胡乱洗了把脸就上床睡觉了。
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开始的时候我和小磊躺在草地上,模模糊糊的好象是在老虎公园,头上是碧碧蓝天,悠悠白云。然后不知怎么又跑到回家的路上,我俩都骑着车,小磊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到了理大门口,小磊停下来,看看我,然后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轻轻一推。
我边往前骑边回头冲他摆摆手,见他把双手拢在嘴边好象在冲我喊着什么。
我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可脚下却象控制不住似的仍旧往前骑着。
“什么,你说什么?”我大声喊着,醒了过来。
七十五
我那晚的喊声非常之大,把沈宏也吵醒了。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做了个梦。
后来我躺在床上想,我是不是太久没见小磊,想他了。第二天我给小磊打了两个电话,他都关机。他们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常关机,我就也没太在意,想着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一直没告诉他,这个春节我们全家,包括我父亲,姐姐都会回长春过春节,准备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我是大年二十七那天回去的,父亲和姐姐一家提前回了长春,都到机场去接我。
一到家安顿下来,我就给小磊打电话,想象着他在电话那头惊喜的表情。可连打了几次,话筒里都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生音: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想想不对了,小磊的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一直没变啊。他要是换了号码肯定会通知我的。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里。
我又给郭阿姨家打电话,也是没人接。最后我在我的PDA里找出很久之前存的小磊他们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是大徐的声音。我赶紧说:“大徐,我是小叶啊,郭磊在深圳的朋友。郭磊的手机怎么停机了,你有他新的号码吗?”
电话那边顿了许久,然后我听到大徐带着哭音道:“磊子他牺牲了。”
七十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初中那次同桌周丽跟我说:“郭磊死了。”
我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快醒来,快醒来。
电话那端的大徐听我这边很久都没动静,道:“小叶,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你可要挺住啊。磊子他走的很光荣。”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颤声道:“不会的,小磊他不会走的。”
说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不知我那天到底哭了有多久,一直觉得到我的眼泪差不多要哭干了。母亲去世之后,我再没有过这么撕心裂肺的感觉。大徐一直在电话那端劝着我,最后忍不住自己也哭了起来。
等我平静下来之后,大徐才告诉我,小磊是在一次抢救人质事件中牺牲的。本来那次找来谈判专家和胁持人质的歹徒进行谈判,歹徒已经同意放人,不知怎么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小磊率领几个同事从侧面包抄了过去。歹徒发现了其中一个警察,就准备开枪和人质同归于尽。关键时刻,小磊冲了上去,保住了人质,却牺牲了自己。
“他走的很英勇。”大徐哽咽道。
我问大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大徐说:“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就是圣诞节那天。那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在走廊碰到他,他还说晚上在练歌房定了房,要跟一大堆同事过圣诞呢。”
我心里一动,猛地想起了那个梦。
“事情是发生在下午。”大徐接着道。“当时把磊子送到医院抢救,伤势实在太重,局长亲自出面,调来了全市最好的医生,也是回天无力。磊子他是半夜的时候走的。”
我想着那个梦,泪又哗哗开始往下淌。我才明白小磊那晚是去跟我告别了。
大徐听我又哭起来,就劝慰道:“磊子的后事办得很隆重,全市举办了追悼大会,还追封为烈士。没来得及通知你是个疏忽,主要是磊子家上有老,下有小。。。”
我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悲伤的时候,小磊还有郭阿姨,田琳和小西留在身后,他们会比我更伤心,更需要人关心
七十七
我在花店里买了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想了想,又去玩具店给小西买了个小飞机。
那天外面风很大,寒冷彻骨。我一个人麻木地走在街上,心想老天爷这一次是真的收回我的小磊哥哥了。再也不会有人亲热地揽着我的脖颈,摸着我的脑袋轻轻地对我说:“小样。”再也不会有人站在我前面,任我在身后象个孩子似的紧紧搂住他说:“我想死你了。”
再不会有了。
凛冽的寒风吹着我的脸,我轻轻抹去眼角流下的泪水。
按照大徐给我的地址,我打听了两次,才找到小磊的家。
我敲了敲门,很长时间才有人出来应门。
门开处,却是郭阿姨站在里面。郭阿姨比我上次见她要显得苍老了许多许多,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显得异样深刻。
她见是我,楞了一下。一声“小涧”还没说完,泪水已经滚落下来。
我也是伤心异常,可是为避免让老人家过度伤心,我也只能强忍悲伤。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揉着眼睛,嘴里喊着奶奶,象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过来叫叔叔。”郭阿姨擦干脸上的泪水对那孩子说。
孩子很乖地走过来,叫了声叔叔。我看着他那张可爱的小脸,不禁又想起小磊。蹲下去,轻轻摸着他的头说:“真乖,你多大了,叫什么啊?”
“我今年三岁了。”孩子挺着小腰板,象在背颂一样。“我叫小西,是小西的西,不是东西的西。”
我被他逗笑了,说:“小西的西,和东西的西不是一个西吗?”
“不是。”孩子天真地道,转过头看着奶奶。郭阿姨也被他逗笑了,拉着他的小手说:“是小溪流水的溪,不是东西的西。”
“对,是小溪流水的溪,不是东西的西。”孩子鹦鹉学舌道。
我心里一动,然后听郭阿姨说:“是他爸爸给起的名。”
小溪摇着郭阿姨的手说:“奶奶,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他都走了好久了。”
郭阿姨爱怜地搂着他:“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了。”
我看到小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由得一阵心酸。拿出口袋里给他买的玩具飞机递给他,小溪接过去高兴地叫着:“大飞机。”
“小涧,你看你还破费,以后别买了,家里有的是玩具,他爸爸给他买了一大箱子。”郭阿姨说着又拉拉小溪的手:“还不快谢谢叔叔。”
小溪凑过来,眼睛盯着手里的玩具,说了声谢谢,然后在我脸上很响地亲了一下。我和郭阿姨都被他逗笑了。
郭阿姨说:“你回里屋去玩吧,奶奶跟叔叔有话要说。”小溪很听话地进屋了。
“他妈妈不在吗?”我问。
“她太伤心了,我让她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我帮她带带孩子。”郭阿姨道。“反正孩子也是跟惯我了。”
我心里暗暗敬佩郭阿姨的坚强。
那时已经天近黄昏,客厅里也没开灯,显的有些昏暗。正墙上面,挂着一张小磊的黑白照。小磊穿着警服,英俊的脸上透出坚毅的神情。
我把手里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他的遗像下面,毕恭毕敬地给小磊鞠了几个躬。
“小磊啊,小涧来看你了。妈知道你哥俩好啊,你舍不得小涧,他也舍不得你。这回他来看你,你就可以安心的去了。”我听郭阿姨轻轻在背后叨咕着,泪水再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我轻轻擦干脸上的泪水,才转过身坐下,对郭阿姨说:“阿姨,你也要保重,不要太伤心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多为活着的人着想。小磊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去了,你就跟我的母亲一样,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阿姨知道,阿姨知道,你和小磊都是好孩子。看着你啊,我就想起来小时候你跟小磊到我家去玩的事,好象还在眼前啊。”郭阿姨哽咽着又掉下眼泪。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劝慰道:“小磊他走的很光荣,他是个好孩子。你该为他骄傲。”
“阿姨知道,小涧,阿姨也就是当着你的面掉掉眼泪,说说憋在心里想说的话。”郭阿姨用手抹去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停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小涧,阿姨最近总做一个梦,梦到你小磊哥。每次他都笑眯应的,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说,转身就走了。你给阿姨想想,小磊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才托梦来啊。”
“不会的。”我劝道。“阿姨你一定是太想小磊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正说着,小溪从里间跑出来,小手拉着我的手道:“叔叔进去,看我的大炮飞机。”
“是让你看他的那些玩具。”郭阿姨道。“咱们进去吧,你也看看小磊的房间。”
我跟郭阿姨走进去。房间里开着灯,地上摆满了小溪的玩具。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双人床,床头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小磊挽着新娘,笑容满面,幸福甜蜜的样子。
靠进门口的地方摆着一个陈列柜。最上面放的都是小磊以前参加田径足球比赛拿的那些奖杯奖章。中间的格子放着一张小磊的彩色单人照,那张照片照的非常好,小磊笑的很阳光,和我印象中的小磊一模一样。
在那张照片旁边,摆着一辆摩托车模型,正是当年我送给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日礼物。那摩托车的款式今天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上面的漆也有些剥落了,可小磊依然珍藏在他最重要的位置。
我含着眼泪轻轻地打开玻璃柜门,拿出那个模型,托在掌心。
这时一旁的小溪看到了,叫着:“摩。。。车,我要摩。。。车。”
“小涧,别给他。”郭阿姨制止道。“那是他爸最宝贝的东西,平时不让他动的。”
小溪依然伸着手。我蹲下去,把他抱起来,对郭阿姨道:“就给孩子玩玩吧。”
“你不知道,他一拿到就乱拆,又装不回去。”郭阿姨还想阻止。
小溪已经拿到了我手中的摩托车,说着:“谢谢叔叔。”然后在我脸上又响响地亲了一口。
就在他亲的那一霎,小手一松,摩托车模型摔到了地上。后备箱被摔裂开,很多白色小纸片飞散到地上。
我蹲下身,看到那些小纸片都是些叠成一样大小的小纸条。有的看起来年代很久了,颜色已经泛黄,有的看上去还很新。
我打开其中一个,见上面写着:1997.3.20.
我又打开一个,上面写着:2002.3.20
我再打开一个,上面写着:1988.3.20
。。。。。。
我的泪水慢慢涌出来。每一张纸上都写着我的生日,从我初三那年,一直到他牺牲那年,每一年我的生日,他都会写一张小纸条放进我送他的摩托车模型的后备箱里。无论我们是在冷战,无论我们是在思念,他都会默默地送给我一个祝福。
我仿佛又看到那天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深情而坚定望着我道:“不会,永远都不会。”
紧紧地搂住小溪,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由生到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们不能彼此相爱。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们不能彼此相爱,而是明知道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