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冷笑划过萧唯的嘴角。
大金边防,清晨的主帅营帐中集满了人,桌上的一张地图甚是显眼。林南站在中间,七八个人站在周围,安排了一番,各自领命带兵离开。
林皓带着一千人守在飞狼谷通往匈奴的唯一道口,一条易守难攻的道,很窄,却是极其重要。得到消息匈奴的少主和郡主不知什么时候秘密的来了,如今出其不意的派兵攻打,如果成功,他们必定会从这条道跑走。
林皓的煎熬
林皓站在谷口,心中百感交集,曾经在京城读书习武的林皓,将军府里那个虽然被林南严加管教但是也不折不扣的过着少爷生活的林皓,第一次正式带着兵去执行任务,心中没有自己以往所想象的那种感觉。本以为,自己熟读兵书,刻苦练功,就是为了有一天像爹爹那样,带兵打仗,保家卫国,做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每日每夜都有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闭着眼睛睡梦中都会梦到战场的鲜血肆意的时候,两国无辜的百姓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遍地饿殍的时候,林皓知道自己多么厌恶战争,厌恶这种感觉。
强压着心里的感觉,林皓倚在树上,感受着初秋午后的阳光,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做,做给爹爹看,并告诉自己,这个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一阵微风吹过,似乎打了个寒战,胸前的金钥匙压在林皓肌肤上微微发凉,脸上却露出温暖的笑,把钥匙放在手心里,小在,抓住了匈奴的少主和郡主,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匈奴的少主和郡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自己也从未见过。所以林南临出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都不可以放他过去,林皓觉得好笑,只是抓两个人而已,而且如果他们无法冲出重围根本不用自己这关,自己就只差立下军令状,道口甚至连只鸟都不能放过。
本以为羊肠小道不会有什么人通过,一天守下来却也零零散散的抓了二十余人,老者青年人还有孩子,男女老少皆有。林皓想着这些人带回去该怎么办,里面真的有所谓的郡主和少主吗?
正想着,远处一个衣着褴褛的老者抱着一个小女孩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身旁的弓箭手神经质的举起弓箭要射击,林皓皱了下眉,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走到近处,只听小女孩一下子从老人的怀里钻了出来,隔着老远冲林皓喊:"哥哥,哥哥!"
林皓愣了一下,小女孩已经窜过来,甚至扑到他的怀里,扬着头说:"哥哥,是梅殇啊,你忘记我了吗?"
"梅殇!"林皓的脑子跳了一下,山崖下那两天生不如死的日子,无法抵挡的浮上心头,接着低头笑道,扶着梅殇的头说,"梅殇,真的是你,让哥哥看看,长高了好多恩。"
半年多的日子不见,梅殇果然高了一些,出落得越发水灵灵的,林皓愣愣的看着梅殇亲热的拉着自己的手,却觉得似曾相识。而后见老人从远处踉跄的走来,林皓走过去搀扶着老人的胳膊问道:"爷爷,您和梅殇怎么大老远的从京城跑到这里来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看着老人的衣衫破烂,丝毫不像那天在崖底的样子,见梅殇低着头抹眼泪,老人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林皓见状叫身边的侍卫后退一些,老人面露为难的过了半晌说:"小兄弟,不瞒你说啊,老朽并非大金人士,老朽的父亲是匈奴人,但是自小在大金长大,前些天不知怎么着,老朽父亲的事被别人知道了,而现在大金正和匈奴开战,所以,大金之大,却无老朽和我这苦命的孙女的容身之处了。"
见林皓的面色略略动容,老人一把拉过梅殇跪在地上,怎么拉也不肯起来的说:"小兄弟,那天看你中了毒,又看你毒发居然能靠意志这么生生的抗过去,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而看你今天,估计是为了打匈奴吧。老朽骨子里虽然流着匈奴的血,但是从小在大金土生土长,老朽只是一普通百姓,只为了带着孙女逃命,还望小兄弟能放了老朽,就算不行,也求你放了梅殇,她才十岁啊。"
"这个"林皓犹豫的皱眉,心中万分为难的开口,"爷爷,您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晚辈一定会报答,但是,对不起,今天真的不能放您们过去。"
"小兄弟,求求你,放我们过去吧,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百姓,即使不能放过我,老头已经过够了,求你放过我的小孙女,梅殇 ,过来给哥哥磕头来。"
"别,别,快起来,梅殇,听哥哥的话,拉爷爷起来。"林皓从小到大,哪里被长者如此跪拜过,顿时慌了手脚的想拉他们起来。
远处的副将看情况觉得事情不对,走了过来。副将苏澄比林皓年长许多,见状低声说:"少将军,别忘了将军临出来时候的命令。"
"我知道。"林皓略略点头,看了看周围的兵将,转头对老人面露惭愧说:"爷爷,真的对不起,今天真的不能放您们过去。不过您放心,最后我一定保您和梅殇的周全,而您刚刚说的,我绝对不会泄露一句。"
老人低头慈爱的目光看着梅殇,伸出枯槁的双手梳理着梅殇凌乱的头发,看了一会,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老泪,颤巍巍的拉起林皓的手说:"小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万一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梅殇就托付给你了,以后不管是做丫鬟还是做什么,都托付你了。"
"爷爷,您说什么呢。晚辈保证,只要"林皓顿了一下,看着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和小小的女孩,住在哪种偏僻的山崖,怎么也不可能是匈奴的郡主,咽下了后面的话,胸有成竹的说,"晚辈保证您们的周全。"
老人点点头,苏澄带着他们和一天抓到的人关在了一起。
不多时。。。
"爷爷,爷爷!"凄厉的惨哭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林皓心中暗叫不好,回头望去,老人倚在石头边上,额上的鲜血孜孜的往外流,梅殇小小的身体跪在老人身边,不住的摇着老人的身子,"爷爷,爷爷,醒醒,别不要梅殇,爷爷,别不要梅殇。"
老人拉着冲过去的林皓的手,费力的张嘴说道:"小兄弟,替我好好照顾梅殇。"
手便无力的垂下。
鲜血染红了周遭的绿地,小女孩凄惨的哭声回荡在山谷,每个人无不为之动容。林皓铁青着脸站起来,扶着身边的山石,狠狠的几拳砸在凌厉无规则的山石上,瞬间红色液体沿着指缝流下,另外一只攥着衣角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突出,淡淡的血管清晰可见。
"混账!这是什么鬼命令!根本不认识的两个人要怎么抓,路过的就都要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吗?如果到最后还是无人来辨认呢,难不成要把所有人都杀了?"林皓心里暗暗的骂到。
来到边疆的一个月多,不算大的战争精力过几次,林皓厌倦透了这种日子,每天看着身边不断的有人死去,今天还在一起嬉笑打骂的兄弟,明天可能就做了刀下亡魂。那些新兵,自己训练的那些平均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伤亡更是惨重,每天看着军医营帐里都会抬出去不同的人,盖在身上的白色布永远也不会打开了。更惨的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无法带回。平日里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告诉自己这个就是战争,但是怎么可能不去想,战争,为什么要有战争!
虽然从小在将军府长大,但是当真正来到了军营,这个很铁血的地方,曾经多次看到林南责罚手下,也许一个人的失误,会连累一群人,轻则受责打,重则直接拉出去砍了。
林皓会担心,也会害怕,他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踩上了林南的雷,更害怕的是会连累周围的人,或是林瑜沈清,或者是手下的一群相处时日不多却感情日渐深厚的兄弟们。
无可奈何
边防的傍晚冷风习习,林皓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前方的路,羊肠小道曲折蜿蜒,林皓看着周围的人,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样的命运在等待彼此。
走到营中,看到林南的副将阎泉押了一群新兵远处走来,哭喊声不绝于耳。仔细一看,其中不少人还是自己曾经训练过的。
"少将军,救救我,我还不想死。"一个瘦弱的小兵扑到林皓脚下哭求。
看着好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悉心辅导过刀法的小兵。
"阎叔叔,他们是?"
阎泉看了林皓身后的抓来的人,所答非所问说:"小皓,这些人是今天你在飞狼谷口抓到的吧,快给将军送过去,一个也不能跑掉。"
"哦,知道了,阎叔叔,他们是怎么了?"
"他们临阵脱逃。"阎泉面色平淡的说,"将军的命令,拖出去砍了。"
"这么多人全砍了?你们问清楚了没有?"见阎泉说的就像在讨论一会做什么一样的口气,心里凉了半截,林皓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然后又觉得有点失礼,忙补充道,"是不是再问一下再说,毕竟那么多人。"
看着这么多人跪地哭求,梅殇从林皓身后怯怯的伸出个小脑袋,拉着林皓的衣角小声说:"哥哥,快走吧,我怕。"
一直不做声的阎泉看了梅殇一眼,浓眉一挑不留情面的教训道:"哥哥?哼,少将军请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省的到时候耽误了正事。而且这要是让将军看到,估计少将军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我还有军务在身,告辞!"说罢回头一挥手,小兵们被阎泉手下的人推推搡搡的拉走。
瞪着阎泉的背影,林皓半天没动,而心里怒火却越烧越旺。阎泉是林南一手栽培的将领,也算是从小看着林皓几个人长大的,小时候几个孩子除了怕林南,就是怕阎泉了。怕林南是因为出了点错就要挨打,而怕阎泉是因为出了点错,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到林南那里给几个孩子告黑状。他们背地一直叫他"阎王",每天顶着张不苟言笑的脸,让人看了确实恐怖。用沈清的话来形容对阎泉的感觉,就是恨的牙痒痒,却没办法拿他怎么样。沈清十四岁的时候,曾经不顾后果更不怕死的往阎泉的食物里洒了不少巴豆,害的他一宿没睡。当然最后沈清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了卧床几天的惨重代价。
"哥哥,哥哥,我们走吧。"梅殇的小手勾了下林皓的掌心,林皓低头看着梅殇,心底却无比沉重。
林南看着桌前低头复命的儿子,青春飞扬的脸庞,却难以掩饰的孩子特有的稚气,心头一阵恍惚,一张难以忘怀的脸孔在心头浮现,曾经的他也是这样,玉树临风的俊美少年。可是,可是现在。。。
"爹,爹?"林皓小心的抬头轻声叫着。
"恩?什么事?"林南回神过来问。
看着爹爹眼里的柔和,林皓大着胆子问:"爹,那些人,您准备怎么办?"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阎泉的话在林南耳边响起,自己刚刚也是有些犹豫,阎泉却毫不犹豫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曾经的那个人,也会在没有主意的时候怯怯的问自己:"哥,这个要怎么办?"
"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就别管了。"
"爹,您不会,把他们都杀了吧。"
"小孩子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昔日的记忆交织着,一股无名的烦闷与恼火涌上心头,林南皱眉挥手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怎么做要你教。"
"不是,爹,这里有没有郡主和少主?如果没有,就放了他们吧。"
"啪!"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林南责骂道:"没完了是不是?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说话会不会用脑子?给我滚出去!"
林皓抬头见父亲愠怒的神色,动动嘴唇却最终没敢说出什么,低头转身往帐外走。
老人的鲜血,梅殇的眼神,小兵的哭求。。。往日的一幕一幕冲击的林皓的神经,手在触到门帘的瞬间,林皓扭头对林南说:"爹,是不是打仗,就要死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林南愣了一下,或许是对林皓这无头无脑的话,又或者是那一瞬间的眼神,似曾相识,不再是责骂的口吻,林南定定的看着林皓的脸半晌,说道:"世间太多的无辜,我们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无辜受害的程度减到最低,儿子,你太理想化了,不可能,尤其是在战场上。"
回味着林南的话,林皓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林南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的按着太阳穴两端,无力的冲门口喊道:"来人,把沈清给我叫来。"
后果与责任
此时此刻的沈清正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双臂撑在身体两侧,两条修长的腿悠闲的晃着,不时的也会调皮的踢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然后露出满足的微笑。斜斜的夕阳带着光辉落在沈清身上,柔美的侧脸更加映衬的完美。褪去一身的战袍,穿着淡色外衣的沈清静静的出神坐着,更像是个翩翩公子,完全没有了战场上的戾气,有的只是邻家少爷的平和。他也是刚刚从前线回来不久,因为有了萧唯的地图,这次大金出击几乎把匈奴打了个落花流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匈奴似乎做足了准备,似乎预料到自己会失败,当要去抓他们的少主和郡主时候,十几辆甚至二十几辆马车一起出现,四下逃窜,而真正的少主郡主究竟在那辆马车里,无人知晓,甚至他们多大,长得什么样子,也无人知道。
当时沈清脑子里唯一闪出的法子就是,所有的人,全部杀掉,但是未免太过残忍。
听到林南叫自己,一种不详的预感涌出,却不敢丝毫耽误片刻,起身走向主帅营帐。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沈清从营帐退出后,脑子仍然有些混沌。但是他不得不佩服林南决定的果断与正确,林瑜和慕容雷不在营帐中,阎泉去处理那些逃跑的士兵,而这些最无辜的人,除了交给自己去做,还能有谁?
沈清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常年习武,但是双手骨节依然分明修长,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沈清的手不像一般男孩子的手一样粗糙,反而有几分白皙柔软。嘴角上扬了一下,这样子的一双手,如今也要去做刽子手了,虽然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可是。。。
想起营中林南的脸色并不好看,或许他也没有想到匈奴会用这样一个办法,抓到的这几十人中,或许有要抓的少主和郡主,或许根本就没有,只是对方的一个幌子,但是,却要毫不留情的全部杀掉。
正在头疼,只见林皓神采飞扬的从对面跑来,见了沈清,把他拉到一旁说道:"哥,大哥把匈奴少主郡主抓到了,爹让你过去呢。"
"真的?"沈清不禁一喜,终于抓到正主了,这些人终于都可以不必无辜丧命了。
"哥你过去吧,爹说这些人让我去安顿一下。"
看着林皓一脸的郑重其事,沈清拍了拍林皓肩膀,转身像营帐走去。
林皓看着远处的一望无垠的平原,又看着沈清的往营帐出走去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一个将领走过来问道:"少将军,既然人已经抓住了,这些人如何处置?"
"人已经抓住了,这些人自然是放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父帅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
一个时辰之后,林皓面色平静的站在主帅的营帐里。面对着盛怒中的林南,林皓却毫无畏惧。一天很短却又很漫长,一天之内能发生多少事情,林皓也说不清楚。老人的死亡,自己朝夕相处了将近两个月的小兵,梅殇还有其他百姓的几十条无辜生命,数不尽的无辜的人的性命,可能就在一瞬间的灰飞烟灭。
营帐里一片寂静,林南轰走了所有的人,偌大的营帐里,林南林皓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彼此无语。
似乎过了很久,林皓听到林南平静的说:"皓儿,你有什么要跟爹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