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翩翩————侠之生

作者:侠之生  录入:03-20

连纾彦想了一下,才答道:"虽然我不去,却有所耳闻。"就是嘛,我也觉得秦世遗约的地方不会太难找,说些耳闻来听也好,便坐端正些,瞪大眼睛等着下文。他又顿了顿,缓缓地说:"其实你早晚会知道,告诉了也无妨,那千芷阁是风尘之地,莫要轻易踏足才好。"完了,我丢人丢大了,越说越没谱,居然在他面前这样失礼,心下后悔莫及,脸上烧得滚烫,只怕和熟透的虾一般,低了头不敢抬。只听他继续道:"并且那里倚门卖笑的,都是些男孩子。"

虽然他说得平淡,听到我耳朵里嗡嗡乱响,虽然早就看出那淫贼不是好人,却不知他这样看待我,越发气恼委屈起来。好在连纾彦很快岔开话题,讲起西市的马匹、兴云楼的烧鲤鱼、缀锦坊的衣裳、姚家班的戏,变着法地哄我开心。我轻叹一声,道:"固然不能走遍大江南北,总该去零川瞧瞧。"他却笑起来:"这个容易得紧,我把攀云送给你,便是千山万水,也难不倒它。"

我一个小跑堂,要这样贵重的东西做什么,连忙推辞了。第一次见面时他说有心送我,我只当是客气,如今却知道他是极好的人,和善的君子,坦荡的侠客,光明磊落得紧,既然开口便是愿意给,可是我不该要。他不再多言,只道:"你们客栈里最近忙么?"昨天他就要我回去,如今若应个"忙",必然会催我早走了。虽说生意不错,到底不及上个月比武招亲那阵子热闹,我摇摇头说"不忙",也算不得假话。瞧他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我多照看一刻也安心些。

"上次我跟你说有事情,就是要除掉这个秦世遗,如今既已办完,倒有些闲暇,不若教你些武功,好不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却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改了主意。我所怕的只是他赶我走,若能留上几日,即便打杂跑腿也是好的,更不必说教我武功,心里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一串翻上十几个跟头,只可惜没那个本事。待要欢呼一番,一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才发觉自己得意忘形的样子被他看到,顿时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坐好。

他沉吟一下,道:"却不知要教多久,恐怕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上几日。"这个没问题,我重重点头,又慌忙摇头说不委屈。他笑道:"那总得先回去告个假,日常用品也带些过来。"亏他考虑得这样周详,偏偏我到了他面前就像没头苍蝇一样,着实令人懊恼。接下来他说要运一会功,我便趁机跑到镇上,跟赵姨说朋友有急事,告了假领了工钱,她还怕不够,预支我一个月的。我回房收拾好东西,背着行李,买上午饭,看看齐全了才赶回小庙。

当天下午,连纾彦就教了起来,先是一篇长长的总论:"夫道者,阴阳之根,万物之体也。其道未发,悬于太虚之内;其道已发,流行于万物之中。夫道,一而已矣。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在物曰理,在拳术曰内劲......"待我念得两遍会背了,他笑道:"这些东西初听只觉虚得很,或许要许久才能明白,我只大略讲一讲吧。"这样大略一讲,也绕得我云里雾里,好不容易听完了,便开始教拳法。

他比了几个姿势,口中念道:"出手横拳无敌家,侧身挑领阴阳法,鹰捉拉绳决断劲,折手四平染黄沙。"他的动作很慢,自是为了我看得清楚,我比着葫芦画了两个瓢,却总是不像。好在他不急不恼,只说初学者难免如此,还一招一式地纠正姿势,讲述手到何处眼到何处意到何处,怎样用力如何存想,堪堪说了半日。我怕他身体不好受不得辛苦,有心叫他多歇着,又怕他另有要事急于教完走人,只恨自己学得太慢。

连纾彦忽然笑道:"你不必着急,学东西总要循序渐进,忙中难免出错,还是心平气和些好。"奇怪,我怀疑世上必定有一种读心术,否则他怎么总能猜得出我心里的话?我依言定下心神,慢慢地学,他便细细地教。一个是毫无根基,一个是重伤在身,一天下来,两个人都很辛苦,他依然笑吟吟地不以为意,我也不好意思喊腰酸腿痛,老老实实练功要紧。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上的落叶越积越厚,天气也越来越冷,连纾彦却一直穿着单衣,只是他的伤势总也看不出什么好转。尤其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令我担心不已。除去吃饭睡觉,我把多数时间花在各种武功上,连纾彦说武功原本不是这个练法,不过时间有限,教得一分是一分,以后慢慢琢磨也来得及;还说我很聪明,长年累月练下去,一定会成为拔尖的高手,超过他也不难。

超过他?我没有这种指望,我只盼着他快点好起来。可即便我在费家小铺外面排了很长的队买刚做好的点心,我捉了河里滋补的黑鱼烤得外焦里嫩,我用新棉花把他的床铺弄得软软的,我把洗好的衣服挑在树枝上晾,我堵上小庙墙壁的破洞,又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劝他多休息劝他别费神,不管我做什么,他的伤势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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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黄昏时分,他会吃上一颗雪蟾丸,然后教些口诀或是跟我聊聊天。那药丸是白色的,龙眼般大小,据说治疗内伤很有效。我问他为什么不多吃点,让伤势好得快些,他用微凉的手指捏我的鼻子,笑道:"药怎么能多吃?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天山雪蟾做出的药。"我怎么知道天山雪蟾是什么来头,便央求他说说,好长个见识。他也不推辞,不急不徐,娓娓道来。他的声音真好听,不论说什么东西,总是带着沉静的味道,一个字一个字,印在我心里。我时常悄悄地想,如果某一天他对别人说起我,会说些什么呢?

如此这般过了十余日,有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没在庙内看到连纾彦的身影,微感诧异,不知去了何处。悄悄爬起来,拉开窗子,明亮的阳光洒进小屋,外边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仿佛嵌了巨大的水晶一般,看得人心旷神怡。这样一来,我也见到连纾彦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手里正捧着什么东西。他听见响动便抬起头笑一笑,向我打个招呼,我好奇心起,问道:"连大哥,你拿的什么?""没什么,只是个平安符罢了。"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这是一片落叶一样",只是一边说话,一边把东西装进胸前的荷包里。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荷包,大小不过一寸多,湖蓝的缎子上绣了一幅连年有余,题材虽然平常,端的是活灵活现、巧夺天工。连荷叶上的露珠和水中的涟漪都藏着匠心,更不必说鱼儿的活泼、花瓣的粉嫩了。我娘就是帮人做针线的,号称十里八乡第一巧手,我平日里见得多,好坏总能分得出。眼前这荷包如此精美,便是我娘最得意的活计也远远不及,却不知是什么人做的。

我笑道:"这荷包真漂亮,莫不是哪位姐姐送给你的么?"他轻叱一声"别胡说",随手把荷包塞进衣领。倘若我没看错,那一瞬间的神色里居然有些不自然,还微微有些脸红。自打我认识连纾彦以来,头一次见到他脸红,但我眼力极好,决计不会错。我甚至能在一瞥之下,把平安符上的图案看得清清楚楚,是一位衣着素雅的美女,纨扇轻摇,娇容半掩。这荷包平时都贴身挂在胸口,那位姑娘自然是他的心上人了,多日不见,连大哥想念她,所以拿出来瞧瞧,说上几句悄悄话。

我吐一下舌头挥挥手,便缩回脑袋倒在床上,只觉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从未听说连大哥有意中人,从未想过他会对某个姑娘念念不忘,乍一得知,心里仿佛缺了一角,空荡荡的。可是我为什么要难受呢,男欢女爱本是天下伦常,一点都不奇怪,似连大哥这般人品这般武功,少不了姑娘家芳心暗许,我明明是知道的,就连那天住在客栈里,都有女孩子把房间让给他。至于这位窈窕佳人,兰心素手,连大哥喜欢她也不稀奇,我凭什么不高兴!

正胡思乱想间,连纾彦走了进来,瞧着我笑道:"小懒虫,明明起来了,干嘛又躺着?"我揉揉眼睛:"其实我还没睡醒,再躺一会。"他扁一下嘴:"太阳都照到肚瓜上了,再不起来卖早点的要关门了。"一只手伸到面前,作势要拉我,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浸在朝阳里。我忽然发觉方才不过是自寻烦恼,就算他喜欢某个姑娘有什么要紧,毕竟此时此刻他在我身边,他心里还是想着我的,至于怎样想,那是他的事了。

我伸出右手搭在他的手上,被他轻轻一拉就站了起来,他的手和人一样瘦,捏起来似乎只有骨头,但我知道这是一双了不起的手,做过数不清的事,帮助过很多人,会各种各样的武功,仅仅这样握着,便很安心。这一天依然和平常一样,在紧张的学武中度过,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镇上升起炊烟,夜色模糊了天光,我们吃过了晚饭,终于可以坐在河边休息一会。他没再教什么口诀,只说些江湖险恶、世态炎凉,又说我生性纯朴,需得时刻加小心。

很快,浓墨染黑了天空,身旁的他变成模糊的影子,只有流水一样的话语缓缓淌过来,一点点把我淹没。我轻叹一声,问道:"做大侠是不是很辛苦?""为什么问这个呢?""没什么,只是我总觉得你忙,整日里奔波劳碌,没一点空闲。"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助人乃快乐之本,些许小事算不得辛苦,既然有能力,帮得一分是一分罢了。""我日后也要像你一样,做很多好事。"话一出口,我便发觉十分孩子气,不由心下懊恼,他却没笑我,只是点点头:"我知道。"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月亮从山后探出头来,清辉洒了一地,潺潺小河上,荡漾着点点波光。月色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芒,显得神秘而引人遐想。连纾彦忽然转过脸来,轻声道:"你今天不开心么?"我摇头:"没有,我和你在一起,高兴得很。""好吧,既然如此,我希望你每天都活得快乐。"不必他说,这样的生活我喜欢得紧,只怕过一辈子也不腻,天天都高高兴兴的。

我望着他瘦削的脸,低声道:"我会的,你也要活得快乐。"他没回答,只是笑了笑,说:"你真美。"啊?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瞪着眼睛愣在当地。他侧过身子捧着我的脸,重复一遍,又低下头在我唇上吻了吻,那一瞬,我听见花开的声音。春风拂过心田,带来百灵鸟的歌声;无数花朵在绽放,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喜悦像泉水一样溢出来,暖暖地流到四肢百骸去;连这月光,也明媚起来。

他就在月光下望着我,眼睛像最幽深的寒潭,教人跌进去,再也出不来。秦世遗也吻过我,当时只觉得气愤,如今却完全不同,心里仿佛熨斗熨过一样舒畅。他的吻那样轻,像羽毛飘过水面,这怎么能够呢?我凑上前重重地回吻一下,他随即笑起来,整张脸变得生动,眼里有星星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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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搂过我,又一次吻下来,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一个真正的吻。他的嘴唇吮着我的,他的舌头勾着我的,在一起回旋舞蹈,在一起辗转嬉戏。我脑中一片眩晕,肺喘不过气,心在砰砰地跳,骨头都已经融化,幸好他的手在我身后,不然我怀疑自己会直接倒下去,那可丢人了。这是一个多么甜蜜的吻,我伸出手臂揽着他的脖子,久久不肯松开。三月的樱花树下,花瓣纷纷飘散,落了我们一身,又满满地铺在地上,放眼望去,便是一片花海。

一吻终了,我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脸上烧得厉害,身上也像着起一把火,恨不得跳进眼前的小河泡一泡。我窝在他怀中,把头埋在他胸口,听得到他稳定有力的心跳,只觉无限欢喜。他一手搂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来解我的衣扣,我有心挡一挡,可是手指懒洋洋的,动不了分毫,索性闭上眼由他去。原来秋风并不想我想象的那样冷,吹在身体上,说不出的清爽,只有他的手,热得发烫。

他抱起我,真的走进河里去,水越来越深,清凉的水花溅到身上,却不能降低一丝热度。直到被放下,我才睁开眼睛四下张望,这里是一处小河湾,水有半人深,身后是一棵横在水面的枯树,而眼前......虽然我不好意思往前看,视线终究会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瞥之下,不禁惊讶道:"原来你也不是很瘦。"我一直以为他完全是皮包骨头,现在看来,好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他苦笑一下:"毕竟是练武之人,又不是难民。"

说到练武,只可惜我为时尚短,显不出什么成效,小身板就跟白条鸡似的。我很想摸摸那些肌肉是不是真的,举起手,却不敢伸过去。他笑着抓过我的手,放在唇畔吻一吻,又贴在自己胸口,道:"你看,我在这里。"是的,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扑上去用所有的力气吻他,我要我们在一起。世界沉浸在月光中,他的手抚过我的背,带起一阵阵颤栗。我放开柔软的嘴唇,靠在他肩上喘着气,他的手渐渐向下移动,指头蘸着水,在我最隐秘的地方划圈,激起更多的欲望。

他低下头吻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弄得人又麻又痒,我微微侧头想躲开,却怎么也逃不掉,一条强有力的胳膊扣住我的腰,那根惹火的手指终于插了进去。其实并不痛,只是感觉很奇怪,我不由自主地绷紧身子,耳边有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别怕,放松点。"那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我试着放松身体,让手指进来,它却不肯安分,时而蹦蹦跳跳,时而转上几个圈,在心里种下一片乱草。

不久,第二根手指也试探着伸了进去,我只觉嗓子里发干,整个人动弹不得,挂在他身上。他把我扒下来,在唇上啄一下,定定地看着我,问道:"好不好?"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又不很清楚,茫然地点点头,下一刻才真的明白。灼热的硬挺进入我的身体,撑开所有褶皱,我不得不很努力地放松再放松,希望能减轻些胀痛。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事,似乎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在稚嫩的童年时光中,我最讨厌被别人叫成"女孩脸",时常和他们打架,娘说别人的话不必在意,相貌是天生的,原本改不了,重要的是怎样做人。我现在是怎样做人的呢,便是自己都忍不住要唾弃了。若是娘知道,不,我怎么能让她知道,还有秀禾,她又会怎么看待我呢?怪不得秦世遗说我像千芷阁的男孩子,只怕我比他们还不如些,他们总能得些钱维生,我又能得到什么!我是想留住他,可是他那样的人,岂是我能够留得住的?

很多东西在眼前飘,我却什么都抓不到,它们渐渐地越飞越高,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温暖的唇吻着我的眼睛,又轻声问道:"很痛么?"身体上的痛,可以忍受,但是有些东西丢掉了,就不会回来。我摇摇头:"没什么。"他眼里是满满的怜惜:"不要哭。"我刚刚答应过他要永远高兴,怎么可以哭,赶紧眨眨眼睛,挤出一个笑容。他轻轻叹了口气,身体缓缓抽插起来,我再也没精力想到别的,整个人像是暴风雨里的小舟,在风口浪尖上飘摇,直到极乐的巅峰。一圈圈涟漪在水中荡开去,揉碎大半个明晃晃的下弦月。

我不记得是怎样回到小庙,只知道第二天早晨在自己的被窝中醒来,身上温暖而干燥,只是未着寸缕,还带着许多欢好的痕迹。连纾彦依然不在屋里,而我枕边多了一张薄薄的字纸。我最怕看到的东西出现了,但我不得不看,就算不肯看,我也知道他已经走了。我第一次见到他写的字,像人一样高挑挺拔、苍劲有力:"玉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万望珍重。连字。"

他就这么走了,连个理由都没有--当然我也不需要;连当面说一声都不肯--倒省了我拉拉扯扯依依不舍。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不管我用什么愚蠢的办法,依然留不住他。我一个人坐了很久,什么都没想,最后还是默默地收拾东西,回客栈去。大家热情地欢迎我,兴冲冲地问长问短,我知道他们的关心,但是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我成天做梦想当侠客吗?我能说有人教我一大堆武功吗?我能说我喜欢那个男人吗?我能说我心甘情愿被上吗?我能说结果人家不要我吗?我能说,我很想念他吗?

推书 20234-03-20 :转角遇到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