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番外——控而已

作者:控而已  录入:01-19


1-1

石晓红总要笑他“霉晒干了,也就剩抗生素了。”由于太抽象,武令朋一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石晓红,石晓红说:这是一种修辞,一种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石晓红后来还是解释了,这句充满意境的话大概是这个意思:倒霉太多次的人,往往不会被逼到绝境——虽然不见得倒霉久了必定会转运。

武令朋的境遇大概就是这样的:在发不出后鼻音的方言区同学们在书面上口头上把他的名字正式改为临盆之后的一年,在妇产科实习的他发誓要考研究生,而且要考基础医学的研究生,以便远离这份将来可能使自己声名蒙羞的职业。石晓红的意见是其实你只要不选妇产科,不碰到浙江人就可以了,但他坚持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才是光荣而正确的,于是他便报考了远离母校的一所大医学院。事实上其主因是他暗恋数年难以开口的某班花在数月前被保送去了那所学校的生理系。

通过了生理教研室组织的复试之后,武令朋就回家去文昌庙还愿,进贡了硕大无比的五只毛桃,回家洗净了之后啃时,啃出半条蠕动的黑色的虫子。他吐出了剩余的半条尸体,百度了一下,得知桃子中的虫子其实是在授粉的时候沾在花蕊上的虫卵变的——安慰自己这虫子至少通体清洁之时,就接到那所学校研究生科打来的电话。

那个电话的大意是他被肝胆外科录取,问他愿不愿意去。没能从虫子清洁与否的思索中脱离的武令朋欣喜地应了三声:愿意愿意愿意。电话放下后有些疑惑,什么外科来着?

开学之后,石晓红在医院研究生报到的地方看见了武令朋,告诉他: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从基础调剂到临床专业的人。武令朋说:你后面可不可以不要用逗号隔开?听着别扭。于是石晓红说:你,到底何德何能?你,让一干眼巴巴想考临床研究生却不得不调剂到基础的同学作何感想?武令朋说:你让眼巴巴想读基础却被调剂到临床的我作何感想?

如果说人生的悲剧就是“事与愿违”四个字的话,武令朋的悲剧可以追溯到胎儿时期。他的母亲于怀孕初期执着地在送子观音前跪了数日,求观音娘娘送来一个不带把的小天使,原因是前两个带把的在脱离天使形态之后痴泼尽撒,家中鸡犬不宁。怀孕中期两个非天使为了迎接天使妹妹的来临,把母亲肚皮上摆满贴纸,大义凛然地发誓要把曾经打得头破血流争来的自己的库存全都贡献给妹妹。怀孕后期母亲天天对着肚皮喊话:青霞,你要乖哦,妈妈就指着你了。

至于青霞怎么变成临盆不得而知,母亲生产完毕之后见到他的把之后把头转向一边,冷笑了一下,说:幸好没纳香火钱。而他的两位哥哥扯着他稚嫩的小jj,道:省了贴纸了,真好。

事与愿违的胎儿时期,往往造就事与愿违的婴儿时期以及童年以及青少年以及成年。作为双生子出生的哥哥们对小自己7岁的弟弟疼爱有加,在他颈椎尚未发育成熟之时就背着他冲锋陷阵,据母亲描述,二人曾为争夺他的背负权将他的手足往相反方向拉扯,受力均一不分高下,最后拿了把刀说一人一半吧。于是母亲只好说:一三五老大,二四六老二。注意拿弟弟挡子弹的时候不要把尿布射穿了,会漏。

多年后母亲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补充道:BB弹。

说话晚、走路晚,被委派打酱油拎了瓶醋回来,父亲一声长叹,对母亲道:伏暑误伤胎气,叫你不要大热天的吃当归炖羊肉了吧?

到此为止,事与愿违的不过是他的父母,还不是他。

在哥哥们的疼爱下成长的武令朋发育得高人一等,三大五粗,小学时代永远位于不受关注的最后一排,引起老师注意也只是因为他7分的语文试卷和9分的数学试卷。老师的关注集中体现在家长会上,把他作为典型反面教材传播。父母对此事只能当作耳边风,因为他们家幺子不是爱玩,也不是偷懒,每天做作业到晚上上十点,别家的小朋友都睡觉了他还在做,分数就是在个位数边缘徘徊。

武令朋小学时唯一一次和老师说话是在发现自己喜欢的班长小姑娘永远是第一排之后。那时他已经暗恋那姑娘四年了。于是他第一次觉察到了事与愿违。疼爱弟弟的双胞胎哥哥们探知此事,鼓励他去跟老师要求换座位。武令朋于是鼓足勇气到班主任老师面前,说:老师,我想坐第一排。老师抖动着他的个位数数学试卷,说:好啊,你有本事考到平均分,就换吧。

此后的两年小学生涯,武令朋一直为了数学平均分不懈奋斗,然后,随着大脑的渐渐发育,他终于在一次考试中得到了平均分88分。只是,那次考试是小学毕业考。

初中时他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他暗恋的姑娘坐的是第二排,直线距离近了0.5米。同班同学集体封号其为:傻大。此诨号令他爹娘捶胸顿足,他们的儿却对此无动于衷,道:全班同学早上都一一向我问好,真亲切。

虽然爹娘对儿子的与众不同状况是否那碗当归炖羊肉造成的意见有分歧,但对他坚韧的人格来源并没有太大争议。“隔代遗传,”武令朋的父亲回忆起来,都会用一种感慨之极的语气说:“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按理来说,这种人格一般情况下是体验不到事与愿违的,坏就坏在他必定会暗恋班长,而班长必定对傻大毫无兴趣。所以他只能目送一任又一任的班长姑娘们和学习委员、生活委员、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等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末了回头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呀你?神经病。

于是坚韧如他也能体验到事与愿违带来的沮丧。

在三年的初中时期,与之亲近的人让他请客,他看别人吃得欢,自己在一旁流口水,回家对爹娘说我今天学雷锋了。爹娘暗自饮泣。同学要求他帮忙做作业,他受宠若惊,做完后交上去,老师教育了那位同学,说:要勤奋学习啊,你是个好苗子,怎么这次的作业做得跟武令朋一个分呢?太不应该了。你是不是懈怠了?改天和你家长谈谈。事后他被那同学教育了,告诉他:你干啥自己做呀?你借谁谁谁的抄一抄呀,害我被骂。此后他学雷锋的时候格外注意不给人添麻烦,初中毕业的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学雷锋标兵了。

高中的时候他高,但已经不傻大了,拉长之后的身体已经没那么块儿了。这一次的事与愿违在于:班长是个男生。他痛苦地克制了自己对班长的仰慕之后,有一天如同破壳而出的小鸡一般,想明白自己的境遇:如果世上没有班长这个职位,也就没有今天的他。

他迎风唏嘘了半分钟,转而对自己说:没事儿,上班了就没班长了。

为了避免其实是“长”引起而不是“班长”引起的仰慕,武令朋拥有了平生第一个志向,他决定考一个将来不会出现长这种称呼的专业:科长,处长,队长,警长,秘书长,校长等等。他发现了有一种专业很好:医生、主任。

显然他忘记医院是有院长的了。

关于智商一直徘徊在九十至九十五之间的武令朋到底是怎么考上那所医学院的,至今是个谜。爹娘和哥哥们认为他的头脑进行了第二次发育,执手相看,喜极而泣。当夜家中隆重庆贺了一番,父亲郑重地对幺子道:令朋,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爸爸不太放心。

幺子道:爸,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父母相看了一眼,说:我们不是担心你会惹事。呃,是担心你被人欺负。

幺子道:你们真爱开玩笑,我什么时候被欺负过了?

父兄们再度相看,百感交集,母亲抹抹眼泪道:去吧,儿子。你自己开心就好了。

大学的时候,他照例暗恋上了班长。当石晓红发现他五年大学一直暗恋那位换男友如同换睡衣的班花兼班长时,问他:你怎么不去领个号排个队,指不定就轮到你了呀。

武令朋颇严肃地说:我想真心对她,现在还没能力。

石晓红白了他一眼,道:孬种,当心等到你有能力泡她,人早嫁了。

那时武令朋就会露出他一贯的憨笑,以致于石晓红常年怀疑他所谓的暗恋与悲伤痛苦毫无关系,只是一种对尾随的热衷罢了。

1-2

至于为何对傻大毫无感觉而对临盆反应强烈,石晓红的解释是年纪大了,羞耻心总会随着增长一些,但事实是与傻大或临盆毫无关系,他压根就是尾随那班花班长来的。

尾随班花班长到了那所大医学院的武令朋与上进青年石晓红再度成为校友、科友、室友。高分考进肝胆外科的石晓红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念叨道:你这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

肝胆外科号称这家医学院唯一的附属医院最牛的科室,拥有傲视群雄的临床和科研能力,是莘莘学子做梦都想考上的重点学科——这只是官方表述。事实上,由于学科带头人的趋功近利以及独断专行,此科室内部混乱不堪怨声载道,知情的本校学生报考时一般都避而远之,于是其研究所中大多数是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学生。这年头,高校或者其附属设施的趋功近利大抵类似,也就是追求SCI文章。有了一定数量或一定质量的文章,身为学科带头人的那位才有资格去“长江”,去“杰青”,去“院士”。而这些文章,也就是科研,需要有人去做,自然需要大批的研究生。石晓红虽然对武令朋灌输了许多关于此科室如何如何牛的常识,最后叹口气说,其实这个科每年都招不满人,所以你被从生理那里要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今年上线的硕士也只有三个,加上保送的一个也才四个,他们本来是要招七个人的。

“不过,”作为临床型研究生的石晓红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肝胆外的科研型研究生和基础的也没啥差别,成天也就做实验,最后上临床那么几个月意思意思,你自己保重了。”

研究生入学的前半年用于上课,且不论系别科室,选了相同课程的学生是一起上课的。武令朋的课程是入学前他一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帮忙选的。入学后的那个教师节,他去见了见带他的小老板之后,除了春节发祝贺邮件外,他和老师及师兄都是隔绝的。但他十分感谢那位眼光良好的师兄,原因在于他选的课程有三分之二和前班花是重叠的,以至于三天中有两天可以与她共处一室,尽管武令朋只有勇气坐在她身后远隔三排的座位上远远张望。石晓红见了他那孬样儿,总忍不住喋喋不休:我看她这几个月刚到新环境,正空窗,你怎么不上啊?老校友,多好的接近理由。

武令朋支吾着试图搬出那套“俺要给她幸福”的理论,石晓红说:得,等她喂奶了,你牵辆跑车到她跟前说“你来吧,儿子老公一起来,俺要给你们幸福”,很美满是不?孬,孬,孬,你就是孬,没别的。

几个孬字激荡出武令朋胸中无限豪情,放话道:我这就去约她,你看着。

那一天正是结束了所有课程考试的好日子,一大早,武令朋剃了胡子,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梳了个油光噌亮的分头,石晓红从睡梦中醒来,吃了一惊:你去面试?

武令朋走到青天白日之下,寻思着到底是打电话约好还是发短信约好,在学校里兜了一圈又一圈,一对去茶餐厅喝早茶的阿公阿婆在6点半入餐厅前和9点出餐厅后两度看见了这位西装革履油头滑面的青年原处徘徊,甚是好心地上前劝慰道:靓仔,有什么想不开的,去散散心,明天就没事了。

到了十点,他终于下定决心,发短信。

就在他掏出手机的那一刹那,他抬头望向两旁种满芒果树的校道,发现正前方走来一对男女,男的个儿和他差不多高,身材绝佳五官端正气质上乘,女的在其身侧春光明媚小鸟依人,看见他,朝他嗨了一声道:临盆,你去面试啊?

武令朋把手机放回兜里,傻笑道:是啊是啊。

那一次估计是他有生以来沮丧最久的一次了——半个小时。他爬上楼,垂头丧气坐在寝室床边,连回笼觉醒来的石晓红都不忍心嘲笑他,难得好心地安慰着:“以前不也这样吗?不久就分了。她没结婚你就还有机会。”

为了安慰他破碎的心,石晓红提议请他吃饭,借酒浇愁。才喝了半口高粱酒武令朋就开始呵呵傻笑,笑得石晓红毛骨悚然,笑完后一本正经地对石晓红说:我不傻,真的。

石晓红点点头:我知道。

他望着空气,重复了一遍:我真不傻,真的。

知道了啦,你要傻怎么考得上大学还上了研究生嘛。不傻不傻。没人说你傻呀。

然后武令朋思索了半天,说:我不孬,真的。

石晓红握住流失的耐性,道:不孬不孬,你不穿了西装要表白了吗?你不孬,你就是霉。

武令朋对霉这个词很满意,道:是,我就是霉。

石晓红安慰他道:霉晒干了,就剩抗生素了。又说:人儿又不是结婚了,你还有机会。

武令朋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我还有机会。

1-3

话说回家过了一个寒假,当了侄儿侄女们二十四天的坐骑之后,武令朋精神抖擞地返校了。返校后就去找了小老板。小老板姓邱,名曰景岳,今年三十八,副教授,硕导,前年刚开始招学生。目前的学生数目是二,武令朋上头就一个师兄。小老板在对他的返校表示欢迎之后,对他表示,作为一员科研型硕士研究生,其后的两年就是他漫长的实验室生涯。小老板同时告诫他:虽然我们科是外科,内部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你去了实验室,跟着你师兄,做什么事要先问过师兄再做。还有,实验室的陆老师是我老乡,要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好吧?

武令朋保证会听那位曾让他产生浓厚感激之情的师兄的话之后,小老板亲自带着他,从他位于病房的办公室出发去实验室,说是要介绍他们师兄弟认识认识。

武令朋对实验室的认识在经寝室儿科一哥们儿启发之前等于零。那哥们儿启发的原话如下:你们实验室什么都有,有激光共聚焦啊,有流式细胞仪呀,有全校最贵的荧光显微镜呀,六台PCR仪呀,显微切割仪呀,连做个western都有远红外曝光机,为了测个跨细胞电阻可以买millipore的ERS——其实说穿了就一万用表,还得2万块。液氮罐也是一买就四五个,空晾着晒太阳。跟你说,你们实验室就俩字可以形容:有钱!另外还有五字:有钱没处花!

单纯地对那哥们儿的八卦能力产生了崇拜的武令朋于是问:那我们研究生工资会不会高些?那哥们儿白他眼道:你是不是傻的?没听说你们科主任最大的乐趣就是随时考勤,迟到早退旷班一律扣钱吗?我本科那个师兄在你们科,一次早上八点过四分到实验室,发现主任坐在办公室,对他说:迟到,去财务那里,交一百块。

武令朋念叨道:一个月补助只够迟到七次呀。

于是那一天,武令朋就随着小老板,去了位于门诊十六楼的那个声名远播有着令人羡慕条件的肝胆外科实验室,玻璃的密码门外墙上挂着:卫生部肝胆疾病重点实验室,教育部重点学科,广东省重点实验室字样的牌匾,玻璃门里头穿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十分忙碌的样子。小老板没有识别卡进不去,朝里面的人挥了好几次手,终于被发现了。一男生过来开门,问了声“邱教授好”。

“谢谢啦。看见存道没?”小老板进了实验室,放眼所及,不见自己大弟子,于是问那位开门的学生。

“他好像在暗房曝光。”

“哦,你们没用那台远红外机子?”

“那台机子扫描太慢了,人一多就用不了,经常几个人排队,还是老方法方便。”

实验室很宽敞,约四五百平方,进门左手边的空间被透明的玻璃墙体分隔成几个小房间,一个会议室,两个仪器室以及一间激光共聚焦室,右边则是被试验台和试剂架分隔开的几个试验区域,大约有十几个研究生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称试剂、洗量筒、在试验台前对着武令朋不认识的仪器不知在干什么,或者在仪器室里对着电脑不知在干什么。

推书 20234-01-19 :苜蓿的滋味——A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