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本王说过你可以进来麽?!"赵书安突然暴怒,五指握拳狠狠地砸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咚──"地一声敲出好大的声音,脸色愈加苍白起来。
侍从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赵书安颤抖著手指紧紧抓住桌边,努力的稳住自己的身体,为什麽,子承,为什麽要离开我?
你明明承诺过要陪我一生的!
子承......为什麽要这样做?!
一时间整个书房中都回响著赵书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声。
不行,子承,我不能没有你!
他渐渐地平息下来,等到他再此站直身体的时候,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璜贵胄,只有平静的眼中含著三分高傲三分隐痛还有三分恍惚。
"去看看柳子承走得多远了,他要去哪里,速速回来禀报。"
细雨如织,绵绵不断的小雨已经下了两天了,山道上都是泥泞,路极是难走。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寂静的山道上,转了个山道,赶车的老汉忽然拉住了缰绳,"吁──"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老丈,可是山路又塌方了。"车厢里传出一道低柔的嗓音,温和有礼。
"不是,公子,是前头有辆车拦住了去路。"
普通略显破旧的马车对面是一辆簇新华丽的马车,车辕竟是纯银而制。
破旧的蓝布车帘被缓缓掀开,一个青年书生模样的人下了车,身形欣长只是有些过於瘦损了,清秀的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只有一双眼眸漆黑中依旧透著温和的光彩。
他看了眼对面的马车,眉心不可察觉的微微一蹙,"山路陡险,老丈把马往边上拉拉,先让人家过去吧。"
"是......"老汉正要拉车,忽然对面车里脆生生的说了句,"......且慢。"
一只素白的纤手将车帘缓缓拉开,走出来一个俏丽的丫鬟,对著书生盈盈下拜,哽咽便道:"柳先生,您好狠的心,这般不告而别,真的就不要王爷不要椿儿了麽?天寒地冻的,先生身体不好,总得要有个人在一旁添衣做饭啊......王爷要我在此等候先生,也好在路上伺候先生。"
柳子承微微一震,他万没有想到赵书安会派椿儿跟来。沈默片刻才说道:"王爷费心了,可我在信中已经说得明白了,王府......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你也别跟著我吃苦了,还是回去吧。"
柳子承心思极快,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经相通了赵书安的用意,心下有些黯然,这小王爷如今做事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当初是怎麽委下身段请的凤无雪,後来又是如何生隙......想到凤无雪如今的遭遇,心里又是一痛......难道赵书安真的以为他不知麽,要是当初立即派下人手日夜寻找,何至於让凤无雪白白送了命......
现下又为了他的锦绣前程,还如此费尽心力拉住自己......难道他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心情麽?
幸而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柳子承了......曾经有过的那些可笑的执念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山涧十分寂静,只有细雨沥沥落在树叶上或泥土里的声音。
椿儿默默地抹了一会儿眼泪,不见柳子承说话,带著哭音又道:"先生就这样走了,可曾想过王爷会有多难过......他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可第二日还是让我赶紧坐著车赶到你前头等著你,还带了些珍稀药材,王爷已经把我送给先生了,他说:相识一场没什麽能给先生,倒是先生多有辛劳,以後让椿儿尽心服侍,也算是替他偿还一个心愿吧......若是......若是先生有朝一日回心转意,王府的大门永远都向先生敞开。"
柳子承低头一笑似是嘲讽一般,面色却更加苍白透明,他喃喃道:"原来......到头来总是我在负人......"
"先生,"椿儿见他沈默地站在雨中,大为不舍,把他往自己的马车上扶,"王爷既然都这麽说了,你就别再推托了......何况,能够伺候先生一辈子,也是椿儿的福份。"
柳子承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好吧,既然王爷如此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子承并无寸功,这麽好的马车是万不能接受的,请赶车的把它赶回王府吧,椿儿,你若愿意就跟著我,日後若想要离去,我就当是自己嫁了妹妹。"
椿儿泪盈於睫,"那麽先生就先上车吧,我让他们把那个车上的东西挪过来。"
"不用了,王爷厚赏子承实在不敢当,"柳子承朝著赶车而来的随从微微一揖,"请代为转告王爷,子承多谢王爷费心,日後山高水远再要相见恐是不易,请彼此珍重吧。"
椿儿见他说得如此坚决只好点点头,那辆华丽的马车驶了回去。
进了狭小的车厢椿儿拿出干布,将柳子承把发髻解开仔细的擦拭,"先生要去哪里,这天寒地冻的,怎麽还是一路往北走呢?"
发丝冰凉含水,一股清淡的水气慢慢在车厢里散开。柳子承轻声咳了几下,风寒似乎已入肺腑,他弱不胜衣地闭上眼睛,"......去一个故人那里。"
马车又走了半日後,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一所大宅子前头。
椿儿见柳子承轻合双眼,像是沈沈睡去,没有去叫醒他。
小心的揭开帘子,看到那房子大气壮观飞檐突兀极是富贵,门口的泥金黑匾上龙飞凤舞的写著两个大字"凤府"。
"......凤府?"她忽然想起柳子承病中曾经呢喃的那个名字中就有凤字,莫非是来他是来吊唁故人的?
柳子承浅眠中似乎听到了她的低喃,顿时睁开眼睛,见到车外匾上的题字精神不由一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椿儿,我们到了。"t
椿儿见他脸上隐有笑意,大感奇怪,便随著他下车,"先生,这块牌匾上的字写的真好看。"
柳子承淡淡一笑,想到当初赵书安来的时候也曾经赞叹过这些字,自己当时还说过"字是好字,笔意妩媚流畅,大气潇洒,可为上乘之作,但却锋中带骨,可见此人多半心情孤傲,狂放不羁云云",如今物是人非,牌匾上的字依旧还在,心中难免酸涨,"椿儿说得对,写这副字的人更好。"
上前几步,走到门前,"去叫门吧。"
心里却紧张的咚咚直跳,凤无雪虽然掉入水中,可是怎样都寻不见尸体,会不会......有没有这麽一丝的可能,他会回家呢?
可若是凤无雪真的没死,回了家怎麽也不找自己呢?
明明清楚的答应过的,今後就与他在一起了......为何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呢?
......但愿吉人自有天象,一切终会安然无事。
椿儿叫了许久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清秀的小童满脸不耐烦地探出头来,"敲什麽敲,这麽晚了,都睡了。"
椿儿看著柳子承这麽辛苦寻来却被这小童一顿抢白,顿时俏脸一沈,眼看就要发作。
柳子承上前半步,将椿儿拉到身後,对著小厮欠身行礼,"这位小哥,莫非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们家主人的朋友,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的。"
那个小童吊著眼睛仔细的将柳子承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哼道:"就是你,你现在还来做什麽?害死我家主人不够,还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害了麽?"
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听在柳子承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轰地一声打在心头。
他身形晃了一下,咬紧牙关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嘶声道:"小哥是说......你家主人......你家主人,他怎样了?!"
"什麽怎麽样,"那小童脖子一拧,冷冷道:"你们还有脸来问我,当初是怎样非要我家主人出山,出去了没想到......呜......"说著竟掩面呜咽了几下,恨恨地瞪了他一下就要关门。
柳子承心中大恸,一直以来唯一的企盼也落了空。
他身子一软,险些摔倒,椿儿惊的连忙扶住,"柳先生,当心身子。"
柳子承竭力稳住心神,颤声道:"小哥说得不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还请小哥带我们进去......祭奠可否?"
"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假惺惺还有何用?"
"住口!"椿儿再也按耐不住,从柳子承身後转出身来,厉声道:"我家先生素来仁和,哪里会做出害人的事情,这些天来他一直病著,还时刻记挂著你家主人,这麽远的路就这样一个人巴巴地赶来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这样对待。"
那小童见她突然板起面孔也愣了一下。
柳子承上前一步,温言道:"这位小哥,我与你家主人随时师兄弟,可是情份却胜过亲生兄弟......现下这麽晚了我也不便打扰,我们就在门口等著,明天早上,还请你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次。"
小童咕哝了几句听不真切,他挠挠头,好半天才勉强地让开了一丝门缝,"......现在就进来吧,动作快点,磕个头就走吧。"
已经是十月末的节气了,夜晚更是出奇的寒冷。
椿儿见柳子承自从看到偏房的灵堂中那块方方正正的灵牌後,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双眼眨都不眨就这样死死地看著那块牌子,那个模样比之前在湖边模样更是骇人。
"先生......,"边上的小童已经递上了香,而柳子承似乎没看到,还是这样怔怔地站在灵前。
"先生,接香吧,先生,你怎麽了,别吓我啊,先生......"
柳子承浑然未觉,强自忍耐著不断从心口出泛上的腥甜,双耳轰轰作响,几乎都站不下去。
昏昏沈沈间,似乎有人扶住了他,还有说话的声音。
他强忍阵阵晕眩,才慢慢看清眼前说话之人。
"......好。"
仿佛像是力气用尽一样,柳子承从椿儿手中接过三支香,顺势软跪在地。
却一直未动,也不见行大礼,小童看在一旁冷冷提醒,"快些行礼走人吧。"
柳子承咳了几下,才缓缓放下袖子,低声道:"请问小哥,是怎麽找到清岚的,哪一日找到的?他看上去可......"心中忽然大痛,安详两个字怎麽也说不出口,若非自己,凤无雪哪里会这样英年早逝?
椿儿见他袖子中隐有暗红血迹,心中大骇,哽咽道,"先生,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她此刻只盼柳子承能早些离开这里,不要再去看这些让他伤心的东西。
小童嘴唇一撇,淡然道:"就在月前,有人在湖边寻到的,见到我家主人的佩玉就知会我们了,怎麽,问得这麽仔细做什麽?"
柳子承听到这番话却渐渐冷静下来,若是这麽早寻到的,按理说湖边都有官兵在搜寻,怎麽会不告诉自己呢?
难道是暗中禀告了小王爷......也不会,小王爷知道凤无雪的死讯一定不会瞒著自己。
难道说......t
是官兵的疏忽?
他抬头看了看这间灵堂,布置的很是简单,也没有什麽白幡麻布的,只有正中的一块灵牌和一鼎小小的香炉。
心中忽然一动,"清岚不是凤家的族长麽,怎麽灵堂布置的这样简单?"
小童支吾了几下,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家老爷素来......嗯......喜爱节俭......不喜奢侈......故而......"
凤无雪喜爱节俭?
不喜奢侈??
柳子承嘴角轻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胸中那口压著许久地逆血却再也忍耐不住,一口冲了出来。
"先生!"
柳子承摇摇手,随意地拭去嘴角的血渍,走到一旁的桌上,"你去取些纸笔来,我写两句话,待会儿烧了送给你家主人吧。"
莹白色的月光静静撒在卧房的地砖上,床帷低垂,金倪香绕,里面安静无声。
小童恭敬地站在榻前,良久床帷中才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话。
"他......走了?"
"是,走了。"
"他......看上去可好?"
"回老爷的话,不好。"
床帷动了一下似是无声的叹息,接著里面又咦道:"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