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醉如竹 上——晴空无竹

柳夜昊垂眸，只是望着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书生。

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司徒双城也只能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半响，见他倏然抬眸，眸光落处，司徒双城心中禁不住有丝阴影掠过。

“酒里，放了迷药。”

心中一冽，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此事在下稍候会调查清楚。”

淡淡望着他，柳夜昊抿了抿唇，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差点摔死。”

司徒双城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人的言下之意——

“等他醒来，自己决定！”说完拎着人身形一动，就要施展轻功离去。

早先听出语气不对，司徒双城几乎同时出手，使出十成功力向他怀中抓去，尚未碰到衣角，耳边听到几道劲风掠来，分别打向眉中，心脏二处，连忙折身堪堪避过，再回头，只见远处一点灰影晃动，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惊世骇俗的轻功，即便放眼现今武林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他到底是谁？

司徒双城惊惧地猜疑着，忘了追赶。

身后募然一阵气息浮动，十几个黑衣大汉悄然出现，整齐排成两队，单膝跪地垂下头，“楼主！”

“察出他的来历！”

“是，楼主！”一队人领命恭身退下。

剩下队列中的一人恭敬请示：“需要属下带人去把……”

“不用！”司徒双城打断他，脸色更加阴郁，“此人武功远在你们之上，退下吧！”

“是！”

等人全部退去之后，司徒双城这才放任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望着灰影消失的方向。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

星醉如竹 正文 第三章

“不——”挣扎着从幽暗湿冷的梦魇中惊醒，触目所及的，是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

祈轩额边冷汗淋淋而落，双眉微锁，轻吐出困结于胸的一口浊气，又是一场恶梦——

轻轻叹息，半垂的眼眸里氤氲着雾气，满满写的皆是疲惫，失去血色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为绝色容貌平添了一抹叫人怜惜的柔弱。

轻揉着眉心尽量让乱烘烘的思绪平静下来，等到心情稍微恢复正常之后，祈轩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脚刚想起身，刚一动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呃！”满腹言语化做一声感叹结束在唇边，有些哭笑不得地傻瞪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披上的，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长袍，一时间搞不清状况，刚刚经过肆虐的脑子再度乱成一团乱麻。

宽松的长袍质地柔软光滑，做工却不怎么细致考究，说明这件长袍的主人，是一位淡然随性不拘小节的人。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莫名其妙多了一件衣服也就算了，可是为何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除了这件，就再无他物里身？

也就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人给剥得赤裸裸的犹如初生婴儿般！

呆呆愣着，脑袋终于消化接受掉眼前梦一般的现实，祈轩边揉捏着酸麻的手脚边快速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

应该是在哪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吧！

清晨露重，眼下燃烧得正旺的火堆，赶走了些须寒意，天色仍旧有些暗沉，显得不远处的林子，一片阴森冷寂的鬼魅乱影……

平日里读多了怪谈野志，再瞧着眼前的情况，祈轩眼前一亮忽然突发奇想，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浮想联翩。

难道是什么山精妖怪贪恋他的美貌心生爱慕，于是便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脑中不禁一时风光绮丽，春色无限。

仔细一想又觉不对，即使是狐媚之流，也不会留下一件男人穿的袍子啊！

满脸困惑地扯着散落在肩上的一缕发丝，努力要想记起脑中那飘忽不定的，一些什么东西，这件灰色的袍子，灰色的……

灵光一现，终于记起不省人事之前的一些零星印象，——会是长袍的主人救了他吗？

忆及那人的冷漠，又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正疑惑着，倏然感到背后一寒，只是眨眼的功夫火堆旁就多出一个大活人来，不正是与他共赏明月的那个灰衣人么？

啧啧称奇间，人家看都未看他一眼，折了两段树枝，削尖了一头，将已经清理干净的两只山鸡插好，放在火上仔细烘烤着，间或又往火堆里添加了些枯枝保持火势，动作慢条斯理的，仿佛没看见身旁还坐着个人。

被忽略的非常彻底，祈轩也不气恼，屈起右腿，右手支在膝上托住下巴，侧着头笑盈盈地打量着他。

真是好看呢！

天色已经微微透亮，可以清楚看见眼前男人那张中性的柔美五官，与自己的女气不同，脸部轮廓柔和在阳刚与阴柔之间，那种雌雄难辨的诱人气质，就连身为男人的他，也不禁在此时心跳漏了一拍。

浑然不觉自己流连在别人身上的孟浪眼神有多么的暧昧露骨，祈轩只管一边看个过瘾，渐渐的，发现他的脸上似乎微微透露出了一层……红晕？！

脸红！居然会脸红？

祈轩不敢相信，努力睁大眼睛想仔细看个清楚。

真的，果然，是脸红了，并且晕红的面积正在逐渐扩大加深当中，不多时，连整个耳根子都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难道是因为不习惯被别人打量，才会显出这般羞怯的模样？

心里胡乱猜想着，不自觉悄悄挪动身子，慢慢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多时就已经是挨着他身边坐下，敏锐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自己的接近，瞬间显得有些僵硬，这下就连白皙的脖子，也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兄台，还未请教大名？”客客气气一辑，祈轩笑靥如花绽放，秀美绝伦。

不说话？笑容里多了一丝促狭，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发现他没有拒绝，才又轻轻笑道：“兄台可是姓柳么？”

一直没有动作的人终于回过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没有做声，专心照看着山鸡的火候。

这人初时看来莫测高深不好接近，怎么心思这么单纯好猜？

祈轩失笑，指着他腰上系着的一块玲珑青玉解释，“柳兄这块玉珏上面，可不是正篆刻着一个大大的柳字么？不过……”

调情的凤眼微弯，笑容奸诈有如狐狸，“柳兄大名尚未知晓，小可先猜上一猜如何？”

也不指望他会点头答应，径自托住下巴作思考状，“看柳兄似是及喜爱灰色……柳灰？恩，不好？……柳叶？也不像！所谓谦谦君子……对了，古有柳下惠，难道兄台大名是唤作柳君子不成？”

“……”

“啊？”眼尖瞅见他薄唇动了动，立即停下猜测，兴致勃勃地凑过耳朵。

柳夜昊望着他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定了定，终于吐出清晰的三个字，“柳夜昊。”

“柳夜昊？”祈轩重复念了一遍，点头击掌，“可是出自夜赏长昊？”

见他默认，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心满意足，“柳兄好名字，小可记在心上了！”

本以为话题挑起，好歹可以聊上几句，没有想到他居然又掉转过头，继续烘烤手中美味去了，而脸上，简直就可以用灿若红霞来形容。

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和在屋顶上的拒人千里之外相比，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也许，他只是不懂如何与人交谈罢了？

祈轩唇边含着笑，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不知又在心里打些什么主意。

柴火噼啪声中，山鸡肉香喷喷的味道飘逸开来，肥腻腻的外皮变的焦黄焦黄，周身都开始渗出一层透明的油脂，三两滴滴落入火中，引得火焰咻然窜高狂舞。

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却见柳夜昊又从怀里掏出约莫一指高的一个小瓷瓶，拔出红布软塞，往肥得流油的鸡肉上均匀洒去，顿时香气弥漫更胜刚才，诱得人食指大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星醉如竹 正文 第四章

深深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香味，祈轩眼眸熠熠闪光，摸着咕咕作响的肚皮，舔舔唇瓣，“柳兄好手艺啊，不知小可能不能……”

话未说完，却见他一声不响，突然站了起来。

呃？祈轩傻眼，伸出一半的手指僵在了空中，微微发着抖。

不会这么小气吧？两只肥肥的山鸡耶！

“你……”柳夜昊眸光看着他处，似乎在想什么为难的事情，好一会儿，才用极其细微的声音低声说道，“你先……穿好衣服……”

什么？他没有穿衣服么？祈轩莫名其妙，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一看不要紧，差点没笑出声来。

原来，适才一番动作之下，松散系着的外袍，早已遮掩不住里面光溜溜的身体，青天白日的，一大片白皙滑腻的肌肤和重要的部位隐约可见……

这才恍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了，心里笑得气喘，面上却故作慷慨，“失礼了失礼了！想来小可衣物也是柳兄脱的，又不会吵着让柳兄负责，大家同是男人，又何必如此拘束！”

“你喝醉，吐了一身，我……”有些困难的想解释清楚，奈何对于不善言辞又吐字困难的自己来说，解释实在是太过为难的一件事情，只有抿直双唇等到祈轩整理好袍子掩去春光，递去烤好的一只山鸡，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撕下几块香酥嫩滑的鸡块吞入腹中，略略安抚了饥肠辘辘的肚皮，祈轩方才大方摆手，“柳兄不要误会，小可别无他意，这里还要感谢柳兄相助之恩。”

话落微微一笑，不待他有所回应，又低下头自顾吃得不亦乐乎。

这边祈轩胃口大开，柳夜昊却显得没有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拨弄了几下火堆，手指无意识抚向唇畔，牵扯到的地方倏然传来轻微的酥麻刺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嫣红唇瓣的柔软。

手心仿佛依然残留着当时触碰到的肌理的温度，细致、光滑、透着绝佳的弹性，火光下，摇曳出无法形容的魅惑……

思绪翻涌完全不受控制，心里慢慢升起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萌动，带出丝丝酥麻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一种莫名的燥热席卷全身，尚未送到嘴里的鸡块一个不稳，掉落到了地上。

祈轩抬头，瞥见他神色间掩藏不住的几分失措，唇畔悄然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原本无暇如玉的清逸面容显出了几分勾人魂魄的妖异魅色……

将整只烤鸡全部拆解入肚之后，拍拍肚皮，祈轩仰头吁了口气，十分饱足，“托柳兄的福，小可饱餐了一顿。”

柳夜昊垂着双眸，慢慢吃着没有应声，刚才的慌乱仿佛幻觉一般早已无从探寻。

祈轩也不在意，状似随意地问道，“柳兄家住哪里？不知是要往何处去？看柳兄不像是常常行走与武林之中，不知师出哪位高人……”

原本是想打破两人身边弥漫的冷寂气息，没期望他会回答，只是不曾想，他居然抬起眼眸，定定注视着的瞳孔里清澈倒影着自己呆楞住的模样，而后缓缓开口，“苏州。”

眨眨眼回过神，祈轩托住下巴疑惑地问，“柳兄要去苏州？”

柳夜昊点头。

“……”唉，真是简言意胲！

隐隐猜到他恐怕不善于表达，于是只好主动多问，“从这里到苏州路途遥远，柳兄可有马匹代步？”

摇摇头。

“那，柳兄可认得方向？”

“……”

“难道你想一个人走去不成？”

“……”

发觉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半响，祈轩才无力抚着额，呻吟一声，“小可虽不是武林中人，却也在满贯楼见识过不少的侠客，像柳兄这般，还真的不像是能安全行走江湖的。”

柳夜昊仍然没有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记起他们相遇的地方，祈轩不由得猜测，“难道柳兄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弟子，奉师命下山，参加大会以求扬名么？”

看他不去论剑比武，反而在楼顶上吹风赏景，也不太像是存了这个目的。

果然，柳夜昊摇头，又吐出简单两个字，“找人。”

“找人？”祈轩不死心，晃着一张亲切笑脸靠近他，“小可不才，这段时间倒是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要找什么人？小可说不准可以帮上一二！”

“找……”似乎想到了什么，柳夜昊忽然皱眉，没有接着说下去。

心里虽然有些扼腕可惜，祈轩也懂得见好就收，见他似乎有所顾虑，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两个人就静静坐着，一时相顾无语。

此时天色完全放亮，头顶上阳光和煦，周围却仍然寒意逼人，火堆正旺的时候尚无多大感觉，眼下余火燃尽，气温就慢慢降了下来，祈轩仅着一件单衣，禁不住开始觉得有点寒意袭身了。

抚平满身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不禁在心里暗暗哀叹数声，练武之人，自身可以运气御寒，瞧他跟自个儿一样也是一袭薄衣，却依然面色如常，反观自己，这般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就只能是——

“哈啾！哈啾！”揉揉酥痒的鼻子又搓了搓手臂，拉紧衣袍，祈轩才满脸无辜回视他，“小可一介书生，畏寒是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已然熄灭的火堆，依然满脸无辜地再回视过去，“劈柴生火，这等粗重的力气活，小可哪里会得？”

柳夜昊静默半响，没有如他心中所意想的那般现出怒色，只是起身动手重新燃起柴火。

唔，真有忍度！祈轩暗自啧啧称奇，眼眸跟随着他的举动，望见他似乎唇角微掀，赶紧上前，侧过耳朵留意听着，“啊？你说什么？”

柳夜昊停下动作望着他，顿了顿，提高声音，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清风不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仿若一道重雷，狠很砸中祈轩心房上最柔软隐蔽的地方。

“清风不悔么……”喃喃低语，压下内心瞬间涌起的狂热躁动，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掩去了眸中瞬息万变的复杂神色。

似乎迷惑于他的反应，柳夜昊迟疑地望着他，“你在，屋顶上……”

听见他所说的话，祈轩仍然低垂着脸，唇角却缓缓勾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本来还在奇怪以他的性情不像是热心的人，怎么会带着他离开那里。

心念翻转间骤然直起身，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微微一笑，浓墨般的长发松松散散流泻开来，清滟晨曦下，玉人身姿淡雅，面容若花，衣袂翩然起舞，纤弱有如即将飞天而去，饶是柳夜昊心如止水，也在禁不住瞬间恍了心智。

“清风不悔，永慕月澜。”唇畔含笑，祈轩回首深深望着他动容的神色，“月澜，是我母亲的名字。”

星醉如竹 正文 第五章

清风不悔，永慕月澜，似乎是恋人间的一句海誓山盟，字里行间透漏出的，是说话之人的情深无悔。

记忆中的母亲，整日憔悴忧郁、恍恍惚惚，唯一宝贝的，就是发髻上插着的一枚木质发簪，只有在偶尔紧攥着发簪，轻声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眸中，才会流露出一丝少女一样的羞涩。

也只有在那时，她才会在短短的瞬间，绽放出温柔甜蜜的笑意，连带着，那张苍老素白的愁容，竟然也隐隐有了几分倾城的美貌。

那时他就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如此的钟情于母亲，只可惜，母亲最后做了一个折磨了她一生，最后却仍然无怨无悔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