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哐啷!"
"哗啦!"
"混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干吗吃的?"
一连串的巨大响声夹杂着何慕枫的怒吼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吓得刚想敲门的秘书小姐哆嗦了一下,颤巍巍后退,再后退,转身小跑回自己的座位,冲手持各类需签字文件,在一旁窥伺良久的同仁们吐了吐舌头:"一级强台风持续爆发,不宜接近风暴中心......"
"唉!"一致的叹气声,各回各位,心中不免为刚才进入台风中心区那位姓钱的先生哀悼。
屋中,杯子的碎片、笔筒、文件散落满地,一片狼藉。何慕枫就站在杂物堆中,手紧紧抓住椅背,青筋暴突,满面怒容。
钱有平脸色惨白,头低低垂着,不敢抬眼。其实......冤枉啊!自己也是不得已才到这里来的,谁想到竟惹得这位煞神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都怪那个谢流冰啦,老大有命,不许他跟客人出去,以前倒是不用担心,那孩子冷冷淡淡的,面对一些客人的挑逗不卑不亢,虽总劳动自己解围,老大这关好歹是过得去,可这几天......唉,确切地说,是自从那天老大和他......之后,那倒霉孩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不管什么客人,只要提出要求,他就答应,几次都是自己紧追到门口,好话说尽,好处给足,才算有惊无险......可照这么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上次提出的给那孩子换个地方的建议久未得到回应,无奈之下,只得又给老大打了电话。虽知两人关系不一般,也只当老大玩得出格了些,当不得真的。原本不过是报告一声,以免将来出事,却被立刻传唤到了公司,紧接着就是暴风骤雨,根本不容他解释嘛!看来老大和那个谢流冰的关系,需要重新定位思考了......
"何少,您看,还有几天就是您的婚礼了,就别为这种事情操心了!要不然......这事交给我处理吧......"钱有平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交给你?哼!"何慕枫冷哼一声,钱有平立刻重新低了头,冷汗直冒。
何慕枫来回不停踱着步子,谢流冰那日倚在别人怀中的情景浮现在眼前,让他心中烦乱不堪。这几天,他一直拼命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用琐碎的婚礼准备驱赶眼前不住晃动的明澈眼眸......可这可恶的钱有平,为什么偏偏又要提起他?
此时的何慕枫像只把头埋入沙堆的鸵鸟,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烦恼的根源归结于钱有平,却不肯承认,无论钱有平是否提到谢流冰,那如溪的双眼早已入心,再挥之不去。用力咬了咬牙,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冲动了......
"老钱,吩咐你手下人,把他关起来,给我看好了......吃喝用都要注意,不许出任何意外。"看钱有平惊愕地张大了嘴,又补充了几句,"暂时对他好点,至于怎么处置,等我过去再说......"是啊,怎么处置他呢?放他走?不甘。忘掉他?不能。放任他?不愿。打他一顿,给他些教训?不忍。到底该如何是好,何慕枫一片迷惘,心中积郁,只想仰天大叫。
这种抑郁烦躁的情绪一直带到了晚间与小菲父母的家宴上。
小菲家世很好,父母都是早年出国留学的知识分子,为人和蔼可亲而开明。这些年,女儿有男友他们是知道的,但一直没有过多的过问,甚至不知道这个未来女婿就是当初一墙之隔那阴森院落中的小小男孩。
俗话说,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满意。小菲的母亲如今就是这个感觉。对这个女婿,他们二老从心眼里是百分之百的满意,女儿能嫁得如此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哪能不由衷的欣慰?只是这婚礼未免仓促了些,今天才从英国赶来,三天后就要举行婚礼,着实有点措手不及。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这个丫头,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前两天才告诉父母......唉,女大不中留啊!想着,二老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全没留意到未来姑爷不太正常的神色。
小菲却早就注意到了,今天晚上的枫,明显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敷衍......菜几乎没见他动一筷子,手中的酒杯却一直没放下过......枫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后悔了?小菲的心渐渐沉重起来,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只能强颜欢笑,不住为何慕枫的失态做掩饰,幸好二老喜在心里,乐在脸上,浑不在意。
夜半,小菲半扶半拖着酩酊的何慕枫,气喘吁吁的将他放倒在床上。看着他因醉酒而酡红的脸庞,小菲忍不住叹了口气。枫对她而言,总像一个迷,一个解不开的迷,虽然总是温柔若风,但眉宇间那不经意露出的愁闷,她不是看不出来的......起身想倒杯水给他,却听他喃喃咕哝了几句什么,没听真切,于是把耳朵凑到他唇边,仔细听着。
"冰,别离开我......我好想你......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该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向你道歉......"何慕枫痛苦的伸出双手,在空中虚抓着。大概人喝醉以后总是脆弱的,白日清醒时决不肯出口的话语,此时却一股脑倾吐而出:"冰,回来好不好?别跟他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会害怕......"语气焦急起来,手拼命想握住什么东西,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珠。直到抓住小菲的手,他才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小菲缓缓抽出手,心底一片冰凉。那个冰,是他仇人的儿子吧?一切都乱了,乱了......拿起电话,疲惫地对话筒那端低声说:"阿雷,我要见你,立刻,马上!"
第二十九章
静谧的夜,昏黄的灯光,浓香四溢的咖啡,相偎细语的情侣。
Coffee shop中,小菲与阿雷对面而坐。
阿雷忍不住偷眼看看小菲,那一脸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让他心里一阵发慌,赶忙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很久了,自从在小菲的严词追问下,不得不吞吞吐吐挑拣着说出那个谢流冰与枫之间,自己所熟知的一切后,这个坚强的女孩就未发一言,只是这样令人心疼的"笑"着,如果那表情可以勉强称之为笑的话。
又是良久的沉默,直到阿雷简直快要被这沉重的压抑逼疯时,小菲终于缓缓开口了,声音干涩嘶哑:"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阿雷见她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吃了一惊,搓着手不知怎样安慰才好。若说打架拼命,阿雷自是条好汉,劝人,尤其是劝一个哭泣着的女孩子,他实在是连小学水平都够不上。小菲的悲伤,小菲的心痛,他都能体会,但那晶莹的泪珠令他手足无措,只能讷讷地说:"其实......枫他......很喜欢你的......那个人,只不过是......"
"不用说了,阿雷,你是个好人,可你不会明白的......"小菲揉了揉眼睛,眼光越过阿雷,不知看到了什么地方,脸上慢慢浮起自嘲的笑容,"这么多年了,从认识枫,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而我对枫的了解,只限于他的电话号码,他的生日,他最好的朋友......阿雷,你知道么?枫对我来说,真的像一阵风,虚无缥缈,抓不住......我一直以为,他对我至少会有一点爱,虽然我早就觉得,我们之间那种感情,更像是兄妹,但我不愿意承认......真的不愿意......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梦,该醒了......"
小菲那空洞的眼神和悲凉的语气彻底吓住了阿雷,他急得几乎口齿不清:"小菲,你千万别,别这样......你们就快结婚了,你该信任他......就算......就算他以前是对那个谢流冰是有点不正常,但我相信,以后......以后会好的......他已经派人把那个人关起来了,而且好久也没再见过面......"
阿雷还在结结巴巴的替他的好兄弟辩白,没想到这狠辣的男人居然有这样笨拙的一面......小菲不禁苦笑,傻阿雷,也许枫不肯承认他对那人的感情,可心是不会骗人的,他在梦中也只有那个人,他的泪水只为那个人而流,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摇头轻叹了一声,低声说道:"好了阿雷,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送我回去吧,我头疼的很......"
"那......你和枫......"阿雷依然忐忑不安,小菲的神情总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担忧。
小菲疲倦地抚了抚额头:"还有时间,我要好好想想......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枫,好么?"
阿雷只得点头应允,默默替她披了外套,趁着熹微的晨光踏出了店门。
□□□自□由□自□在□□□
三天了。
三天来,何慕枫一直浑浑噩噩,似乎仍在那场宿醉中未曾醒来。看着桌上的手机,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拿起又放下......想知道那人的情况,发疯一般的想见到他......他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天气凉了有没有多穿件衣服?惊觉自己在婚礼即将开始之时依然有这样怪异的想法,何慕枫咬了咬唇,站起身来。
婚礼进行曲悠扬的声音响起,马上就是庄严的婚礼了,那以后,自己将会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妻子,孩子......多么美好的一切啊,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叫:"何慕枫,醒醒吧,你就要结婚了,你肩上很快就会有家庭的重担,还想他做什么?放他走吧,明天就放他走......"本能抗拒这个声音,紧紧闭上了眼睛,眼前不断晃动的仍是那双明澈的眸子......何慕枫大吼了一声:"不!"挫败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吓得化妆师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为了他寝食难安,为了他反反复复,一再动摇,为他痛,为他怒......难道......不,不会,怎么可能......会爱上他......终于颓然坐倒,浑身脱力般,只为头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
勉力支撑自己走出化妆间,站在铺着红毯的大道上,前方的牧师慈祥地微笑着,音乐柔和动人。
他茫然站立,等候新娘的父亲将新娘娇小的手交托到自己掌中,从此,生老病死,一生相伴,脑海中想的却是那澄明的眼,那醉人的笑容,若是此时伴在身边的是他,该有多好......
乐声响了好久,仍是只有新郎呆呆站着,新娘却不见身影,宾客们都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何慕枫却浑然不觉,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一任旁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直到未来的岳父大人一脸彷徨失措地奔过来将他拉到一边。
"慕枫,不好了,小菲......不见了......这孩子,都是让我们惯的,这个时候居然开这种玩笑......"
"什么?不见了?"何慕枫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按理说,他应该暴跳如雷,应该愤怒地质问,但他没有,除了疑惑和担心,反而有长喘一口气的舒爽感觉。
"枫,枫!"阿雷远远跑来,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信封,"你看看这个,从新娘化妆室的抽屉里找到的。"
何慕枫飞快抽出信纸,迅速扫了一遍,怔住了。足有一分钟,在所有人难耐的探询眼光中,何慕枫将信塞入阿雷怀中,转身如飞而去,雪白的西服、鲜艳的领带、欲滴的鲜花一样样被抛诸在他身后的红毯上......
阿雷困惑地展开信纸,小菲的父母也同样不解地看去,只见几行娟秀的小字:"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因为爱你,所以我放手,放你追寻你的天长地久,希望你不要再错过。枫,我走了,别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生活,我们不能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但我们会是一生一世的兄妹,朋友。"
阿雷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小菲......
第三十章
谢流冰紧紧抱着双膝,蜷缩在屋子一角,透过玻璃窗直直看向窗外,黑眸中一片空茫。
深秋的阳光明媚而不灼热,带着暖意洒向小屋,屋中的桌椅、床褥,都被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只除了那个小小的角落--谢流冰栖身的角落,依然阴冷灰暗,如同他千疮百孔的心。
真是个好天气呢!没记错的话,今天该是他的婚礼。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牵着新娘的手,许着一世的承诺?互相深情对望,交换山盟海誓的信物?......看看自己苍白的光秃秃的手指,谢流冰忽然笑了,狠狠捶了胸口一下,好痛!喘了口气,这算是对自己胡思乱想的惩罚吧?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恼人的暖阳,耳边却依稀传来结婚进行曲那神圣而美妙的乐声......曾几何时,在没遇到何慕枫之前,他也幻想过有一天,手牵美丽温柔的姑娘步入庄严的殿堂,在这熟悉的乐声中相许一生......如今,如今......还说什么呢?在这场一厢情愿的"爱情"中,何慕枫得到了他的心,他的财产,他的一切,甚至他父亲的命,母亲的健康,而自己呢?嘲弄的扯动嘴角,把自己关在这里,是怕搅了他的喜事吧?何慕枫,你太看重自己,也太看清我了,我不会,也不屑那么做......动了动酸麻的腿,眼光仄仄地看向桌上,牛奶、鸡蛋、面包、香肠......很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在那里好一会儿了,可惜他一口也不想吃,任由那些美味可怜兮兮的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其实这里除了没有自由,也没什么不好。自由......那东西有没有还不是一个样?还是睡一会儿吧,也许等他洞房花烛夜后,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傻瓜,会付之一笑,会将自己远远驱赶开......已经用旧用破的抹布,不丢弃还等什么呢?
刚阖上眼帘,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他戒备的缩紧了身子。
那脚步声到了门前,随着门上的铁锁"喀"的一声,房门被猛然推开了。
耀眼的阳关笼罩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即使因阳光过于刺目而睁不开眼睛,谢流冰也能轻易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
是他......他来干什么?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结婚啊......惊诧的瞪大了眼睛,那身影已经自光晕中一步步向他走来,英挺的眉微微蹙着,眼中满是谢流冰看不懂的光芒。
抛下了宾客,抛下了牧师,甚至抛下了好友阿雷,何慕枫一路几乎是飞奔而来。
终于又见到他了......苍白消瘦的脸孔,诧异不信的眼神,因蜷缩成一团而显得格外柔弱纤细的身子......何慕枫鼻子一酸,眼里忽然有了湿意。
"冰......我来看你了,你......好么?"眼光一瞥,看到桌上未动的食物,叹息了一声,"怎么又不吃饭?你已经这么瘦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怜惜与渴望,将那单薄冰冷的身体揽入怀中。
谢流冰从最初的愣怔中猛醒过来,身子已经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圈住,那熟悉的温暖令他几乎沉溺。理智在瞬间苏醒,谢流冰拼命挣扎着脱出他的怀抱,失去了长久以来渴望的温度,顿时重新被阴冷包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何总,何少爷,何大老板......您不好好结您的婚,跑到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在您大喜的日子服侍您吧?"谢流冰冷冷揶揄着,黯沉的眸子不带一点温度,让何慕枫高昂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冰,我不会结婚了,婚礼......取消了!"再次伸手把他拥入怀中,不顾他的抗拒,"我想通了,终于想通了......冰,原谅我,我们回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回去?何慕枫,我已经没有家了......回去哪里?"谢流冰凄然一笑,想挣脱他的怀抱,尽管这温暖令他无比留恋。
何慕枫紧了紧双臂,更深的拥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回我们的家啊,霜枫阁,你忘了么?那里有你最爱的红枫......"
霜枫阁......谢流冰冰冷的眸中终于有了些微动摇,慢慢透出些迷蒙,澄澈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脸上满是茫然,看得何慕枫心里倏的一紧,紧搂住他,向他泛白的干裂嘴唇吻去。
谢流冰没有动,只呆呆的出着神。何慕枫心里暗暗高兴,至少冰没有推开他,也就是说,冰还是会原谅他的......唇更急切的下压,想快些品尝到那梦里渴慕了千遍的滋味,浑身开始如火炙烤,燥热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声音虽不大,却惊醒了沉迷的何慕枫。愕然看着一脸冰冷的谢流冰高举的手掌,脸上传来热辣辣的疼痛,不由松开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