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堪缘————一地清凉

绿影幽幽的开口："这确是我干的。我以儿歌破你的桃花瘴气，唤醒顾明谦。"
顾清远看著在床上熟睡的顾明谦，嘴角似乎还微微上扬，像是梦见了什麽好事。
绿影看到了顾清远眼中那潭浓浓的化不开的感情，似有千言万语，中间却还隐藏著深深的哀愁。
绿影一声叹息，世人皆苦，九转愁肠，忙忙碌碌间红尘匆匆而过，又何故如此执著。
"桃妖，你有千年修行，又何苦为顾明谦一人弄得修为尽毁，元神不保？"
"当年那场火灾之後，按天理命数，其实顾清远应是因在火灾中被烧伤，落下重疾，几年之後便会死去，魂魄重入轮回，顾明谦也是因为那条横梁砸中腿部，烧坏男根，此後不能人道，顾家绝後，他因大受打击，生意也不能好好照料，最终是家族败落。"
"而你却在那场火灾後，每天晚上强行附在顾清远身上，压住他本身的魂魄，为他延命；又用用仙法修复顾明谦的外表烧伤，却不能调好内里，於是自己的花精夜夜晚上为顾明谦疗伤，但不见其效。你不仅封住顾明谦对与火灾的记忆，更在他成亲之後，为不使事情败露，擅自调配回梦仙饮，让他与苏兰服用後，晚上在幻觉中以为行房，却是自己取他的精气，送入苏兰体内，助她受孕。你知道苏兰体弱，特意说服顾明谦让苏兰一个人住，好方便你今晚行事，以春药迷晕她，再用自己的精元为她保胎。刚才你将自己的真元渡给顾明谦，理通他已损毁的脉络，他已能顺利射精，你却失去真元，不久将现出本相，魂飞魄散，千年修为只为救一个凡人，你这是何苦。"
"你附於人身，又强行为顾明谦改命，已是触犯天条例律，更是有违天理，如今你千年修为已毁，而且业报将至，你当如何是好？"

桃妖微微一笑，说："你替我不值，我亦觉不值。可是这麽多年来，我只想他能好。"
桃妖走到床边，静静坐了下来，替顾明谦掖了掖被角，看著他的睡颜，心里是一阵苦涩，一阵甜蜜。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还只是桃树的时候，就看著他们兄弟二人在自己身边玩耍，当时他们的笑容天真可爱，无忧无虑，让自己一天都能十分开心。他有时甚至还会落下来些花瓣为他们助兴，每当这时候，顾明谦总会把清远抱在怀里，靠在自己的身上，一片一片把落在弟弟身上的花瓣摘下来。夏天的时候，午後的阳光正浓，有时候他们玩累了，就会在树荫下睡觉，这时候他会悄悄移动树枝，替他们遮挡刺眼的阳光，那时候清远连在睡觉的时候，都会紧紧拉著顾明谦的手。
他也还记得，後来有一天晚上，清远突然跑到自己身边，说："桃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大哥，真的很喜欢，我要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们都说你是棵千年老树，是有灵气的，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当时自己看著清远，树叶在月光下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响声。清远那麽小，但是眼神却是那麽认真，那麽坚定。後来他每当遇到有什麽关於大哥的事情，开心或不开心，都会来给自己说。他看著清远认真诉说的样子，就像对著一个真实存在的朋友，十分心疼。清远苦苦执著於一份有违伦常的爱情，明知道毫无结果却还是不能放弃。他知道清远心里苦，因为他即使笑著的时候，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悲伤。
但是自己却不能开口，甚至，连安慰，都做不到。
那是一种揪心的疼痛。
自己原来，还是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以後很多年，他一直在想，自己喜欢上清远的，到底是什麽呢？是他的人？还是只是他对哥哥那种单纯而热烈的爱情？
他一直都不明白，到现在，也不想明白了

桃妖开口对绿影说道："你不知道，其实那场火灾，不是意外，那是我修行千年的天劫，我若平安度过，假以时日便可飞升成仙，若不行，便会元神俱灭。我在此苦苦等待天劫，却万万没想到，应劫之人，却成了顾清远。这天劫本是天地业火，会自我花枝处突然焚烧。但恰恰那天，清远正好站在树下，见我花枝起火，急忙把起火的花枝折下，远远地扔到地上。这哪里是普通的火，火起之後便会焚烧掉附近一切，不到时辰绝不会停止。花枝被扔到的地方正是书房门口，书房瞬间便被烧著，清远想起来哥哥早上送给自己的一幅画还在里面，便不顾一切冲进去想拿。"
"我只恨当时自己是棵树，眼睁睁地看著兄弟二人有此劫难，却连救人都无能为力！"
"所以火灾之後我已渡劫，附到清远的身上，想为他延命。因为我怕附身久了会对清远本身的魂魄有损，所以只在晚上清远熟睡之後附身，用法力压住他本身的魂魄，而白天这身体还是清远的。这灾事本是因我而来，我自想为他们化解。"

桃妖想到自己每次附身，清远的那些感情就像是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他私心作祟，总想让清远能够开心些，所以总是偷偷帮助他办一些事情。清远想让顾明谦好，所以他就费尽一切，为顾明谦疗伤改命；清远想让顾明谦不要四处奔波，多在家里陪陪自己，於是他就助他家族生意顺利，不用四处劳累；清远想好好读书让顾明谦开心，於是他就帮他赢得南苑城第一才子的美名；清远心里痛恨苏兰，却又不能表达，怕大哥伤心，所以他就经常在院子里施些小法，让苏兰总是不小心摔跤......
他不过是，爱上一个自己得不到的男人罢了。

6
绿影看著他，说："你应该知道，这个身体因为一直是你法力支撑，你失去真元，法力消散之後，顾清远也不能再留在这个世上了。"
桃妖看了看绿影："我怎会不知道？但是我发现因为顾明谦的伤是业火所烧，这麽多年普通的仙露花精根本没有办法治好，所以我只能将自己的真元给他，修他脉络，这样他以後，才能有一个正常的人生。我不想让清远死，但是如果这样能救他大哥，我想他自己一定会愿意去做的。既然这是清远的愿望，我就一定会帮他实现。"
对自己来说，最後能与清远一起死，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我现在的法力已经没有能力隐藏这里发生的异变，天界已经有所察觉，到时候要是我强行被带走，不仅清远不能活，顾明谦也会发现事情真相，我现在把真元给他，已是最後救他的机会。那时候带你回来的是清远，他没有灵识，感觉不出你，但是我却知道你，所以才会在那天晚上与你定下契约，让你今天张开结界，来帮我掩盖妖力变化，助我成事。我本想用桃花瘴在顾明谦熟睡中完成一切，可是偏偏你把他唤醒，你这又是何意？"
绿影说："你为这兄弟二人付出良多，我唤醒他，自是希望他能知道一切。"
桃妖笑了笑，说："他们二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又何苦让他知道一切？我只求你一件事。在我走後，请你帮我消除这里所有人有关顾清远的记忆，就当清远从来不曾存在。这样顾明谦醒来以後，就不会伤心了。"
"清远只希望，以後他能，平平安安。"
这是应该是清远心底最深的愿望。
绿影叹了一口气，说："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这修改记忆之事，也是作恶。"
桃妖说："你又何苦装恶人？我知道你心软，不然当初也不会和你定下契约。如今一切事成，我也会如约而行。若没有你，今天也不会如此顺利，我还是谢谢你的。"

桃妖说完，最後看了一眼顾明谦，突然闭上眼睛，接著身体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辉。
绿影急忙拿出一张符咒，嘴里开始默念咒语，之间顾清远身上的光线越来越强，开始渐渐挣脱出顾清远的身体，在头顶上方汇聚，当最後一丝光也脱离出顾清远的身体的时候，顾清远的身体倒在地上，光线在他的上方，凝成了一个光球，然後幻化出一个人型。
桃妖的身影，慢慢俯下身，手指轻轻地抚摸过顾清远的脸，眼神温柔，像是在看著摸著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绿影手一挥，桃妖的身影又化成一个光球，一下子飞进符咒里，渐渐隐没光辉。
绿影看著符咒说："我今天帮你成事，帮你逃过魂飞魄散之苦，但按照约定，你也会前尘尽忘，魂魄归我家主人所有，从此以後只为我家主人效力。"
绿影看了看委顿在地的顾清远的身体，想到了自家主人的吩咐，於是走上前去，在他的身上贴了几张离魂符，接著一小团青色的亮光出现在顾清远的胸口，渐渐浮现出顾清远的身形。
绿影说："我一出来，就偷偷帮你解开了桃妖的压制，刚才我与桃妖的对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当年你阳寿尽的时候，桃妖曾偷偷另找了一个魂魄代你上了轮回盘，如今你成了孤魂野鬼，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随我回去跟随主人修行，或许有成仙的机会；还有就是你附身到苏兰肚子里的孩子，再世为人，但是一切记忆都会烟消云散。你如何选择？"
顾清远看著绿影说："你当知道我会如何选择。来世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爱他，这是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清远的手摸了一下绿影手里的符咒，符咒也亮了一下，似乎是回应。
"桃妖，我只能谢谢你，真的。"
"还有，对不起。"
清远的面容逐渐模糊成一团绿光，接著那团绿光慢慢升高，晃晃悠悠地飞到顾明谦身边，在他的脸上转了几圈之後，一下子飞入了苏兰的肚子里。

绿影把顾清远的尸身移到庭院里的桃树下，一树的桃花现在已经开败，枯萎的花瓣落了一地，绿影指尖微扬，桃树和顾清远的身体开始著火，越烧越旺。
火焰腾起的热气把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了形状，火光中顾清远和桃树的轮廓隐隐烁烁，绿意看著跳动的火苗，嘴里喃喃地说："傻桃妖，你既然生在顾家，那场业火也是顾家命中的劫数，你根本不必有所愧疚，事到如今，你终於还是赔上了自己。"

"桃妖，你看到清远最後的眼泪了吗？"

尾声
"师傅，自从我收拾了那群不干净的东西以後，小巷里也渐渐有人摆摊，路过的人也多了，店里的生意果然好了不少啊！"檀生站在柜台後面一边算钱一边兴冲冲地说。
掌柜依旧坐在那个角落里靠窗的桌子边，手里端著一杯茶，眼睛看著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嘴角噙著笑意，似乎自己什麽都能看见。
突然他听见旁边有人说："听说了吗，前两天顾家走了水，把他家庭院里那棵千年桃树烧得连灰都没有，邪门啊！"
"是啊，这两天顾老板正四处找道士来看吉凶，说是不能惊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顾家的命根子。"
"是啊，现在顾老板可疼自己的夫人了，天天在家陪著她。前两天我还看见顾老板带著他夫人去湖边游玩，说是赏春，夫妻俩恩爱的样子，真是羡煞旁人啊！"
......
掌柜突然转头喊檀生："檀生，顾家前两天来店里定做的桌椅做好了吗？做好了我去给顾家送去。"
檀生一听，急了："师傅，哪能你亲自送？要送，最起码我们一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掌柜一听就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檀生还不知道要闹多久，索性点了点头，想想又加了一句："别忘了把绿影带上。"

东西送到了顾家，管家让他们师徒俩在前厅稍坐片刻，自己去请顾老板出来。
檀生四处看了看，咋咋舌说："现在这顾老板，真是幸福美满了。倒是师傅你，总是这样，管来管去那麽多，这样下去，你要收集一百个妖怪魂魄的目标，什麽时候才能达到？"
掌柜笑而不答，只是摸了摸绿影，转移了话题："这次绿影回来有些不开心，带她回来看看也好。"
檀生说："这镜子，什麽时候开心过？我看她是觉得自己的忧郁表情能更吸引男人！"
突然绿影发出一道绿光，直直刺向檀生，檀生立刻跳起来躲开，嘴里喊著："这女人！杀人灭口啦！"

掌柜笑著听著檀生在一旁跑来跑去，眼神却转向院子里，现在的庭院里变得空空荡荡，有一些花匠在忙忙碌碌地把一些花草栽到原本种著桃树的地方，空气里还是时不时会传来桃花的阵阵香气，悠长绵远，耳边似乎还有人在唱著儿歌：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仙人种桃树，桃花开了我们笑，桃花落了我们哭......"
门外，春光正好。

【完】

注：绿檀木　
绿檀木，生於山林幽僻之处，采天地灵气，其色变幻莫测，阳处黄褐，阴处蓝绿，吉祥辟邪，保人平安，世称圣物。
　 ──《阅木小记·檀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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