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洲(第一部)————落熔璧

作者:落熔璧  录入:03-22

李风亦步亦趋地跟著两人,树儿愤愤地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用跟啦,我们自己会走的!"回头看看前面闷声不语直往前冲的关洲,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不知不觉已骂出了声:"死狐狸,臭狐狸,我家少爷这麽掏心掏肺地对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赶我们出门,以後别让我见著,见著一次我就扒一次狐狸皮!"
李风心里的苦涩直涌到嘴里,连唾沫也带著苦了起来,暗暗念著:我家主子好冤啊!他这麽做纯是为了保全你们哪!可惜他一番好意终究仍是被误会了!
李风默默地跟著主仆二人,眼见著关洲走出了小院,一直走到富贵酒楼的大门口,望了望扬州市集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一步就要踏出酒楼,终於忍不住喊了一声:"关小少爷。"关洲慢慢回过头来,清秀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圆圆的大眼里却是水光盈盈,硬是撑著没掉出眼泪来,哑著声音问道:"什麽事?"
李风望著他强作坚强的模样,心里一阵酸一阵苦,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其实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家公子他......他是有苦衷的,只不过......"话未说完,关洲垂下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他......他是有一个心上人的。只是......只是我......"他忍不住眼泪,眼看著要掉下来,一咬牙,回过头来快步走出了酒楼的门,大声道:"祝他与那心上人白头偕老!李管事,你替我谢过他这几天来的关照,就说关洲铭感五内,就此告辞了!"树儿紧跟著自家少爷的步伐,回头狠狠瞪了李风几眼,两人愈走愈远,转眼消失在人海中。
李风捧著没送出去的包裹,愣了半天神,苦笑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关小少爷,你哪里知道,我家主子是怕连累你受苦啊!"
"什麽受苦?"一个声音在耳边突地响起,李风心无旁婺,也没发现自己身边有人,此时硬生生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身边突然出声之人却是那以前赌博赌得老娘上街洗衣,现在据说已浪子回头的阿四,阿四脖子昂得高高地望著关洲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嘴里喋喋不休地问著:"什麽连累?什麽受苦?关小少爷怎麽走了?"
李风气得骂道:"阿四,你鬼鬼祟祟站在我後面干什麽?吓我一跳!"b
阿四无限委屈:"我刚刚喝茶下来,看到你和关小少爷站在这儿,我刚想跟小少爷打个招呼,他就跑得不见影了,跟你说话又不理,你吓了一跳不能怪我吧?"李风不与他一般见识,挥了挥袖子,继续愁眉苦脸地往後院走去。阿四歪著头想了想,又苦著脸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竞自走了。
关洲一路板著脸,表情很是平静,看不出什麽哀伤样,只是紧抿著嘴,死不说话。树儿从没见过这样既不聒噪、也不发火的少爷,心里担心得突突乱跳,跟著他一路小跑到了关府。
关洲仍是不吱声,门房笑眯眯地招呼也不理,直愣愣地冲了进去,门房呆愕地看著树儿,树儿眼圈有点红,对著门房摇了摇头跟著冲了进去。
关鸠正在花园赏花,远远地看见关洲大小步地跑进了院子,惊讶道:"小洲,你怎麽回来了?"关洲破天荒地头一次完全无视姐姐的存在,目不斜视地从关鸠身边冲了过去,关鸠呆住,眉毛倏地蹙成一团,一把拉住跟过来的树儿问道:"小洲这是怎麽了?"
树儿看看大小姐清丽出尘的脸,又看看前头关洲匆匆忙忙的背影,叹了口气,眼眶又红了一圈,哽咽道:"大小姐,您别问了,少爷心里难受著呢!我现在去伺候他!"关鸠皱眉道:"出了什麽事?"树儿眼看著少爷快进屋了,急道:"小姐快放手,少爷要进屋了。过段时间树儿再告诉你!"
关鸠见这臭小子不愿说,心里约摸有了几分主意,也不难为他,放了他的手让他一路追著关洲跑进了屋子。

十三、
树儿刚进屋,就听到关洲压抑的声音:"把门关了!"树儿忙不迭地关了门。关洲一下子扑到桌子上,哭了出来,一边用手捶著桌子嚷:"为什麽?为什麽?"
树儿骇了一跳,急忙捂住他的嘴:"少爷,你轻点,小心被人听见。"关洲压低了哭声,半晌,方抽泣道:"树儿,他为什麽不愿意喜欢我?"
树儿放开手,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苦著脸道:"我也不知道啊!少爷,我劝你也别想他了。看这样子,兰狐狸可能是不想再和你来往了!你再想著他也没用啊!"
关洲哭道:"说不想就能不想的麽?要真如此,倒好了。呜呜呜,我的计划还没实施完哪,就把我撵出来了,我有这麽讨人厌吗?呜呜呜......多情却被无情恼,呜呜呜......"树儿也是小孩子一个,不知道怎麽安慰他,看他哭得可怜,自己不由也悲从中来,跟著一起哭了起来。
兰若神思不属地跟著皇帝在园中游玩,眼见著李风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知道关洲肯定是离开了,心中一阵酸涩,却又松了口气:总算不会连累到他了!抬头望望天,默默念著:三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了!
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全被旁边有心的皇帝看在眼里,皇帝脸色越见阴沈,冷冷地哼了一声,缓缓步入水榭,突然吩咐道:"八王爷留在这儿,其他人都给朕退出亭外。不得宣召,擅自进入者立斩!"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最後一句话说得狠毒无比,竟似暗藏著无限杀机,李风心里一格登,直觉抬头看他们家主子。兰若轻轻一笑,示意他退出去,李风仍在踌躇,德桂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背著皇帝暗暗地使了个眼色,拉著他一起退出亭外。
兰若静静地垂首立在一旁,皇帝慢悠悠地欣赏亭外四周的水景,缓缓道:"老八,你很会享受!这亭子临水而立,精巧秀致,湖光美景一览无余,这水想必是引自运河之水了。湖上风来波浩渺,这般景色,便是朕的御花园也比不得啊。
兰若方才见皇帝声色俱厉,已知他要拿自己开刀,现在又见他悠悠闲闲地评品起水榭来,心里暗道不妙,果不然,这最後一句才是真正的杀手!。
他早存必死之心,此时关洲又已送走了,再无挂心之事,也不惊慌,索性连假装诚惶诚恐、跪地求饶都省了,淡淡道:"陛下谬赞了。"
皇帝见他不象平常一般有礼有节,颇感意外,踱了过来,坐到亭中几边的石椅上,目光深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慢慢道:"你此番出京,似乎和上次又有些不同了。"
兰若见他又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心里顿觉疲惫不堪,不愿跟他再绕弯子,仍旧淡淡道:"陛下究竟想说什麽?"
皇帝冷冷一笑,神情已是阴森无比,厉声道:"你在京外私建宅院,造得精致无双,比皇宫犹胜几分。老八,说吧,你究竟存了什麽心?"
兰若缓缓抬头,脸上似笑非笑,目光似讥似讽,突地朗声一笑道:"陛下,你用不著再管我存了什麽心了,我自会把你要的东西统统给你。"他忽地神情一变,目光凄厉,恨声道:"只不过,我不想做个糊涂鬼,我要你说出当年三哥的死因,三哥一向身体康健,怎麽会无端端一场大病就......就......。"
皇帝居然笑了笑,目注兰若:"你居然还惦著他的死因!好吧,朕也不瞒你,老三是被母後一点一点毒死的。"
兰若身体一震,脚下一个踉跄,退後几步,背靠著亭柱站稳,茫然道:"母後?"他倏地神色又是一变,手腕一翻,软剑出鞘,直指皇帝。
皇帝吓了一跳,皱眉道:"你想干什麽?"g
兰若冷冷一笑:"你的话我不信!三哥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母後岂能毒倒他?何况,母後乃是三哥嫡亲的姨母,小姨去世後,三哥一直由母後抚养,母後怎能下得了狠手?"
皇帝眼睁睁地看著那长剑,丝毫不敢动弹,缓缓道:"你与老三那点子事母後早就看在眼里,也警告了老三几次。谁知老三竟是对你情深意重,死活不肯放手,连帝位都不要了,只想著与你双宿双栖。母後迫於无奈,便威胁他若是与你继续在一起,她便亲手下毒杀了你,她管不了老三,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管不了麽?宁肯不要儿子了,也绝不让你们在这段不伦之情中越陷越深!"
兰若眉目凄冷,手腕颤抖,长剑把持不住,掉落在地上,他慢慢移开目光,望著碧波浩渺的湖面,喃喃道:"母後居然......居然想杀了我!"
皇帝舒了口气:这小子的武艺是老三一手调教出来的,自己绝对不是敌手。若真的较量起来,自己必定讨不了好。只是......如此一来,更是留他不得了!
他阴森森地盯著兰若:"老三对你著实上心,他居然在母後面前苦苦哀求,说什麽原是他将你带入歧途,怨不得你,该死的是他,央求母後不要对你下手,他愿意以命相换。好呀,好得很呀,为了你,他不仅不要帝位,连性命都顾不得了。哼哼,他不要倒好。想当初他在朝中手握兵权,威望甚重,若不是他自己自甘堕落,朕要登上这个龙位只怕困难重重。母後念著你,把他毒死了,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老三武艺之高天下皆知,想毒死他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只不过,若是他自己不想解毒的话......"
他没有说完,兰若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皇帝的眼神慢慢转狠,继续道:"谁知父皇病重时竟向母後吐露,欲将帝位传承於你,朕略施小计,你便将帝位拱手相让,连带著你三哥的兵权也交了出来。八弟啊八弟,从小到大,你一直和老三亲亲我我的,却不想心里还念著份兄弟之情,最後仍是把大位送给我了呢?啧啧。"
兰若苦笑道:"三哥死後,我万念俱灰,要那帝位有何用?不过......"他转身望向湖面淡淡道:"想不到三哥却为了我以命易命,我原日日想著要为他报仇,这仇看来是报不得了!三哥啊三哥,我的亲生母亲害死了你,我来替她偿还吧!"最後一句话却是对著天说的。
皇帝神色一变,狠厉地望著他,突地一甩袖,袖中抛出一个香木小瓶,摔到兰若面前。兰若蹲下身,缓缓拾起地上的小瓶,拔开瓶盖,闻了闻,对皇帝笑道:"陛下算得好啊,你打探得我的下落,先母後一步赶来,将我毒死。然後再在母後面前演一场亲王在外暗访,遭人毒杀的戏码,既取信於母後,又堵了天下悠悠之口。真是好心机、好算计、好城府!"
皇帝狠狠瞪著他,也不言语,兰若缓缓举起瓶子,脑子里竟不自觉地闪过关洲调皮的身影,默默念道:小洲,看来我是定要负你了,你要忘了我好好生活!若有来世,我定会好好爱护你。!三哥,你一人在那边可曾寂寞,小欢来陪你了!举瓶仰脖一饮而尽。
李风远远地看著自家主子先是一把长剑怒指皇帝,旋即身形微颤,长剑掉落於地,片刻後,弯腰拾起了一个瓶子样的东西,随後竟是一个仰头将瓶中的东西喝了进去,不过盏茶功夫,主子风秀的身影摇了摇,伸手扶了扶旁边的亭柱,却未曾扶住,缓缓软倒在地上。
李风目眦欲裂,大吼一声:"王爷!"猛地向亭内冲去。德桂老泪纵横,一把拦腰抱住他道:"你不能去,去了连你的命也没了!"李风嘶声道:"没了就没了,我陪我家王爷一起去,你快放手!"德桂见拦不住他,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一个手刀劈了过去,李风头一歪,晕倒在地。
德桂抹了抹眼泪,暗叹:"造孽,造孽啊!"侍卫肃然不动,眼神微变,一抹诡异之色一闪而过。

第十四章
关洲在房里关了三天,除了树儿谁都不见,这可把关家上上下下、老的少的全都吓坏了。自关洲出生到现在,还没出现过这麽安静的事,小少爷整天活蹦乱跳地惹事生非,如今这副安份守己的模样几乎就和天上下红雨一般,想都不敢想的。
到了第三天下午,关家老老小小都被召进关老太太的房里,讨论关小少爷三天来不正常的行为举动。
关老太太老泪纵横,骂著儿子:"都是你个孽障,让他跟那个......那个什麽......"关夫人接口:"兰老板。"老太太精神一振:"对,那个什麽兰老板去学做生意,把我个好好的孙儿学成这副样子?"
关老爷唯唯喏喏,不敢吱声,心里却暗暗惊叹:这兰老板可真是有办法,臭小子这次回来居然变得这麽老实了。
关老太太看看关鸠,发问:"乖孙女,你是最了解小洲的,你说说看,小洲这是怎麽了?"关鸠正在想著关洲回来那天的模样,没听见老祖母的问话,尤自冥思苦想。关夫人见女儿发呆,忙推了推她。
关鸠回过神来,疑惑地望望母亲道:"怎麽了?"关老太气得捶心:"天哪,天哪,连我的乖孙女也不知道,我的孙儿啊!"关鸠脸都被她哭青了,上前搂住老太太劝道:"奶奶你放心,我看小洲没什麽事,过两天就会好的。他这年纪还不是两天吵三天闹的。依我看,大家都别急,再等个两三天,如果他还是不能恢复正常,我们再想对策。"老太太不听她的话,仍是继续哭得捶胸顿足,众人面面相觑。
关夫人道:"小鸠,你弟弟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这般模样,我总是不放心哪!你有没有什麽好办法让他先出了房门再说?"关鸠皱眉道:"他谁都不见,除了破门而入,女儿也想不出什麽好办法啊?"众人一听连关鸠也拿不出好主意,都感到无计可施。
正著急中,一个家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见著关老爷一拜道:"老爷,不好了,方才富贵酒楼的夥计来报,说......说......"关老爷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道:"说什麽?"那家人缓了缓,终於说了出来:"说是他们的老板死了!"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关老爷惊道:"死了?什麽时候的事?不是一直好好的麽?怎麽说死就死?"家人跌脚:"小人也不知道啊,那夥计来报了丧就走了。只说是死了,停了三天,明日就发丧。"
关老爷更惊:"死了三天了?"关鸠脸都白了:"正是小洲回来的那天。"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关夫人急道:"不会和小洲有关系吧?"关老太太骂:"胡说,他死就死了,和我们家小洲有什麽关系?"关鸠皱眉道:"不行,这事得问问小洲。"说完出了房门直往关洲屋里走去。众人相互望望,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关洲和树儿正在屋里伤春悲思,突地"!啷"一声,一大家子的人集体破门而入,两人吓了一跳,关洲愣愣地望著满屋子人:"怎麽了?"
关鸠稳了稳心神,慢慢问他:"小洲,你和兰老板之间发生了什麽事?"她不提倒好,一提正好戳中关洲的伤疤,关洲悲从中来,不由垂下头来,神情凄楚,眼泪也快出来了。
关老爷见儿子只低头不说话,心里直打鼓,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兰老板的死和你没有什麽关系吧?"
关洲听了这话,暂时没反应过来,树儿吓了一跳,尖叫道:"什麽?兰老板的死?"他冲到关老爷面前,扯著关老爷的衣袖白脸赤目地问道:"兰狐狸死了。"关老爷一愣:"兰狐狸?"树儿急道:"就是兰若,他怎麽了?"关老爷被他的冲劲唬住,一时回不过神来。关鸠见父亲愣在那儿,只好代答:"树儿,你放开爹爹。方才富贵酒楼的夥计来报丧,说是兰若死了。"
树儿呆呆地放开关老爷,有些艰难地回头望向自家小少爷,喃喃道:"少爷,兰狐狸死......死......死了。"
关洲愣愣地站在原地,神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大眼睛毫无焦距地大张著,直直地目光似乎穿透了众人看著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脸上血色全无。关鸠上前拍拍他的脸,竟似全无知觉一般。关鸠将他挽坐在椅上,他也就坐下,眼睛仍是直愣愣的,象个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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