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要来的爱————闻馨[下]

人果然是会改变的吗？
在天井处站了很久，转身回房时，他想起奶奶说过现在准备的这房子是赵俊上次来时住的那间，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墙纸鹤，他想起千羽鹤的传说，又想起奶奶说他哥小时候就十分喜欢折纸鹤，并且会在折之前把愿望写在纸鹤上。
这些纸鹤是赵俊折的吗？那上面到底写着些什么？
好奇之下他拆开一只来看，雪白的纸张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我爱你。
这就是他想要说的话吗？赵毅重重叹一口气，可惜啊，刘如没能看到。
在奶奶处过了三天，第四天下午他就启程回去了，奶奶把一大袋晒好的鱿鱼干用布纸包起来给他，叫他带回去炒着来吃，赵毅收好了放进行李袋中。
下午一点吃过饭后，奶奶躺在厅子中间的安乐椅上摇着午睡，赵毅坐在一旁看报纸时，屋外的大黄狗又吠起来了，然后是邮差的声音："赵婆婆！赵婆婆！收快递！"
奶奶一边应着一边起来，把邮差大哥从外面领进来，那快递是一个正方形大盒子，赵毅问那个是什么东西，奶奶说是她从城里邮购回来的全套茶具。
"这种乡下地方哪有这么好的茶具买？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介绍就寄钱去买了，最近我们乡里的老人们组织了一个茶艺会呢！唉！小毅，来来来！奶奶不懂字，你帮奶奶在这上面签个名。"
邮差大哥递来一份签收单和一支笔，赵毅拿起钢笔就在收货人位置上签下名字，邮差大哥收起回单就离开，目送邮差大哥离去后赵毅发现奶奶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奶奶？你怎么呢？"老人家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奇怪，赵毅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半响，奶奶突然伸出枯瘦的五指紧紧箍着赵毅的手腕，眼眶中迅速涌起泪花，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小俊......小俊......你是小俊......"
赵毅吓一大跳，为什么奶奶突然......？
"你说什么？奶奶？我是小毅！"
"不！你不是！你绝对不是！"老人家全身颤抖，喘着急气，像在确认什么似的把眼前的孙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你不是小毅......不是！我把你从小看到大又怎会不知道？我真老湖涂啊！我应该一早看出来的......小毅没有这么乖，也没这么考顺，他不会下厨帮忙更不会给我捶背凉席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又怎会是小毅？"
"奶奶......你......在胡说什么？我哥早就......"赵毅被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明明在十分钟前还是好端端的，怎么那邮差进来一趟奶奶就否认他起来呢？他不是赵毅，那他是谁？
"奶奶！我确是小毅没有错！我知道你很想念小俊，可是......"
"可是我知道！"奶奶一跺脚一哭，把赵毅剩下的话都堵住"你不知道吧？小毅是个左撇子，他第一次拿起笔杆就用左手，他不会用右手写字！"
签字！他刚才签字的时候确是用右手。
他是赵俊？
怎么可能？
"奶奶，你先冷静下来......"赵毅按着激动无比的老人家坐回椅子上，他已经够混乱的了，再给奶奶这样一折腾，就更加无法事理思绪了。
奶奶听话地坐了下来，但双手仍死死抓住赵毅，就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不见了似的，口中喃喃的不住说着："天意......天意......天意啊！"
虽然奶奶这么说了，可单凭用左手还是右手写字就能一下子区分他兄弟俩他未免太简单了，更何况，赵俊死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在场见证？
还有他是赵俊，那么，墓地里面躺着那个是谁？
难道是......赵毅！？
他比预定时间推迟一天回去，第二天离开时奶奶还对他依依不舍，叮嘱他："路上要小心点啊！小俊！"
火车在轨道上东摇西晃，他昨晚彻夜失眠，到现在都无法瞌上眼睛，只是去一趟奶奶的家，他没想过会发生这件事情，他无从确定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奶奶自己的幻想，还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他根本不赵毅而是赵俊？如果他是赵俊，那么那个在刘如眼前死去的家伙是谁？
他有另一个可笑的想法：借尸还魂！
赵俊死得不甘心，借了弟弟的尸体再次来到世上，却忘记了所有的事情......除此以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自己居然会是赵俊。
赵毅拖着行李站在刘如家门口，还没有掏出钥匙，刘如就开了门，见了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回来了？小毅！"
被叫了整整一天‘小俊'，赵毅一时间没有从别的称呼上反应过来，看刘如的眼神有点呆滞。
"你这样愣愣看着我干什么？才四天就不认识了？进来吧。"刘如拿走他手中的行李，把他拖到屋里，见他还是呆呆的站着看自己，不由得伸手拍他的脑袋："你干什么？脑袋进水了？"
赵毅咽下口水，摇头："没有。"
刘如觉得他莫名奇妙，以为他是在坐火车坐傻了没太在意，自顾自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你走了还真浪费，我上次买的那张彩票中了五千块，用一千多请小三子他们上酒楼吃饭了，偏偏你就那个时候走，真没口福！改天你也来买一张玩玩吧，横财到时真是挡都挡不住......蓝悠这个星期被王岚拐去度假村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希望他们会发展顺利吧，王岚是个不错的人，你说是不是？......小三子前天前从天桥底下捡了一窝小狗，拿着到处问人要不要，我说想养一只来玩玩他说我一定会把它宰了吃掉，死活都不给我，你说我的心有那么黑吗，真他妈的不理解我......不过说实在，小狗肉确是很好吃的......"
自说自话半天，赵毅却只看着自己没有回话，刘如觉得没劲就不再往下说，心想他这心情好不容易才转换过来这时怎么又到这家伙闹别扭了？
"喂！小毅，你这是怎么回事，出去个几天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在外面被人家欺负了吗？要真的话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刘如正气凛然的拍胸脯，赵毅几经考虑后终是决定先不跟他说。
姑且不论奶奶的话是真是假，跟刘如说了就等于再次给他一个希望，万一事后证实这话是错的，那岂不又要再伤刘如一次？
在未确定之前，还是先瞒着他吧，也不要告诉他这几天的去向。
然而，该怎么去确认这一件事？
以下这一章是描述赵毅在美国醒来后的三年发生的事情，算是个番外吧，当然也跟故事本身有密切联系，

第10章
回忆。
三年前。
美国。
窗外的雨淅沥沥的下着，赵毅坐在电脑桌前，任凭电脑荧屏无意义的开着搁在那里，一双眼睛早已飞到外面的世界，从半个小时前开始，他就已经在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事情，两个月前他从医院的病房中醒来，没有任何记忆，现在脑里唯一剩下的，就是近这两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不过是接受笼鸟般的教育罢了。
美国近郊处的这座三层式小洋房空气很好，有几次下雨以后都能透过窗口看见彩虹出现在天际，父母总是出外公干不在家中，他在这里唯一可以谈话的对像，就是这两个月以来一直照顾着他的冼姨。冼姨不光是照顾他的日常，更是他小时候的奶妈，尽管对她没有丝毫印象，可他仍然十分喜欢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
家中的管教很严格，他要外出，去什么地方，都得经过父母的电话批准，然后在司机兼保镖的那个人看守下走出屋外，所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被紧迫盯人，观察言行举止，这样的行动又怎会方便舒服？只会让人比留在家中更加难受，所以从一个月前离开过家门口以后，赵毅就没有再踏出屋子半步。
反正外面都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罢了。
雨停了，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只有这时，他才会露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笑容，他想起自己那个传闻中已经去世的哥哥，心想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在这种束缚的环境下长大的呢？
过了不久，冼姨敲门进来，几句无聊的闲话过后，冼姨突然问："小毅，想不想出去走走逛逛？"
赵毅苦笑着回答："想又如何？我只要踏出庭园一步就会被马上跟上。要是连走路都被人盯着，我宁愿像现在一样留在家中还比较自由。"
冼衣左右看看，确定四周没有人在暗中监视时才过来，把一根绳索偷偷塞在他手中："拿好了！从花园侧旁的楼道窗口爬下去，那花坛后面有一扇小小的掩门，你就从那里离开吧。"
"冼姨......"赵毅兴奋又惊诧的抓住冼姨的手，冼姨只淡笑着抚上他的头发："再这样呆下去，真怕你会被困疯，出去玩玩，散散心情吧。"
"可是，如果给爸妈知道的话，会责难你！"虽然能出去游玩一下是件非常不错的事情，但他仍然担心她的处境，她安抚他道："不用担心，我好歹是你们兄弟俩的乳娘，他们对我也得客气七分，我不会有事的。"
于是，在冼姨的帮助下，赵毅顺利离开了洋房，到近效的乡村小镇去散散心情。就在一个档次颇低的小酒馆里，他认识了李深广。
他们的认识很平凡，李深广上去酒馆喝酒时，因为忘了带钱而和老板发生争执，老板坚决不肯赊帐，他身上又没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压，双方争持不下就吵了起来，最后，是赵毅给他付的帐，当时的李深广，用见了鬼的表情盯着他。
也是，世上还有多少这种好人？可赵毅对这目光丝毫不介意，一来他有的是钱，二来在这异乡见着本国同胞有困难，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当时的李深广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此后连续有两、三次赵毅偷溜出来到这个地方时，都能看见他孤独的身影，在与其他人无意的攀谈中得知他是这里的常客，可因为对人的态度十分冷漠的关系，没有任何朋友。虽然双方之间并没有任何交谈，但当时的李深广却在赵毅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两人真正的结识始于一个硬币，那是一个颇有记念价值的法国一八八二年硬币，从李深广的口袋里滚落地面，来到赵毅脚边停下，赵毅一看就来了劲儿：嘻！你也喜欢收藏这个的吗？就开始与他谈话。两人就这样结识了。
李深广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而且生活过得并不好，在一个农庄里打杂工，收入不是很高，住在比贫民窖好一点的低级公寓里，身边根本没有可以谈得上是朋友的人，自从知道这些以后，赵毅和他走得更近，也许是因为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吧，在认识将近半年后，他开始给李深广一些经济上的资助。
刚开始的时候，李深广不是那么喜欢赵毅的接近，甚至可以说是对他抱有强烈的戒备心，但神经向来十分粗的赵毅并没有发现这些事情，只理所当然的认为李深广只是不喜欢说话罢了，他为自己能在外面交到朋友而感到高兴。慢慢下去，当李深广渐渐发现这个人其实真的畜牲无害时，就开始卸下警戒。
无意中的一次，赵毅对李深广提起家里的事情，向他诉苦说那个三层楼别墅洋房简直就是一个用来把他囚禁起来的金丝鸟笼，他在那里面根本没有一点儿人身自由，连出去外面散心也得像小偷一样爬窗。
李深广的侧脸淹没在阴影当中，看不清禁他的表情，他削土豆的手腕轻轻转动着，薄薄的土豆皮从他指间滑落，一圈一圈的技术高超，居然没有断开，听了赵毅的诉苦，他扬起认识半年以来第一个比较开朗的笑容："哦，是吗？那不是很刺激？"
"刺激个鬼！"赵毅坐在椅子里，用手背拍拍痛得要紧的额头，苦恼的说："如果让我来挑的话，我宁愿学你的样子，我愿意用我眼下现有的一切去换取难得的自由。"
李深广勾起嘴角不屑一笑："你说真的？高贵的大少爷又怎经得起外面的风吹雨打？算了吧你！"
"分明是瞧不起我！"赵毅扁起双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至少你连牛奶都不会挤！"
"谁说的！那么简单的事情连三岁小孩子都会做吧？"
"哦？是吗？"李深广挑起两道浓眉，难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脸孔会因他的话露出愉悦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土豆站起来，向着赵毅招手"来呀，跟我去农场。"
"干嘛？"赵毅抬头问。
"挤牛奶啊！想不想亲身体验一下？"
农场的阳光很耀眼，他们并肩走在绿色草地上，头顶着炽热的阳光，身穿一身白衣的赵毅显得异常耀眼明亮，连他的笑容也像吸收了阳光一般刺眼，看着那样的笑容朝着自己，李深广不由得转移视线，心情就像放在地下室霉湿已久的木头突然被烈日照射了一样，他甚至能幻听到噼哩叭啦的声音。
半年前会鬼使神差的与他开始来往，也是因为这道宛如阳光一样的笑容。听说，呆在黑暗中太久的人会特别渴望光的恩赐，似乎也是真的。
跟农场主人交待一声后，李深广就领着他走向一头母奶牛，赵毅把一只小铁筒放在奶牛的身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挤牛奶，因动作不够专业的缘故，他有时会因挤得太用力把奶挤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就会咯咯直笑。李深广就蹲在他旁边指导他正确的挤奶方法，看他的笑容......
赵毅其实不是一个有什么特别地方的人，就是性子够直，笑容真诚，而且特没心机，生气或是高兴全搁在脸上表露无遗，开朗如阳光的个性跟李深广阴沉而满布心机的内心怡好相反。
其实李深广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当初愿意跟赵毅来往，纯粹只是为钱，是的，当时的他十分缺钱，缺钱缺得让他都快疯掉了，别说想要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在认识赵毅以前，他甚至只能在寒冷的冬季里用冷毛巾擦身，几乎三餐都是吃披萨快食面，一开始，赵毅对他的意义也不过是一个方便的提款机罢。
可是人终归是有感情的，率真的赵毅会在冬日来临时给他偷渡一些棉被衣服过来，要不是考虑电费的问题他甚至还会在夏天给他搬空调，他每次过来都会带上洗姨亲手自制的小笼包说是给他一解思乡之愁，然后会在果实丰收的秋季跟他一起爬树摘苹果，采葡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李深广接近他的目的。
这让李深广渐渐变得贪恋他温度的同时也怀上很深的罪恶感，然后为了逃避这种感觉，有大约三个月时间，他把他拒诸门外。
当时的赵毅并不晓得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只觉得突然被朋友冷落了显得相当无辜，他那无辜的表情甚至让李深广心生想法，莫不是他喜欢自己？
这也未免太讽刺了吧？
赵毅竭而不舍的找过他几次，在第三次的时候邻家告诉他李深广已经搬走了，赵毅一瞬间感到相当愤怒，这是什么意思嘛！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跑掉了，到最后甚至连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没有给他！这混蛋！
这件事让赵毅失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毕竟李深广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认识都已经一年多了，尽管这家伙脾气甚为古怪，整天阴着脸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什么的样子，可他仍然是好朋友。他会给他喝拙劣粗烈的威士忌，然后嘲笑他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他会老说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根本做不了重活，他说话夹针带棒冷嘲热讽，可是他也会渐渐对自己露出在旁人面前没有的笑容，他会在采完果子后偷偷从箩筐里收起几个带回去与他一起分享，他会做饭烧菜给自己吃......唉！这样的朋友只有一个啊，他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奇妙的生气跑掉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赵毅一直在想这件事。当他以为李深广从此将会走出他生命的时候，那家伙却又突然再次出现。
他戴着帽子在他别墅所在的附近闲晃，那一带是效区，人迹不多，再次从家里偷溜出来的赵毅很容易就认出了他。