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爱你（父子）————乃是亲生地

第一章
在十一岁之前肖扬是有个哥哥的，在只有自己跟妈妈两个人的家里，哥哥甚至比爸爸还要常出现。比起每次都带来很多礼物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爸爸，肖扬其实更喜欢那个总是吊儿郎当，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哥哥。虽然他从来都不承认。
肖扬一边盯着电视里播的动画片一边喀哧喀哧地嚼着苹果，本来就圆嘟嘟的小脸塞的鼓鼓的。
旁边躺在沙发里那人，用脚踢了踢肖扬的肩膀，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手中的游戏机，"要吃苹果回你屋吃去，我烦那声儿。"
肖扬侧头瞟了眼挑染了几撮黄毛的肖玄，衣服跟块破布似的简直像挂在身上一样，不时还吸一口夹在手指间的烟。他想起了老师告戒的千万不能做的小流氓。
察觉到那倔小子轻视的目光，肖玄抬起眼皮回视过去，真是不可爱啊，暗想。现在的小孩都流行走成熟路线了么？毫不意外的，那乌黑的黑眼球一翻，赏了肖玄一个白眼。
正边挽着头发边从房间走出来的秦丹阳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噗一声笑出来。
听到声音的肖玄不满地把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头往后一仰，瞟了眼那一点同情心都没的女人："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慈母多败儿啊......"
关掉已经显示GAME OVER的游戏机，把烟用力捻灭。
"小子，哥的游戏机借你玩儿。"肖玄手搭上沙发靠背一借力坐了起来。
肖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疑虑，他不是一直说这个最新款的掌上游戏机很难买到，一定要在他的监视下才准许自己玩一会儿么。
"你回屋乖乖的玩儿，明天哥带你去游乐场。"肖扬被抱了起来，坐在肖玄胳膊上，俯视着肖玄浓密的睫毛不时落在他麦色的皮肤上。肖扬很喜欢这样，觉得这个角度看起来，这个哥哥似乎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再次落到地面上的肖扬抬头看了看揉着自己头的哥哥，又看了眼门外目光一直没落向自己的妈妈，还有被哥哥从外面带上的门。
五岁的肖扬好象隐约知道了点什么，但又好像不太懂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
但是对那时的他来说显然手里的游戏机比较有吸引力，找出了一款肖玄声称的专门为他买的低智商游戏，却也玩的津津有味。
"通到第几关了？"晚饭时被拖到饭桌前肖扬仍在奋战着，敷衍着说了声三，也不管妈妈的催促，"真笨，都玩这么多次了。"
"我小。"
肖玄不由得被逗的一笑，抽走游戏机，把筷子塞到肖扬手里。"吃饭，一会哥帮你玩。"
"你报哪个大学了？"秦丹阳给一大一小添好饭，边给肖扬挑出鱼肉里的刺。
"我这样的还考什么大学啊，老头子托的人，让我直接进一警官学校。"肖扬知道哥哥说的老头子是指爸爸，"你先吃吧，我来给他挑。"
"算了吧，我可不想我儿子健康的人生中有什么波折......"秦丹阳明显信不过肖玄，"行啊，以后可就是警察了。"
"明年让老头子找人给你做手术吧，时间拖越久危险就越大。"
"现在做危险也不见得小，我还想多陪我儿子几年呢，过两年再说吧。"
伸出手掐了掐肖扬塞满食物的脸，肖玄也不那么坚持，不太敢继续这个话题。"小鬼，看你妈多疼你，以后怎么报答她？"
不满地拨开那只施虐的手，还用力擦了擦刚刚被掐的皮肤，肖扬眼里燃烧着两团小小的火焰，"不做小流氓！"
"你小子敢讽刺我，一天不跟老子对着干你就不痛快是不是？"肖玄，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直到后来上了学，肖扬才慢慢懂得自己的家庭是与别不同的，或者应该按照常理来说是不正常的。自己的家并不是爸爸的家，哥哥的家才是爸爸的家。
肖扬九岁开始，妈妈不再像从前那样无微不至，刻意地让他独立。灌输一些对他来说从前很遥远的概念，比如生离死别。
尽管特殊的环境让肖扬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但是那天他仍是不停哭闹着，阻止医生们把妈妈推进手术室。最后肖扬爸爸只能无奈地决定手术延后一天。
"明天，我不能来陪你了，本来今天就该去国外谈笔生意的，不能再拖了。"肖天成有很多情妇，如果不是因为秦丹阳给他生了个儿子，也许关系早就断了，"医院那边我打好招呼了，明天还是让陈教授来给你手术。"
"恩。"这个男人的冷漠秦丹阳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一直抚着肖扬还带着湿痕的脸。
对于肖天成离开后马上就出现的肖玄，秦丹阳一点也没有意外，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笑容。
"管那混小子干吗，你这几年病发越来越频繁，还要迁就他多久？"
被粗暴地推开的肖扬，那次是第一次看到肖玄在自己面前抱住妈妈，也是唯一一次。直到后来很多年，他脑中都会偶尔浮现那个画面。那个已经脱离了青涩叛逆，不再是挑染着头发衣服永远挂在身上的肖玄，已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手臂有力却温柔地拥抱着那个他爱的女人。
"其实就算不是因为小扬，我今天也不太想进手术室，有件事不说出来我怕没机会了。"秦丹阳憔悴了的脸不复一直以来的明媚笑容，脸色复杂地张合了几次，最后挣扎似地轻轻吐出一句话。
"肖扬其实是你的儿子。"
轻得肖玄甚至一时理解不了那句话，只能松开手臂，呆呆地望着秦丹阳已经盈满泪水的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你才是他的爸爸。"
仿佛知道肖玄没接受到信息一样又重复了次，而旁边肖扬小小的脑子里早已容不下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当初离开你我一直没对你说过对不起，其实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原谅我。"肖玄不停擦去秦丹阳脸上的泪水。他怎么会怪她呢，那时的两人都太年轻，那个坚强爱笑的女孩竟然会接受他这个死缠烂打的小鬼，他只有感激，"我当时真的怕，不管是我的病还是那么年轻的你。对不起。"
"我从没怪过你，等你病好了，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
秦丹阳并没回答，转过身，对着那个已经快退到门口的男孩，笑的有些无力，"肖扬，叫爸爸。"
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如今对肖扬来说却仿佛像个陌生人，"他是哥哥。"
"对不起，过去是妈妈骗了你，他真的是你爸爸。"
"他是哥哥！我有爸爸！他不是我爸爸！"突然间，肖扬竟然觉得妈妈很讨厌，她为什么骗她，那明明是哥哥，哥哥也讨厌，还有那个一两个月才见得到一次的爸爸，还有那些医生，所有的大人，都很讨厌。他不想再见到他们。他转身猛地打开门，横冲直撞的向外跑了出去。
像只没头的苍蝇，他好像跑出了医院，穿过四周嘈杂的声音，后来还有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医院院子里的草坪，然后面前又出现了那张陌生的脸。猛然被拉回身的肖扬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突然觉得肖玄的脸像鬼一样可怕。
"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认不认我，总之今天绑也得把你绑回去，逼也得逼你叫我声爸。"肖玄低下身，有些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有些涨红的小脸，"你他妈再敢犯混小心我揍你。"
"你滚开，你不是我爸！我讨厌你，你去死！"肖扬疯狂地又踢又踹，像只小野兽，如果可能的话他现在真的会杀掉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
虽然只是个九岁的小孩，但是那歇斯底里的撕扯仍是不能小窥，肖玄眉头紧紧皱着，制住小兽两只爪子，半拉半拖地把肖扬拽回到病房。
当回到病房时，肖扬看到妈妈那自己无法理解的表情时，他终于安静下来，那里包含了太多他理解不了的东西。重新被妈妈抱回怀里时他仍有些别别扭扭，僵硬在那里却没有反抗。含糊又生硬地叫了那人一声爸，连他自己都没听清自己叫的什么，只感觉到肩膀湿起一片。由始至终肖扬都没抬脸看过那人一眼。
第二天妈妈进了手术室后就没再出来，肖玄把他寄放在一个护士那里，过了好久才回来接他。肖玄半蹲着，紧紧箍着他，又柔又软的黑发不时磨蹭着他的脸，随着肖玄那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哽咽，肖扬哭了。
后来肖扬第一次来到了哥哥的家里,很大的房子。里面有叔叔，有小姑姑，还有奶奶。还有那个从前是爸爸，现在却让他叫爷爷的人，他没有叫。不自然地在客厅坐了很久，忍受着其他人那让他觉得怪异的目光，肖扬只想快些离开，不时地回头看着刚才哥哥进去的那扇门。小姑姑不停给他吃的，他也只是呆呆坐着，别人问话也不回，谁都不想理。
过了好久好久，久得肖扬想干脆逃走算了，哥哥终于走了出来，左边脸上一面有些红肿，低声对肖扬说了句再等一会。
肖扬看着肖玄边上楼梯边抬手偷偷蹭了蹭嘴角，一下子，他觉得原谅了他。
这次很快，哥哥拖着行李来到他面前，拖起他的手，对屋子里的人说了句我走了。
春天的阳光暖暖的，像他握着的那只手一样，让人安心。
"我们要去哪？"自己的家被哥哥卖掉了，肖扬眼睛有点红红的，一想到自己的家就会想起妈妈。
"问那么多干吗，饿不死你。"肖玄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儿子的头发，两人慢慢走着。
"我帮你背。"拉了拉背在肖玄后背的大旅行包带子，肖扬仰起头看着哥哥又黑又软的头发，还有小麦色的皮肤。自己的头发没哥哥的黑，皮肤也好象是白白的，哥哥说自己像妈妈。虽然妈妈很漂亮，但是他更希望以后能像哥哥。
"等你长大的。"
跟肖玄一起生活的日子还算不错，只是煮的菜难吃了些。肖扬只有在有所求的时候才会叫声哥哥，平时什么都不叫，甚至有时直接喊声喂，反正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肖玄倒也不介意，肖玄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是个二十四孝老爸。
两年来生活规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同事晚上出去混时他都准时回家报道。不但完全远离了从前大少爷式的生活，自己身上也是能少花一分钱是一分，原来几十块一包的烟变成了几块钱的，衣服更是从简，两年来几乎没买过新的，反正工作日天天警服。其实做警察的收入还是不错的，但是他总想着一定要给儿子最好的环境，让他念最好的学校。
这天上班时间肖玄突然被老师一通电话叫去，肖扬竟然跟同学打架，把对方打得住进医院。肖玄千求万求，终于免了一个记过，只是警告。
"真没想到，这种小流氓的爸爸还是个警察呢，真是不知道怎么管教的。"看着肖玄一身警服，对方孩子的家长更是借题冷嘲热讽。
"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医药费我一会儿就去提，营养品我也会全部负责到底的。"虽然觉得对面的女人的嘴脸很惹人讨厌，但是确实是肖扬有错，肖玄也只能忍了，"肖扬，快到歉。"
那边肖扬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肖玄气的差点背过去，深吸口气，硬是按着肖扬的头鞠了个躬。
"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以后好好教。"老师一边也打圆场，肖扬平时成绩好，又长的乖巧，多少有些偏心。
去医院看过，似乎不是很严重，肖玄放下了心。跟上司打了个招呼，早早就回到家一脸阴沉地候着肖大少爷。
肖扬进屋后也不搭理他，要往房间走，肖玄先前憋的那股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小兔崽子出息了你，把人打得进医院你还拽上了。"
"是他欠揍，他先惹我的！"肖扬回过身一脸不服。
"惹你你就把人打进医院，老子低三下四地在那求爷爷告奶奶，你小子倒跟个大爷似的！"
"你自找的，谁用你管了，谁用你求了。"本来肖扬今天在学校看到肖玄那样也不好受，但是初初冒头那股子叛逆劲就是让他拉不下脸来服软，现在又被肖玄这么一骂，更是气不过，两年来肖玄都没大声跟他讲过话，一时间哪接受的了这个。
"老子是你爹！我不管你谁管？！"本来以为快磨没了的火暴脾气原来只是隐藏了起来，稍一有点火星几可以燎原了。
"你不是我爸！我没爸！"
肖玄彻底到达了底线，反到一脸平静起来，暗里咬咬牙，行，感情自己生了个狼崽子出来。把外套往地上一摔，掳起袖子，"今天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你爹什么样！"
虽然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出许多，但是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两下就被肖玄制服了，接着就是一顿不留情的狠揍。
"你欺负人！你等我长大了的！"虽然嘴还是硬，但是挨不住真疼，性子再倔也红了眼角。
看着那小狼崽子已经一脸泪水，肖玄冷笑出来，把已经松垮的领带一抽，"行啊，我等着，但是你长大之前你就得受我的气，滚回屋去，晚上你也别吃老子做的饭，你不是倔么，不跟我认错不叫我声爹以后你都别他妈吃了！"
肖扬中午就因为被老师训没吃午饭，晚上更是饿的睡不着，但是遗传下来那股倔劲硬是挺过来了。半夜昏昏沉沉就睡着了。第二天特意起个大早，心下想不想看到那讨厌的家伙，虽然挨了顿揍走起来有点疼，但是被揍的都是肉多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大影响。
没想到一出房门就见肖玄在沙发上候着，悠闲地在那抽烟，跟昨天行凶那人不是他似的。唯一让肖扬知道那不是自己做的梦的就是那一地狼籍。
"回屋去。"没了昨天的暴躁，肖玄冷冷地道。
"我要上学去。"
"不道歉就不许上学。"
肖扬怔了怔，脚步有些沉，一蹭一蹭地移动到肖玄旁边。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爸爸，不是因为挨打挨饿，而是真有这种感觉。之前一直不承认是因为认知上觉得他跟自己一样，虽然比自己大，但是是对等的，只是个比自己大的多点的孩子。就算后来一起生活时他已经是个大人，但是相处的感觉却没变，陪自己打游戏，会生气地跟自己斗嘴，偶尔偷懒不想上学他会帮自己请病假，甚至有时不爱做作业了还会陪自己挑灯夜战。
"对不起。"头一次，肖扬真的把肖玄当做一个真正的大人，一个长辈。
出乎意料的痛快，肖玄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有呢？"
"爸。"终于说出口了，那个一直有点抗拒的称呼，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被欺负了是要还回去，但是总得掌握好度，万一打死了打残了你拿什么赔？就算对方伤不严重，你真记了过怎么办？我可还指望你上重点中学呢。"
肖扬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跟自己想象的道理不一样呢？不过想起肖玄以前小流氓那副调调，又好象挺理所当然的。
"笑什么笑，过来。"伸手拉肖扬坐在自己腿上，看到那小狼肿的跟桃似的眼睛，额头上还有一道挣扎时刮伤的痕迹，心疼起来，忍不住在痕迹上轻轻亲了一下"还疼不疼？"
"不了。"加强说服力地还用力摇了摇头，额头那里暖暖的，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不知道怎么觉得很好闻。
"再叫我声。"哎，第一声爸不是在儿子刚会说话时听到的，而是在儿子十一岁的时候，也算天下奇闻了吧。
"爸。"才叫了一次就顺口了，肖扬竟然嘴角勾了起来，还在肖玄脖子上蹭啊蹭的，"爸、爸、爸爸......"
"真乖。"肖玄觉得自己真不是一般没用，这小鬼简简单单叫几声几能自己眼睛叫湿了。
"爸今天我不想上学了，屁股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