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间歇性抽筋

"真的。"
"......"
"好好，我瞎说的。"沐叶有点受不了周倩倩冷眼看他的感觉，这女人生得不高，偏偏喜欢抱著胳膊瞪人，隔著厚厚的眼镜，气势逼人。
□□□自□由□自□在□□□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了庆林霖和另外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想必就是周倩倩所说的音乐总监了。沐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大胡子和长头发，稍稍惊讶了一下：那男人看起来白白净净，丹凤眼，眉梢微微上扬，头发挑染了橙红色，打理得很时髦。穿白衬衫，打黑领带，远远看过去是那种相当精神又不平庸的感觉。
本来这人正低头看著手里的文件，可能是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才抬起头看过来。沐叶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划过。
"就是你吗？"他开口问，声音低沈而有力，"传说中的暮夜。"
沐叶却在腹诽了起来：真没礼貌。
不过心里怎麽想嘴上也不能说，只公式化地笑了笑说到："是暮夜，不过不是传说中的暮夜。本人年纪轻轻，尚未作古。"
对方一愣，随即嗤嗤地笑了起来："是我说错话了。"一边说还一边站起来，拉开会议桌另一边的椅子请沐叶坐下。
看到人家这麽大方，他自然也不会扭捏计较。走过去坐下来才意识到左手边坐著庆林霖，於是觉得方才有些冲动了，不好意思地对他点头微笑示意。好在庆总脾气一向温和，也不多说，笑著递了材料过来。
公司包装新人，16岁的女生外形清纯可人，年纪虽然稍微有点大，但是音质好皮肤好相貌好态度好，还要公司看得上的人已属难得，哪怕唱歌技巧不够也不打紧，现在的录音技术什麽做不出来？後期一个个音修复都有可能。於是公司看准了暑期市场，打算让她走少男杀手的路线，甚至找来了东森的人，颇有些势在必得的味道。
其实这会就是一碰头会，无非是让沐叶和夜水鸣，就是那音乐总监认识一下，方便日後合作。庆总倒是老实，还非把人都叫公司来，其实开这种会倒不如两三个人找个地方吃饭，顺便认识来得方便。也不知道庆总这次是怎麽想的。
这些事情沐叶只心里想了想觉得挺有意思，倒是也没往心里去，他知道，自己只要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
大家都不是什麽新手，很快就把专辑的主题和基调定下来了。沐叶整个过程中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确认一下对方对歌词的要求。至於其他作曲和专辑制作的问题，沐叶自认不是什麽行家，自然不会插嘴。
"沐先生一会儿有事吗？"
不到四点锺会就结束了，沐叶还没把手头的资料收拾好，就听那个叫夜水鸣的男人轻声问道。然後，还不等沐叶作答就听对方继续说道："我想请沐先生吃顿饭，顺便讨论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沐叶刚想拒绝，就听庆总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小沐啊，是个好机会！让夜先生多指点你一下！你虽然有经验，但毕竟还小啊。"
觉得再拒绝便要薄了庆林霖的面子，沐叶只好点点头。夜水鸣倒是笑得很开心，本来略显硬气的脸庞竟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是对他没有什麽好感的沐叶，也不由得觉得，这人倒真生了一副好皮相。尤其是微笑的时候，竟然让他也会有一种看呆了的感觉。
其实那天的晚餐吃得很平常，十块钱一碗的拉面端上来之後，两个人默默吃东西。夜子鸣很出乎沐叶意外地没有聊起任何话题，只是偶尔会用很奇怪地目光看著他。每次都搞得他误以为自己脸上有什麽奇怪的东西。别别扭扭地吃完了饭，夜子鸣开车把他载到小区门口，两个人说再见的时候撂下一句："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吧，我还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拉面。"
这家夥是拉面狂人麽？
心里这麽想著，沐叶扯了扯嘴角说道："只要夜先生请客，自当奉陪。"
夜子鸣听了笑意更浓，心满意足地打了方向盘掉头走了。
"回来了？"风痕看著沐叶推开门进来，立刻关了电视从沙发上跳起来。
"嗯，你怎麽还没走？"
"今天晚上没演出，"风痕一边说，一边拉著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的沐叶往里屋跑。
沐叶好笑地道："干什麽啊？这麽急赶投胎麽？"
"你来，坐这。"两个人进了里屋，风痕就按著沐叶的肩膀让他坐在转椅上，自己却转身抓了吉他坐在对面的床上，煞有介事地说道："下面这首歌，是风痕先生点给一位朋友的，他想对这位朋友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和迁就，今後请继续多多关照。"
房间的灯还没来得及打开，窗帘还没来得及拉好，月光肆无忌惮地从半开绒布窗帘中间留进来，倾泻了一道道的皎洁。沐叶刚刚复杂的心情一下子都溜走不见了，整个脑海中之回荡著风痕干净清透的声音。
"这首歌叫《暮夜》。"r
伴著前奏跳跃起伏的吉他音符，风痕轻轻说道。然後旋律复杂了起来，风痕修长的手指时收时伸，变得眼花缭乱，最後终於有归於平缓。
暮夜
开始在你怀中沈沦
不小心迷乱了心神
再辨不清眼前天花板上精美的花纹
暮夜
开始在你怀中沈沦
虽然一再提醒自己
你也只是路过我房间的一个陌生人
暮夜
开始在你怀中沈沦
不去看满天的星辰
不管现在究竟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
暮夜
开始在你怀中沈沦
......
一曲唱罢，余音嫋嫋。风痕盯著沐叶越发沈静入迷的双眼，停下了跃动的手指，收住最後一个音。而对方却似乎早已经坠落在了歌声里面，无法自拔。多少个已经陈旧褪色的画面在沐叶的脑海中闪过，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人，却好像隔了几个世纪那麽遥远。歌词里面写过的人，写过的事，写过的心情，写过的无奈和忏悔，被风痕的歌声和旋律演绎到了极致，於是那怅然在心中不停地涌动著，似乎再也无法平息。
过了不知道多久，风痕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麽样，比唱片公司找人给你写的那首好听多了吧？"
"当然。"沐叶垂著头小声说道："谢谢。"
[傻瓜，其实你只是我为自己寻找的救赎。]
"嘿嘿，我就说我是天才。哥们一场，谢什麽！"风痕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咧开嘴。刚刚帅气的形象刹那间消失无痕，一双桃花眼眨个不停。"啊啊！我这样的天才，怎麽没有唱片公司来发掘阿。"一边说，还一边把坐在转椅上的沐叶拉到自己旁边，右手搂著他肩膀。
沐叶早习惯了这人的变化多端，也迅速收拾了自己刚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心情，回应道："你要真想，我给你推荐啊。"
"算了，你们公司都是偶像歌手，我走的是实力派。"风痕把下巴放在沐叶的肩膀上，嘴巴一张一合。
"哪有公司只做偶像歌手的？庆总也很看重实力的，你以为偶像歌手随随便便就能当？"当然不是真的对某人的污蔑有所不满，沐叶还是顺嘴顶了他一句。
风痕也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应著"是是！你说得对！"。明明年纪不小了，做事说话却比沐叶更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沐叶也不再说什麽，心里知道风痕会这麽说，多半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自己毕竟只是公司的词作者，没有义务为公司招揽人才。
虽然他直觉，风痕一定会红。
[哼，等有一大堆粉丝追著你跑的时候，再回来嘲笑你这个偶像派。]
那一年风痕25岁，沐叶21岁。
那一年当红的摇滚歌手唱著沐叶的歌词：也许献上所有天真无邪/从此埋葬昨日纯洁/......重回青葱的岁月/懵懂不安岁月

003
S城夏天，正午的太阳简直要人命。沐叶捧著一大堆课本从寝室出来後就直奔食堂前面的空地。同班的女同学占到了宝地，於是呼朋唤友一番。同寝室几个人於是翻箱倒柜把犄角旮旯里的旧课本都翻出来，抱著就往食堂跑。
沐叶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刚要出门的同学，於是一大捧书就这麽接了过来。
一路小跑，胳膊酸腿痛，沐叶总算体会到缺乏锻炼的後果了。汗水很快湿了手心和後背，弄得一阵阵发痒，偏偏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
[妈妈，儿子我想骂人了。]
"喂！？"好不容易跑到目的地，铃声竟然还没有停下。沐叶赶紧扔下书，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叶？你怎麽了？喘得这麽厉害？"
听筒里立刻传来风痕略微激动的声音，不过还没等沐叶解释，那边又自顾自地说道："倩倩买了火锅料和一大堆吃的，晚上要来咱们家聚餐。"
"嗯嗯，好啊。"自从那次薛霞倩来了家里之後，就经常往沐叶这边跑。风痕知道了也只是撇撇嘴，提醒他这女人不好对付，简直麻烦得要死。沐叶其实倒没有这种感觉，而且也看得出来，风痕这些话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未必这麽想。
"那没别的事儿了，就和你说一声。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拜。"
刚挂了电话，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的书刚刚砸到我的脚了哦！大忙人。"
"啊？"转头一看，不是肖静又是谁。仍旧是眯起眼睛笑著看向他，於是慌忙点点头道歉，"真不好意思。"
女孩子摆摆手，柔声问道："没想到你们班的摊子摆在我们班旁边，你也来卖书？"肖静知道沐叶爱书的习惯，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是，都是同学的，帮著送过来。"沐叶一边说，一边翻找餐巾纸擦汗。他只是回学校找人顺便去寝室看了一眼就摊上这麻烦。
"那你现在去哪？"
听见这问话，沐叶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肖静。
"呵呵，别误会，"对方又抿著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书刚好卖完，你请我喝杯咖啡怎麽样？上次在教超门口见著看你赶著走也没好好聊聊。"
时间确实是有的，沐叶也刚好没什麽事儿。一下午的时间，本来打算去图书馆消磨，不过现在看来，去咖啡馆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麽想著，已经点了头。
肖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马上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好。我在这儿等你。"
校园，校园，校园。
看著对面食堂里进出的人，听著耳边稚嫩或者老练的讨价还价声，沐叶突然想起了前两天拿到的旋律，几个单词和不完整的句子慢慢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这所学校时心跳加速的感觉，砰砰砰砰地撞击声，沸腾冲动的感觉。一个来自异乡的孩子，走进一群陌生人里面，交谈，微笑，客套，打闹。慢慢地变成他们中的一个，在汪洋大海里，再也找不到自己，刹那的迷茫，然後又随著前赴後继的人流移动著。向著未知的方向。
沐叶觉得，自己能在这一路上找到花开的美丽和花落的惆怅，却从没有想过，在别人看来，都只是个不足为道的瞬间，跟它平淡无奇的外表一样毫无诱人之处。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捕捉著那一切美丽的时候，就在他把那些收集起来的闪闪发亮的东西献宝一般地捧到别人面前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梦早已经散了。
"想什麽呢？"肖静踩著影子优雅地走过来，淡绿色的裙子，清新的味道。有那麽一瞬间，沐叶觉得也许过去并没有过去，而未来还要很久才能到来。
他摇摇头，跟上她的脚步并排往校外走，有心无心地回应著身边人的话。
"知道麽？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肖静突然说道。沐叶听了并没有觉得很奇怪，甚至在心里面念念有词道：我也有同感。表面上只是低头笑了笑，出了很小的声音，却没有看她。
"你现在还在写歌词麽？"
"嗯。"
"呵呵，当然，那个新出道的少男杀手，这个月的新专辑。"肖静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仿佛不再是那个淡淡地笑著的大学生，而是有著解不开的忧愁的白领。坐在昏暗的咖啡店里面，搅拌一杯快要凉透的咖啡。
沐叶顺著话说下去，"觉得怎麽样？"
"挺好的，就是没什麽新意，还是那些旧话题。"肖静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说著话的时候，一直盯著沐叶的眼睛看。
是的，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眼前这个男孩子之间，究竟隔了些什麽。於是在分手之後的某一天，骨子里的不甘心作祟，她开始思考。盯著寝室里破旧的床架上斑驳的痕迹，一遍一遍地回忆，从相识，到交往，再到分手。说过什麽，做了什麽。
然後她看到了，从她说出"挺好的"那三个字开始，沐叶原本带著点期待的眼神，刹那间暗了下去，仿佛是一片黑暗，混沌不清。她看著他扯著嘴角笑，清爽年轻的脸庞上，被无奈和一点点的失望占据。
"嗯，也没什麽可写的。"她听到他这样回应。声音还是那麽清澈，不起波澜。
肖静觉得自己终於抓住了什麽，扔下捏在手里的勺子，碰了碰咖啡杯，却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其实你很在意别人怎麽说的。"她又听到自己这样说，闷在胸口很久的猜测，终於获得了自由，肖静感觉到一种解脱。
她看著沈默的沐叶，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继续说道："别人对你歌词的看法。其实你一直很在意。虽然表面上总是说著无所谓或者默认，但是其实你一直渴望被读懂。我早该想到的。"说到这里，肖静自嘲一般地咧咧嘴笑了，"你们写字的人，都这样。"
"也许是吧。"沐叶不置可否。
肖静不再继续，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抱歉"两个字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她是一个安静而有礼貌的女孩，沐叶一直这麽觉得。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安静的人和安静的人在一起。交往好像一场默剧。
沐叶摇摇头。"没关系。"他说。
两个人从咖啡店里出来，客气地说了再见，陌生人一般带著没有目的的笑意分手後，沐叶就顺著人行道往家走。走到楼下刚好是小区保安交班的时候，摘了帽子的胖胖的保安点了点头表示问好，然後也不等沐叶回应就带著冷漠的表情，擦著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真听话。"风痕开门，把沐叶迎进门，开心地笑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早就习惯了风痕这种随兴而至的性格，沐叶也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心想：这家夥今天心情真好。
"呦，饲主回来了，宠物在讨好麽？"薛霞倩围著沐叶的蓝色围裙，靠在厨房门边调侃他，一只手还拿著菜刀，看起来感觉有些诡异。
不待风痕发话，沐叶已经说道："新染的头发？很漂亮。"
"谢谢夸奖。"薛霞倩妩媚地一笑，本就姣好的面容显得更加诱人。
风痕往旁边跨了一步挡在两个人中间，对著厨房的方向郑重其事地放狠话："少放电，再胡闹把你赶出去！"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从後面被一把推开。
"家有恶犬，薛小姐还请多多包涵。"沐叶顺口说道，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不过已经改不了口了。
"......"
沐叶看著风痕受伤的表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转身往屋里走："我去洗澡，出了一身汗。"
"哦呵呵！真有意思！"薛霞倩一边笑一边走回厨房，继续处理食材。
火锅上桌之後，三个人不再客套埋头苦吃起来，一阵风卷残云之後，风痕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突然说道："啊！对了，今天下午有个人打电话找你。好像叫......俄，叫什麽来著......忘了。"挠了半天头发，风痕最终给出了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