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上]

作者:流水[上]  录入:03-19

正说着,只见林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迭声地道:"来了,来了!"
林子骢顺他手指的方向一瞧,见表弟荆如风正踏进门来,后面还跟着阿端,唯独没有大夫的影子。"怎么回事?"
林顺道:"小人刚刚......刚刚跑出院子,就见阿端少爷和表少爷......表少爷问我做什么,我就说去请......请大夫,表少爷说他就是大夫,要我带路,我只......只好............"
"没用的东西!"林子骢听得心头火气,一巴掌将林顺打倒在地。心想这奴才当真糊涂,怎能把阿端也带来?
阿端进得屋来,先问林子骢:"子骢,你不是说我哥哥要下月才能到么?怎么刚刚荆大哥来,说已经把我哥哥送过来了?他人呢?"
他目光四下打量,终于发现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惊道:"我哥哥怎会变成这样?他生了什么病?"
林子骢没好气地瞪了荆如风一眼,心想你来得真是时候!眼见阿端急得眼泪直流,连忙上前劝慰。
"别慌。"荆如风走到床前,拉起青珞手腕,"我先看看情形。"
阿端睁大眼睛:"荆大哥,你懂医术么?"
荆如风微笑道:"我师父是医道高手,我也略通皮毛。"把了一会儿脉,道:"他这脉象不象是生了病,倒似是虚饿所致。"
林子骢喜道:"正是,他已有七天未曾进食。"
"七天?"阿端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
到这时候,林子骢哪儿敢把事情告诉阿端?索性来个顺水推舟,撇清干系,狠狠瞪了邢管家一眼:"还不是这些该死的奴才!趁我不在,胡作非为!"
邢管家有些委屈地把肥胖的身子缩了缩。虽然知道自己背了黑锅,但是替少爷背黑锅本就是他的本分,哪敢辩白?林顺更是吓得不敢出声。
"荆大哥,我哥哥、我哥哥他还能活么?"
荆如风笑道:"无妨。"从怀里掏出一丸丹药,喂进青珞口中。"这是我师门密制的‘大活络丹',延气吊命,再找不到比它更好的。"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似的,一直昏迷的不醒的青珞"嘤"了一声,睫毛也抖动起来。
"醒了!"阿端一喜。
林子骢忙道:"快去把参汤端来!"
邢管家和林顺争着抢着去了。
不一会儿,参汤送到跟前,荆如风喂着青珞喝了两口。青珞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四周的人,一张口,把才喝下去的参汤又吐了出来。
阿端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
荆如风叹了口气:"他这病除了虚饿,最重要的是腹中肝火郁结。倘若不让他出了这口气,什么东西吃下去都消化不了。"
林子骢瞪了邢管家和林顺一眼:"谁留下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
邢管家和林顺心里万分不愿,无奈这当口儿情势不由人,双双上前劝道:"一切都是小人的不是,小人愿意认打认罚。青珞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青珞双目紧闭,全似不曾听到。
邢管家见阿端眼泪涟涟、林子骢脸色越来越阴沉,一咬牙,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青珞公子,小人给您赔罪了!"
林顺见邢管家尚且如此,也忙自己给自己掌嘴。一时间,屋里只听见清脆的巴掌声。
荆如风见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货真价实,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脸上都现出猪血色,心中不忍,不时轻轻在青珞腰间掐上一记,示意他:该闹够了。
他秉性仁厚,却不知道青珞可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巴掌声听得正自畅快,哪肯就此罢休?
荆如风叹了口气,加重了手上力道,青珞猝不提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三十四

荆如风喜道:"好了!他这口怨气出来了!"
那邢管家和林顺两腮早已又肿又痛,一听这话,赶忙停了手。
青珞心里暗骂荆如风误事,却也只能将错就错,张口喝下送过来的参汤。
林子骢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这时忽道:"他肯吃东西就好,只需调养一阵,身子便无大碍。阿端,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阿端摇头道:"不,我要陪我哥哥。"
林子骢温言劝道:"他现在身子虚弱,最好就是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将养。再说,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倘若他好了,你自己却病了,岂不糟糕至极?"
见阿端还在犹豫,他又道:"有我在这里照顾,你还担心什么?他是你的兄长,就跟我自己的兄长一样,难道你也信不过我么?"
阿端听他说得诚恳,点点头:"你一路也很辛苦,自己也要保重。"
林子骢心头一甜,微笑道:"我理会得。"示意邢管家和林顺送阿端回房。
那两人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连忙带着阿端走了。
房间只剩下了林子骢、荆如风和青珞,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林子骢看向荆如风:"风弟,原来你还是医道高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荆如风微微偏过头去,道:"不过是略通皮毛,实在不值一提。"
"你太谦虚了,我看你给青珞诊断的时候,可是手到病除。正好,这些日子我正觉得身体违和,你也来替我把把脉吧。"说着,林子骢把手伸了出去。
荆如风尴尬不已。他哪里会什么医术?不过是和青珞串通好了做的一场戏而已。如今看林子骢的模样,八成是被识破了,这叫他如何是好?一时骑虎难下,只得犹犹豫豫搭上一只手。
"怎样?"
"大事不好,你得的这是黑心病。黑心肝,烂肚肠!倘若不好好治一治,早晚有一天头上生疮,脚下流脓,小命儿呜呼!"
说话的自然不是荆如风,而是忍不住翻身坐起的青珞。
林子骢看向荆如风,冷笑道:"风弟,多日不见,你说谎的本事倒是越发高明了。"
青珞也冷笑道:"要论当众扯谎面不改色,有谁及得上你林公子?"
林子骢厉声道:"我们兄弟说话,外人不要插嘴!"
青珞哪里会被他吓住?学着林子骢的口气道:"‘他是你的兄长,就跟我自己的兄长一样。'嘿嘿,原来出身名门大家的林公子,就是这么跟长辈讲话!"
"你......"林子骢被他一句话抓住了把柄,一时难以反驳。心中不禁懊恼,这青珞心思转的极快,比阿端可要难应付多了。
荆如风道:"子骢,不是我阵前倒戈,只是这一次,你做得太过。无论如何,青珞是阿端的兄长,你不该这样对他。"
"兄长?你可知他这兄长险些把阿端卖了?他有什么资格自称是阿端的兄长?"
这话荆如风在没见过青珞之前,就已经听过。本来他是深信不疑,此时却说什么也不能相信,道:"青珞不是这样的人。"
林子骢见荆如风神色笃定,不禁一呆。忍不住看了青珞一眼,心想这男娼不知是了什么手段,将涉世未深的表弟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又疑又怒,道:"风弟,你久居深山,不明白这人心险恶,这人为了钱连自己的兄弟都出卖,哪有真心待人?"
荆如风摇摇头:"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子骢,青珞,既然你们两人见了面,何不趁现在把话解释清楚?"
林子骢见他执迷不悟,急得跺脚:"哎,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青珞一直听他兄弟两人争辩,忽然冷笑道:"姓荆的,我看你也不必多说了。你表兄是什么人?堂堂商号的大老板,阅人无数,岂有看错人之理?他说什么,你只管听就好了。我看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否则我什么时候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青珞......"
"风弟,你别上了他的当!"林子骢冷冷看着青珞:"你以为这以退为进的招数就能诱我上钩?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好,好一个明察秋毫的林大少爷!"倘若没有脸上的涂料遮着,荆如风和林子骢一定能看见青珞脸上已经气得通红涨紫。他不怒反笑,"既然你把我的真面目看得如此清楚,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可惜阿端还当我是他的兄长,你就是看我千般不顺眼,还是无可奈何,是不是?"
林子骢咬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要他明白你这种兄长不要也罢,将你哄了出去!"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林子骢心中也是怒极,眼见青珞撒泼的模样简直与市井无赖无异,偏生又拿他无可奈何,心里一阵气闷,狠狠一跺脚,摔门而去。
那房门被震得山响,足见林子骢气得不轻,青珞跳下床,追出门外,远远的叫了一句:"林大少爷,走好,小心路上摔跤!"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了两声,声音干涩,再也笑不下去,倒是有股热流直冲进眼里,几欲夺眶而出。他想起荆如风还未走,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丢人的模样,于是全身绷紧,把那腰板挺得笔直,高高扬起了头。
"你怎么了?"荆如风问道。
青珞指指头顶:"看天。"
"天上有什么好看?"
"太阳这么毒,热死了。"
荆如风也跟他看过去,道:"今天是阴天,哪有什么太阳?"
"没有么?"青珞这才发现,天上确实没有太阳,天色低沉得紧,他心里一阵恼怒,"没有太阳还热成这样,这贼老天爷不知要做什么!"
他迈步回房,重重坐回床上,仿佛真跟老天爷斗起气来。
荆如风看看天,又看看青珞,叹了口气。
青珞瞥眼看他:"你表兄不是跟你说了我的种种恶行了么?你怎么还不走?不怕被我迷惑了?"
荆如风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何苦说这些伤人的话?这些话,只会伤了你自己。"
青珞冷笑道:"你又知道了?你这种大少爷,知道多少世道人心?"
荆如风也不着恼,挨在他身边坐下,道:"我见过的人自然没有子骢和你多。"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这一辈子倒有一半的时间在山上学艺。我记得,有一年,师父教给我一套‘万花迷蝶'剑法,那剑法里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虚招,让我无法看清剑路,怎么也破解不了。"
青珞愠道:"武功的事,我一窍不通,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是,是。"虽然这么答应着,荆如风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后来还是师父告诉我其中的诀窍,他说,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看。因为眼睛总容易被假象迷惑,心却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我看人虽然没有你多,但是我想,看人的道理跟看剑路也应该差不多。虽然表象容易让人迷惑,但是用心看去,总能看出些什么。"
这一番话青珞闻所未闻,细细咀嚼,却又有些道理。他忍不住看了荆如风一眼,道:"你这人当真奇怪,平时看起来傻傻的,却总能说出很聪明的话来。"
三十五
再次看见阿端,青珞开始惊异于这少年的变化。原本有些消瘦的脸颊变得丰满了,时常蹙着的眉心舒展开了,连嘴角的笑意也那么自然欢畅。
"看来林子骢把你照顾得很好。"
阿端脸上一红:"子骢是个好人,做什么事都先想到我,顺着我的意思。"
想起林子骢的温柔体贴,他的目光越发明亮,却不知这光彩早已刺痛了他哥哥的心。青珞涩涩地道:"那就恭喜你了。"
阿端低声道:"我真的从没想过,此生此时能遇见子骢这样的人,爱我、怜惜我。他就好像上天派来解救我的。"
青珞淡淡地道:"不错,他是老天派来解救你的,我就是成天欺侮你、折磨你的那个混帐。"
"不是的,不是的!"阿端慌忙摇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嘴里不敢这么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青珞冷笑道,"你把这姓林的当做靠山,就不知这靠山能靠得住几时?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你现在美貌听话,人见人爱,他自然待你如珍似宝,可是将来有一天,你老了、丑了,又或者有个比你更美貌、更听话的人出现了,你要怎样?"
阿端一呆:"不会的。子骢不是这样的人!"
青珞见阿端眼眶发红,知道那是流泪的前兆。他心肠甚硬,非但不觉怜悯,反而满心厌恶,说话越发不留情面:"那我问你,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只把你安置这里,不敢带你回家?"
"因为......"
"因为他怕他娘,对不对?他今天因为怕他娘,可以把你藏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明天他难道就不能因为他娘,把你哄了出去?你凡事都依赖于他,自己没有一点活命的本事,到时候可要饿死街头了。"
阿端哭道:"我敬你爱你,你为何总是要欺负我?"
青珞愣了一愣,长长吸了口气:"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在你心里,只怕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欺负你吧?"
苦笑了一下,青珞喃喃地道:"那好,既然你说我欺负你,那我就干脆欺负到底吧。"
顿了顿,抬高了声音:"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什么都不会,只会哭!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却连养活自己的本事也没有。以前靠我养,现在靠林子骢养,将来呢?自家兄弟都有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何况姓林的一个外人?他爱你时,天上的星星也会为你取下来,不爱你时,你死在路边也不会多看一眼。这人,得为自己打算,为将来打算......"
"够了!"
一声大吼,屋里的两人同时回头,就见林子骢正冷这一张脸,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子骢?"阿端一看见他,连忙擦去了眼泪。
林子骢大步走到阿端跟前,一伸手将他护在怀里,向青珞怒目而视:"别以为阿端维护你,我就不能对你怎样!这里是林府,不是什么锦春园,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青珞心中苦笑,在锦春园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官,哪里有作威作福的本事?他淡淡地道:"原来是英雄救美来了,就不知这点热心,能保持多久。"
林子骢冷笑道:"你若想趁机挑拨我和阿端的感情,那可就错了。阿端是我最心爱之人,终此一生,我都不会再做他想。"
他抓住阿端的手,道:"阿端,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心里发誓,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信我么?"
阿端听他在兄长面前剖白心意,不由感动得泪水莹然,低声道:"我若不信你,就不会跟你来了。"
他们两人互诉衷情,浑然忘了还有其他人在场。青珞看看林子骢,再看看阿端,端得是情真意切,一对璧人,自己插在其中,果然是多余又讨厌。暗暗一叹,退了出去。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青珞情不自禁的咒骂了一句。一回头,见邢管家正守在门外。他对这个胖子极没好感,重重哼了一声,抬脚便走。
走了几步,发现邢管家竟然跟在他身后。心中不觉有些奇怪,自从上次的情事发生,这邢管家有好一阵见了他就躲。
青珞停下脚步,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邢管家低下头:"我送青珞公子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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