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飞爬了下头发,转身瞥了一下兀自噘著嘴、还在为昨天晚餐事件生闷气的爷爷。
“哎哎,医生不是说你最近胆固醇和血压都过高了吗?难得我孝顺,帮你解决那些会让你身体不好的东西,而且就算你能吃,顶多也只能吃一两块,那还不如不要吃,免得吃了又想再吃,得不偿失。”
“那叫孝顺!孝顺个屁!”陈老爷怒发冲冠,气得连胡子都翘起来。
“火气这么大,小心血压又升起来。”
好心的提醒听在陈老爷耳里分明有诅咒他早死的意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赶快给我滚出去,省得我看见你就生气。”
慢吞吞地拿起外套,陈亦飞站在玄关处犹不死心地扭头问了一次:“真的非去不可吗?”
陈老爷哼了哼。“废话!参加这种活动百利而无一害,况且难得张大师的画作拿出来拍卖,你一定要给我买到张大师的画,不然我就把你锁在外面。”
“老头子去也是一样。”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去。”那话摆明了就是赌气。
陈亦飞皱了皱眉头,心想这慈善活动还真会挑日子举办啊。在这种敏感的时机,他十之八九会遇上那个人。
说实在话,他还是头一次觉得男人比女人还要难槁,尤其是脸皮特厚、对他别有企图的男人。
唉!要是他有哈利波特的隐形斗篷就好了……
“拖拖拉拉的干什么?还不快去!”陈老爷生气地吼了一声。
陈亦飞无可奈何地拿起钥匙,坐进他的跑车,前往慈善拍卖会场。
某家声名远播的民间公益团体为了帮助家境清寒的学生,不论是小学生还是大学生,皆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在台北市政府的第一会议厅举办一场“希望工程”的慈善拍卖活动。
活动中穿插著一些表演,例如音乐演奏,或是邀请当红明星演唱。
而拍卖的物品大部分是台湾当代艺术名家的作品,其中有好几位的作品早巳得到国外极高的评价,甚至有的还为国争光,得到了国外定期举办的新锐艺术家的优胜奖杯;镀上这层黄金之后,随便一幅画或是雕刻作品都能喊上千万的天价。
小老百姓忙著计较菜价上涨几成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闲钱去买那些不实用的东西摆在家里浪费空间。
话虽如此,要是自己手头宽裕时,也不忘捐个几百、几千块给慈善机构。
所以说,此次受邀前来参加的人自然多是“好野人”;正所谓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口袋要是没有麦克,岂敢出来丢人现眼!
再说,此时可是塑造企业或个人形象的好时机。
就算作戏也好,象征性地捐个几百万——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总好过背后被贴上“缺乏爱心”的标签,那将会为他们带来负面的影响。
而陈亦飞到达目的地停好车后,以乌龟的速度缓缓地踱进布置得十分漂亮的会场,同时,视力2.0的双眼也如雷达般悄然地来回梭巡。
嗯……那边没有、这边也没有,似乎是安全了。
“呵呵,阿飞在找什么啊?是不是又想著泡马子啊?”
声如洪钟的男性嗓音伴随著有力的手掌,啪的落在陈亦飞肩膀上。
陈亦飞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转过身来。“阿虎,你没去当相扑选手实在太可惜了,说不定你会成为第二个贵乃花。”
“哈哈,你真是爱说笑,我这么瘦,怎么当得成相扑选手?”
陈亦飞打量了一下林承虎那魁梧壮硕的身材,心想你这身材不能当,那天底下到底还有谁够格,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却没有说出来。
林承虎亲热地勾住陈亦飞的肩膀。“你爷爷最近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整天不是下棋就是泡茶。”口吻带著几分嘲弄。
“那就好。对了,听我爸说,你爷爷很希望你早点结婚生子,似乎正积极地在帮你安排相亲……当然有我家的妹子,还有卖轮胎的欧阳家、专门做手机的童家、以五金发迹的施家……嗯,太多了我想不起来。”
闻言,陈亦飞不悦地啧了一声,真是的!老头子是不是嫌退休生活太无聊了,想要开个婚姻介绍所啊?
“你爷爷也是为你好。”林承虎见陈亦飞皱著眉,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赶快入座吧,活动快要开始了,等一下要是看到喜欢的东西,哥哥我帮你喊价,绝对帮你买下来。”
没多久,主持人照例先拍马屁一下,接著拍卖活动才开始。
陈亦飞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兴趣地看著台上的人眼睛不停闪著亮光,似乎把台下的人都当成待宰的肥羊,激动地把价钱慢慢抬高;然后台下的人也配合地举起手喊价竞标,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陈亦飞突然将脸转向左边,许多张侧脸映人眼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都是企业名人或是政治圈的名人,然后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闯进他的视线里。
他*的,刚刚明明就没看到他,怎么突然出现了?
陈亦飞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俊逸的脸上掠过几许慌张。
没有多想,他立刻弯著身子,趁对方还没发现他之前,偷偷摸摸的离开。
“阿飞,你要去哪里?活动还没结束啊。”林承虎不解地压低声音问道。
“我忘了先看一遍明天会议的资料,所以先走了。”陈亦飞胡乱找了个借口,动作迅速得连林承虎都还来不及进一步追问时,人已经溜到门口了。
直到踏出会议厅,陈亦飞终于松了口气。
看了看四周,幸好自己这般丢脸的举动没被人看到,要不他陈少爷一世英名可就要毁了。
不经意从玻璃看到自己略显慌乱的神情,他不禁低咒出声。
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指示,陈亦飞走进厕所,稍微整理一下仪容。
停车场位在地下一楼,安静无声的停车场停放著昂贵的名车,陈亦飞把玩著手中的钥匙,信步走向车子。
灰色、黑色、蓝色、红色……各色车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从一个人开的车子就可以看出主人的个性是沉稳、轻浮、保守或是积极;勾著唇,陈亦飞饶富兴味地一一欣赏,全然将出门前爷爷说的话抛在脑后。
在距离灰色朋驰大约两公尺,一道长长的身影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抬眸往前仔细一看,陈亦飞旋即头痛地拧起眉头。
就见唐海青正将身子半倚在陈亦飞的车子,一脸微笑地看著他,那抹笑容里有著一丝明显的温柔及情意。
陈亦飞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是还在里面吗?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自己身上被他装了什么追踪器,要不他怎会半分不差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唐海青丝毫不害臊地笑道。
陈亦飞露出恶心的表情,斥道:“拜托,鬼才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
“呵呵,可以搭个顺风车吗?”唐海青指了指受伤的右手。“虽然后天就可以拆线了,不过为了确保行人的安全,还是别太早开车。”
“可以请你搭别人的车子吗?”
“这里只有你。”唐海青气定神闲地笑说。“如果你是怕我会对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譬如说亲吻,你大可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乱来。”
“哼,我才不是怕那个。”陈亦飞口是心非地辩解,然后按下手上的开关,解开车子的电子锁,响亮的哔哔声随之扬起。
“谢谢。”唐海青打开车门,状似熟稔地打开空调。
陈亦飞在心中不知暗骂了唐海青几千几万遍,连同禁不起人家拿话来激、自动跳入陷阱的自己也骂了进去。
明明告诫自己最好离他远远的,他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牵著鼻子走,难道他真是他命中的克星?专门生来跟他作对的?
车子飞快地奔驰,陈亦飞似乎故意愈开愈快,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倒退。
唐海青依然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可怕的高速吓到。
蓦地,他开口问道:“刚才坐在你旁边的男人是谁?”
“嗯?”陈亦飞微微愣住,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就是跟你勾肩搭背的灰熊,你们看起来似乎交情匪浅……”口气虽然漫不经心,可仔细一听,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淡淡的醋味飘散开来。
怎么有些兴师问罪的感觉?
“阿虎的老爸跟我家的老头子是牌桌上的牌友,还有几个人跟老头子也挺好的,他们的孙子或儿子跟我也都认识,不过,阿虎的年纪跟我相近,感情自然比较好……”
陈亦飞倏地住口,老大不高兴地狠狠瞪了唐海青一眼。
“怎么不继续说?”唐海青挑起眉,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怪了,你到底是我的谁,我干嘛要跟你解释得这么清楚,就算我跟阿虎有什么也不关你的事吧!”
唐海青缓缓勾起唇,仿佛天经地义地说道:“追求者有必要了解可能会成为自己情敌的底细,所以我才想知道你跟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过了好一会儿,陈亦飞才搞懂唐海青的话,气恼地破口大骂:“我跟阿虎只是单纯的兄弟关系,谁像你那么变态。”
“就算只是朋友.我也嫉妒他可以毫无条件地亲近你、嫉妒他可以亲密地靠在你的耳边跟你说话、嫉妒他夺走属于我的权利,我也嫉妒所有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你、嫉妒她们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你的关爱。”
陈亦飞与其说是傻住,不如说是被唐海青那单刀直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给狠狠震撼住。
说起来,要他对女人说甜言蜜语,就像拿起一颗小石头那样容易。
但若是严格说起来,这种直接到等于是把自己的心在对方面前剖成两半的疯狂告白行为,他……无法做出来。
除非,真的爱上了某一个人。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慢慢地动摇,甚至感到胸口隐约传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感觉,不会难受,就是闷闷的,让人不知所措。
陈亦飞张了张嘴,以为自己会一如往常地对他说些冷嘲热讽的话,然而等了一会儿,声音似乎卡在喉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开错路了……”
带著轻笑的沙哑嗓音窜入陈亦飞耳里,毫无预警地在他体内激起一道电流,类似酥麻的感觉登时蔓延四肢。
陈亦飞不由得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跟女人交往时,自然会有亲昵的肌肤相触,那时只觉得舒服而已,却从来不曾像这样,单单一句话就能引起他强烈的反应。
唐海青以为他没听到,附在他耳边又轻声说了一次。
来不及细想隐含其中的涵义,陈亦飞被几乎贴上耳朵的灼热呼吸吓住,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快要开到山顶了,连忙先踩下刹车,然后方向盘一转,想掉头回去。
“算了。都已经上来了,可以顺便看一下山顶的风景,今天天气不错,说不定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
陈亦飞迅速调整一下混乱的思绪,冷静地看了唐海青一眼。
“那里正好有间咖啡厅,就到那里坐坐吧。”唐海青唇畔含笑,虽是征询,口气却带著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
“这一坐,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嘴上这样说,陈亦飞却还是把车开了过去。
唐海青笑而不答。
停好车后,唐海青率先下车走到架设在咖啡厅外的木制秋千椅坐下,跟服务生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和法国玫瑰花茶。
陈亦飞边走边欣赏风景,没想到只是离台北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就有这么优美静谧的地方。
放眼望去,咖啡厅被葱绿的山林所包围,凉爽的徐风夹杂著淡淡清新的味道不断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唐海青静静地看著陈亦飞走走停停,一会儿顽皮地逼弄蜷曲著身子窝在花盆间昏昏欲睡的小黑猫,一会儿却又安静地远眺前方的风景。
他时常幻想著将他紧紧拥人怀中,想著他任自己为所欲为。
但是一回到现实,当本人站在他面前,那说话的语气、生动的表情、一举手一投足的无限魅力,远远超过想像中的美好,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感情。
一生中,一个人能有几次心动,唐海青并不清楚,然而他却十分清楚自己唯一的心动只留给了他。
回头的瞬间,陈亦飞迎上唐海青含笑的黑眸,晶亮的眼眸正闪著他试图忽略的浓浓情意,却发现即使不去看,仍然可以感受到深切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真他*的!陈亦飞忍不住咒骂自己一句。他似乎可以慢慢地感觉到,跟唐海青在一起他变得愈来愈不像自己。
“过来坐吧,我点了些东西。”唐海青朝他招了招手。
陈亦飞没有立即过去,而是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坐在唐海青的对面。
“我知道你不喜欢咖啡,所以帮你点了花茶,听店员说可以消除疲劳。”
陈亦飞一脸狐疑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在法国的时候,你几乎不点咖啡,唯一一次就是跟法国人谈事情的时候。你那时似乎为了不扫兴,皱著眉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喝完以后还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吐舌头,然后就抓起桌上的饼干吞下去……那模样简直就像是被逼著吃药的小朋友拿著糖果塞嘴巴。”
“行了,不用描述得这么清楚。”难以抑止的羞窘突然窜上来,陈亦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全落人唐海青的眼里,也惊讶他竟然如此细心。
唐海青好心情地哈哈大笑。“你应该要看看自己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我是男人,不需要可爱这两个字,你可以把它称为‘不经意流露的赤子之心.,这样我比较能接受。”陈亦飞挑起眉,一脸认真地驳斥。
“偶尔放下工作出来走走看看,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人生不应该被工作整个占满,还有其他事物值得去用心经营,你说是吗?”
“呵呵,这算是职业倦怠吗?”
唐海青摇了摇头,深深凝视著眼前被树荫投射下来的阴影遮住半边脸的男人半晌后,悠然的说;“以前太过专注于工作,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就算休息的时候脑子也不断想著东西,那时觉得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公司的营业额不断上升,便更加投注心力,忙到最后就是忘了其他重要的事。”
唐海青顿了顿,拿起咖啡轻啜了一口,继续说下去:“直到遇上了一个人,我才发觉忙碌的生活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至少我想要多些时间跟他相处、想要多些时间跟他说话、想要多些时间陪他到处走走。”
陈亦飞不好意思的咳了一下,他不是傻瓜,当然听得懂唐海青那意有所指的话,甚至心情受到影响起了小小波动,连忙拿起花茶,作势喝了几口,借以掩饰自己心中的起伏。
唐海青笑看著对面的人难得露出局促的样子,更是抓住机会告白。
“对我来说,当我明白了自己的方向为何时,便会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直到达成目标,所以对你,我誓在必得。”
陈亦飞终于忍不住的把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又气又恼地拿起卫生纸粗鲁地在价值不菲的西装上胡乱擦过来擦过去。
“拜托,别再说那种恶心的话了!”
“呵呵,这是实话。逃避现实不应该是你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